第74节

顾沅垂下眼,一副老实怯懦的模样,按照户籍上的信息一一答了。

听到她是从洛阳来的,两捕快互相对视一眼,让她去取户籍与路引。

顾沅抿唇,转身去了。

一捕快看着她走路的姿势,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是之前在码头见过的那位娘子么?回去的路上,他家那口子还跟他说,这两口子一路上对她和儿子很照顾,还给了自家儿子好几块糕点吃。

念着同舟的缘分,还有那几块糕点的人情,这捕快将手中的纸张放了下来,身高和体型虽然与这上头描述的差不多,但……人家是从洛阳来的,也不是长安籍的。这要是归为可疑人士,抓进了牢里,没个一两天那可放不出来,何必折腾人家呢。

于是,这捕快压低声音对另一个道,“老范,我今儿个午间见过这位娘子,她与我家娘子是一艘船的。她家是两口子,从洛阳回滁州探亲的,瞧着挺老实的。”

另一个捕快点点头,接过顾沅递来的户籍随便翻看了两下,就挥了挥手,让店小二引着去下一家。

关上门的顾沅长舒了一口气,压根不知道她刚才差点就被归为可疑分子,抓入牢中。

一炷香后,顾风赶了回来。

带了热腾腾的包子和桂花糕,还购置了两套普通民妇的衣裙鞋袜,以及一套袖箭和一把小巧的匕首。

“姑娘,袖箭和匕首您都收着防身。咱们一路往蜀郡去,不宜张扬,所以属下买的衣裳很粗糙,还请姑娘委屈一阵。”

“这些很好。”顾沅点头,分了两个大包子给顾风,又将刚才捕快来查房的事说了一遍。

顾风担忧的看向她,“姑娘您没事吧?”

顾沅冷静道,“我没事,拿了户籍给他们看,他们就走了。不过此地不宜多留……现在城门快关了,要走也来不及,而且突然退房也惹人怀疑,咱们再等等,等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顾风忧心忡忡,“可姑娘您的身体……”

“我没事,明早出发之前再喝一碗安胎药。这孩子……他比我想象中的坚强。”

顾沅想到下午那个梦,心中忍不住去想,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上辈子她怀上宣儿,是在中秋夜。

这辈子发现有身孕,是在中秋后一日。

既然她能重活一世,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可能,与前世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她的心头砰砰直跳,滚烫得厉害。

这夜,顾沅睡床,顾风将桌子拖到门口,合衣坐着睡了一晚。

翌日鸡鸣时分,俩人就退了房,踏着蒙蒙亮的晨光,直往城门赶去。

清晨出城进城的人多,顾沅又加重了脸上的妆容,连手上和脖子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没漏下,用黄粉涂了一层,看起来宛若三十多岁的妇人。

城门一开,她拿着顾风花重金搞来的滁州户籍和新路引,去过检查。

那士兵一看是滁州户籍,再看她面色蜡黄,一副生重病的样子,也没多问,直接放行。

顾风是男的,过检查的速度极快,在门外等了顾沅一阵,见她出来,面上不显,心头也松了口气。

两人不敢再多留,直奔码头乘船,往荆楚方向去。

第69章

十日后,杭州府官衙。

伴随着一声冷戾的呵斥,一堆官员扶着乌纱帽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

从扬州到杭州,原本半月的行程硬是被压缩为十日,太子仿佛不知疲惫般,宵旰忧勤,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醒来便是处理盐务。

他勤政,底下的官员们自然也不敢懈怠,尤其太子爷成日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阎王脸,光被他淡淡瞥一眼,夜里都能做整宿的噩梦。

于是乎,各地官员自发的加班加点,恨不得赶紧将他们这块儿的盐务理清楚,尽快将这位祖宗爷送走。

除了政务,太子每日必定过问的事,便是那“女刺客”的下落。

每当他问起这事时,最难的莫过于李贵

连续多日硬着头皮承受太子的怒气,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人都跑了快半月了,大渊朝这么大,谁知道太子妃跑去哪里了。

看着太子爷日渐阴郁的消瘦脸庞,李贵心里苦,比吃了三斤黄连还要苦。他忍不住埋怨太子妃的不安分,同时又祈祷老天保佑太子妃平平安安,最好赶紧能找到。

这一日傍晚,训斥完一堆大小官员,裴元彻照例问起顾沅的下落。

李贵苦着一张脸,婉转答了一通,最后总结,“尚未寻到线索。”

真是邪了门,难道太子妃会飞不成?派出去的人那么多,江南这一片也严密封锁盘查了,就连江南以外的其他州府也得到了盘查的命令,可太子妃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除了知晓她拿了长安户籍,除此之外,毫无头绪。

离开这么多日,太子妃怕是早就换了个新户籍吧?听说在民间有不少私下里售卖户籍的,城里的户籍价贵抢手,村镇户籍便宜易得,太子妃出门肯定带了许多钱,找人牙子买个户籍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贵想到的这点,裴元彻许多天前就想到了。

搜索三天而得不到任何线索,他就有预感,顾沅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些日子,他只有累到极致时,才能勉强睡上两个时辰,然而,便是这两个时辰,他也睡得极不安稳。

