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待人退下,她柔声道,“你才刚醒,得静心修养,不能动怒。”

又耐心的安抚了裴元彻一阵,待他情绪稳定,她往外走去。

绕过那扇高大的锦绣山河屏风,太医们一个个面向她,拱手唤道,“皇后娘娘。”

顾沅脸上的温柔神色敛去,面色肃然,盯着太医院院首,“说吧,陛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颅骨破碎,能平安醒来已是大幸,这也多亏陛下年轻身健,意志坚定。臣等刚替陛下检查过后脑的伤口和身上的烧伤,都呈恢复之势,只要好好休养,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康健。只是……呃,陛下的失明之症,恐怕有些难办。”

院首避开顾沅的目光,垂着头,惶恐道,“陛下的失明,全因那梁柱砸到后脑,积了淤血,压迫神经所致。这种状况医书上也有记载……然恢复视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运气好的,或许哪一天淤血就化开,能看见一些……”

顾沅收紧手指,咬牙,“本宫只想知道,你们能不能治好?”

话音刚落,以院首为首,诸位太医哗啦啦的跪倒一片。

“臣等愚钝,皇后娘娘恕罪。”

这话,无疑是给皇帝的眼睛判了死刑。

顾沅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烦意乱。

治不好了?

裴元彻就这样一直瞎着么?

他怎么接受的了。

而且,皇帝失明,乃是国家,非同小可。

一时间,顾沅想了许多许多。

从裴元彻个人的情绪,再到崔太后、景阳她们得知此事的反应,还有朝堂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知道这消息的态度,朝堂政务该怎么办,甚至还想到,如果戎狄那边听说皇帝失明,会不会又有新动作?

后知后觉的,她才意识到,她全程都没想过她自己。

没有因为他失明,而产生趁机离开他的念头,而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她会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照顾他……甚至,好好的待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非但不排斥他,反而与他生出一种斩不断的牵绊来?

顾沅怔怔的想了许久,想不清楚,索性也不去想。

等回过神来,她挥了挥手,示意太医们退下。

太医们纷纷起身,这时,一个年轻的太医踌躇片刻,终是停住脚步,转身唤道,“皇后娘娘。”

顾沅一怔,抬眼看向这个站在最后一排的年轻太医。

那太医上前一步,弯腰道,“娘娘,微臣年少时在江南游学行医,曾在扬州城结识一医师,名唤徐文鹤,他医术高超,尤其擅治脑疾与心症,且他治病自有一套疗法,与微臣于医署所学传统疗法截然不同,在淮扬一带颇有名气。微臣以为或可请他来一试?”

还不等顾沅答,就有资历稍长的太医驳道,“外头那些江湖游医大都是不靠谱的野路子,给人治病也是些医书上未曾认证的偏方,陛下是何等尊贵,哪里能由那种人治病!李太医,病急乱投医可要不得。”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

顾沅却轻轻呢喃着“徐文鹤”这个名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忽然,她想起什么,眸光微闪。

轻抿唇瓣,她将其他太医屏退,只留下那名年轻的李太医。

诸位太医面面相觑,似有些不赞同,却也不敢忤逆,只好先行退下。

顾沅让那李太医在外稍等,自行先回了里间。

裴元彻虽看不见,但猜也猜到是什么个结果,面无波澜的躺着。

手,再次被那双柔软细腻的手握住。

他听到她期待的嗓音响起,“你之前是不是与我提起过徐文鹤这个人,你说他是个赫赫有名的神医,前世延儿病弱,众人都说过他活不过二十三,你便遍寻天下,想要寻到这徐文鹤替延儿治病……他的医术如何,真担得起神医之名么?”

裴元彻脸上总算有了些情绪,是了,前世名满天下的神医徐文鹤,他怎么将这人忘记了。

只是

“徐文鹤被称作神医,是十五年之后的事,在此之前,朕没听过他这么个人。”

“这……”

顾沅怔住,是啊,十五年后的徐文鹤医术高超,并不代表现在的他就有拥有那般高超的医术。

可不论怎样,有一线希望总比毫无希望的好,总得试试才知道。

稍作商量,顾沅便给那年轻太医交代了任务,命他亲自去扬州请来徐文鹤。

年轻太医领命告退。

顾沅又敕令紫宸宫上下一律管好喉舌,妄议皇帝病情者斩。

是以翌日,众臣只知皇帝苏醒的好消息,却不知皇帝失明,朝野上下长松了口气,高呼上天保佑,祖宗庇护。

第129章

裴元彻苏醒的消息一传到崔太后和景阳耳中,她们立刻前来探望。

都是亲近之人,瞒也瞒不住,见到裴元彻黯淡无光的双眸,俩人皆是心头大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景阳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落下,止都止不住。

崔太后瞥了她一眼,朝她摇头,低声道,“别哭了,让你皇兄听到心里也难受。”