睁开眼睛想的是顾沅,闭上眼睛在梦里依旧是她。

他梦到她在外头被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不谙世事一小姑娘,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倒给人数钱……

他在梦里急得跳脚,想要拦着她,不让她跟歹人走,可不管他如何喊她,她都听不见一般。

到后来,他活生生被气醒。

醒来一睁眼,身下睡得是华丽柔软的床,四周是典雅贵重的装饰,再看身侧空空荡荡,再不见他绵软如云的太子妃。

一时间,胸口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块肉,有冷风呼啸刮过,只剩下无边的孤寂与悲哀。

这种空荡落寞之感,上辈子顾沅去世后,他体验过无数回,但如今的心情与上辈子却是有些不同的。

上辈子他对她更多是想念,是伤心难忘,是一种痛恨自身的无能为力。可这回,愤怒伤心是其次,更多的是担惊受怕,时时刻刻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手指骤然收紧,裴元彻重重闭上眼,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静默半晌,他睁开眼,狭长的凤眸中泛着幽幽寒光,“秦州那边可有消息了?”

李贵精神一震,忙道,“奴才正要向殿下禀告秦州的消息。”

他弯着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黄花梨木的桌案上,又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眉顺眼的退至一旁。

裴元彻打开那封信,快速扫了一遍,英俊的眉眼间稍显松泛。

李贵小心翼翼瞧着,暗地里也松口气,看太子爷这副神态,想来太子妃与秦州那位文郎君并无联系。

正如李贵所想,暗探送回的信中说起文明晏这段时间一直在秦州境内恪守本分,从未有过什么异样举动。

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薄薄的信纸,裴元彻掀开小香炉的盖,将信纸点燃。

浅黄色火舌将信纸一点一点燃为灰烬,他的眸光也愈发幽暗。

与文明晏无关,那她真的就一个人逃了?

意识到这点,他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倒愈显沉重。

这一刻,他更希望她身旁有个可以信赖的男人陪着一起,否则她一个女人在外游走,实在太过危险。

可转念间,心头阴暗角落里冒出个声音:她身旁若有其他男人,你能忍受么?现在人都跑了,还装什么大度?毫无意义。

两道声音在心头对抗,最后,他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向桌面。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屋内的宫人们一个哆嗦,齐刷刷跪了一地,惴惴不安的喊着殿下息怒。

裴元彻盯着桌面,面色沉冷,浑然不觉的疼痛般。

好半晌,他拿起狼毫笔,在洁白宣纸上纷纷扬扬落下数行。

……

长安城,永平侯府。

收到太子密信的永平候不啻于晴天挨了一霹雳,双眸圆瞪,失神跌坐在身后的黄花梨抱铜活较椅上。

手上没了力,信纸轻飘飘的落在桌上。

顾渠见着自家父亲这般模样,脸色也变得凝肃,“父亲,太子信上说了何事?”

永平候只觉得嗓子被卡住,说不出话,只伸手点了点那信纸。

顾渠走到桌边,拿起那信,低头看去,眉心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怎么会。”顾渠难以置信的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你妹妹她……她这是怎么了!怎能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若不是太子仁慈,此刻咱们接到的就不是这封密信,而是皇宫来的抄家圣旨!”

永平候脸色沉重,一时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担心女儿安危。

顾渠捏着这信,沉声道,“父亲,咱们家沅沅性子一向沉稳,她若选择出走,必定有她的理由。我觉得咱不能听信太子的片面之词,没准是他欺负了沅沅,把沅沅气走了,还恶人先告状……”

永平候瞪他,“口无遮拦,妄议皇子,你还嫌麻烦不够!”

顾渠倒了杯茶过去,默了默,安慰道,“父亲莫要太担心,沅沅去江南之前,儿子派了顾风前去保护,若是沅沅遇到危险,他会出手,也会及时与我报信的。”

“你派了顾风去?”

“是,他是可信之人。”

永平候眯起眼眸看向顾渠,冷哼一声,“既然他在你妹妹身旁,现如今你妹妹都跑了大半个月,这样大的事,他怎么连个信都没给你?”

顾渠,“……”

须臾,他面露窘色,咳了一声,“儿子这就回书房联系他。”

永平候头疼,抬手捏了捏眉心,“去吧。”

顾渠转身,还没走两步,又听永平候在后头叮嘱道,“这事先别与你母亲和媳妇提,免得她们记挂,徒增烦忧。另外,你将咱们侯府的暗卫都派出去,全力搜寻你妹妹的下落。若有了线索,立刻与我禀报,其他的,再做打算。”

顾渠颔首,“儿子知道。”

……

顾沅到达荆州时,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渡口旁种着一片银杏林,层林尽染,微风一吹,金光闪闪,煞是好看。

顾沅弯起眼眸,对顾风道,“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着咱们接下来的路会顺顺利利。”

从滁州到达荆州,按理说只需五日,可一路坐车坐船,她的孕吐反应愈发严重,再加上她的胎像不稳,无论是她还是顾风,都不敢再马不停蹄的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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