景阳捂着唇,强憋回眼泪。

一番嘘寒问暖后,顾沅亲送崔太后和景阳到门口。

崔太后看着顾沅明显消瘦的下巴,轻轻叹了口气,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回皇帝遭了大难,落得浑身病痛,还患了失明之症,惨是真的惨。可看皇后待皇帝的温柔态度,全然不似之前的冷淡疏离,看来俩人之间的隔阂此番也消解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次遭难也不是全无所获……就是代价忒大了些。

“皇后,这几日辛苦你了。”崔太后神色慈爱不少。

顾沅笑了笑,笑容有些憔悴,柔声应道,“照顾陛下是儿臣分内之事。”

崔太后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感慨道,“虽说如此,你也得顾着你自个儿的身子。帝后乃是一体,现下皇帝这个样子,许多事情还需要你这个皇后来主持大局。皇帝这个人,从小心思就重,如今遇到这事,心头肯定不痛快。唉,也只有你能陪在他身边,多多开导他,劝谏他。”

“是。”顾沅颔首,嘴里恭谨的应下。

那头景阳一双眼睛红肿的核桃似的,抽噎道,“皇嫂,你多与皇兄说说话。他最喜欢你了,你说的话他肯定听的。你让他好好吃药,安心养好身子,无论如何,活着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咱再慢慢想办法。”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顾沅从袖中抽出条洁净的丝帕递给她,软了眉眼,轻声道,“好了,别哭了,瞧这漂亮的小脸蛋哭的跟花猫儿似的,擦擦泪。”

景阳接过帕子随便擦了擦,又聊了两句,便与崔太后先行离开了。

顾沅目送她们离开,又抬眼看了看天色,转身回到寝殿。

窗牖敞开,暖洋洋的阳光将殿内照的明亮温暖,清风拂入,送来殿后那一丛蔷薇浓丽的幽香。

裴元彻平靠着石青色麒麟卷草纹软枕,一头乌黑的发披散着,金色暖光照在他的脸庞上,显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脆弱美感,全然不似从前的盛气凌人。

李贵端着红木圆托盘站在一旁,一脸为难,“陛下,这药再不喝就凉了。”

裴元彻半阖着眼,浓密的睫毛也染上金色的光,仿若熟睡着,沉默不语。

顾沅缓缓走过去,李贵听到脚步声,忙看过来,一脸看到救星的样子,“皇后娘娘,您看这……”

闻言,裴元彻出声了,语气不耐,阴沉咬牙,“好大的胆,还敢告状?”

李贵噗通一声跪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顾沅又好笑又无奈,上前对李贵道,“把药放下,你先退下吧。”

“是。”李贵如释重负忙放下药碗,麻溜的退了下去。

一时间,寝殿就剩下顾沅和裴元彻俩人。

“你对李贵发什么火,太医可说了,你不能动怒。”

顾沅将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又端过药,轻声道,“来,喝药。”

裴元彻沉声道,“不想喝。”

见他小孩子脾气似的,顾沅愣了愣,软了嗓音,“你虽苏醒,可身上的伤还没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药才能好得快。”

男人抿唇,下颌绷紧,面部线条很是冷硬。

醒来后的裴元彻就像是一头难抑燥郁的狮子,脾气很坏,整个人也愈发封闭,就连方才对崔太后和景阳,他也没怎么开口说话。

顾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面上却是不显,极有耐心的哄道,“我喂你喝,喝完药,我把宣儿抱来给你看看?”

“抱来作甚?”裴元彻唇角微扯,“朕如今就是个废人,看不见他,也抱不动他,这般狼狈无能,还是别让他看到。”

顾沅一噎。

空气中一阵沉默。

良久,裴元彻偏过头,低低道,“朕的眼睛若是真治不好了,你会不会更嫌弃朕。”

从前他身强力健,她都对他不为所动。如今他成了个病痛缠身的瞎子……

他不敢再想。

好半晌都没人回应他,他心头微沉,只当她是默认。

倏然,一道淡淡的香风靠近,他的脸被捧住,下一刻,唇上多了一抹温热。

软软的,柔柔的,仿佛带着蜜糖的香气。

裴元彻背脊一僵。

顾沅动作笨拙的撬开他的嘴唇,轻轻将口中汤药渡给他。

苦啊,这药真的好苦。

她开始也没想要这般给他喂药,只是他说那些话实在太气人了,要不是看他浑身都是伤,她真想揍他一拳。一阵闷气上来,她满心只想着先堵住他的嘴!

待一口药喂完,她松开他。

看着男人望过来的漆黑双眸,顾沅心头猛地一跳,一片兵荒马乱似的慌张,咚咚咚直作响,双颊也很快烧了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绯红的脸颊,小口小口呼着气,安慰着自己,慌什么慌,反正他也看不见……

似乎知道眼前的人看不见后,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起码在这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这样主动给他喂药的,那多不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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