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母是个卑贱的宫女,生了孩子也不受宠,在那捧高踩低的后宫,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打从他出生开始,母子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后来他渐渐大了,有了认知,兄弟姐妹们私底下或是骂他“贱种”“奴才生的”,或是欺负他,打他,家常便饭一般。
一开始他会反击,但往往会被兄弟姐妹的小太监按在地上,打得更惨。
他鼻青脸肿的回去跟生母告状,生母抱着他流干了眼泪,也没法替他讨回公道。
斗不过,一个小小六品的贵人,无家世无靠山无宠爱,哪里斗得过那些家世显赫的高位妃嫔?
渐渐地,他也明白后宫中,弱肉强食的法则,他指望谁都指望不了,只能努力活着,靠自己去争。
他原以为他要卧薪尝胆隐忍不发数十年,不曾想生母再度生产,大出血
是转折,也是机遇。
他来不及悲伤,得尽快找到新的倚靠,保护自己,保护妹妹。
当晚,他抱着襁褓去了凤仪宫,给崔皇后磕头,“求母后收留儿子与妹妹,儿子愿为母后下半辈子的倚靠。”
这话从个五岁孩童嘴里说出来,着实让崔皇后眼前一亮。
她需要一个皇子,一个听话又聪慧的皇子。
他就听她的,一点点长大,一点点积蓄力量,一心扑在权谋争斗。
他就一个目的——登上那把至高无上的位置。
手段狠辣如何,诡计多端又如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便是这世间的法则。
顾沅,是他人生里的变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初见她的第一眼,他承认,他惊艳于她的美貌。
她就像是一道清幽明亮的白月光,照进了他阴暗卑劣的心里。
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他也不例外。
他一向专横惯了,想要的东西,总会想办法去得到,女人也是这样。
这样漂亮出众的女人,合该是他的才对。
他不择手段的去掠夺,没想到在她身上栽了一次又一次
“最开始,孤以为得到了你的身子,就会解了那新鲜劲儿。”
裴元彻黑眸如炬的盯着她,见她涨红的脸颊,他抿了抿唇,继续道,“可得到了,又食髓知味,闭上眼都是你,只恨不得日日夜夜与你痴缠在一块,走哪都将你带着,一刻也不分开。”
听他这直白的话,顾沅面颊染红,低垂羽睫。
裴元彻这边继续道,“你那时待孤冷淡,孤觉得你不知好歹,孤气你,也气自己,怎么就舍不下你。总想着哪天能腻了你,也能放下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扯了下嘴角,嘲道,“一年接着一年,十年过去,孤还是没腻,依旧一想到你心口就发热,你给孤一个好脸,孤都能乐上好几日。后来,你走了……孤还是惦记你,到死也没忘。”
顾沅眸光微动。
对于她死后的事,她一无所知,所以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
沉默一阵,她轻启朱唇,“上辈子也相处了十年,这辈子……你就放过我,行么?”
裴元彻强压下心头情绪,尽量平静道,“不行。除非孤死。”
顾沅眉心直跳,轻软的嗓音难掩怒气,“你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威胁我!”
“那还有一个法子。”
“嗯?”顾沅疑惑看他。
裴元彻道,“你既不想回长安,愿意留在陇西,那孤就在这陪着你。你不是有处院子么,你继续当你的夫人,孤给你当管家,陪着你和孩子,你看可好?”
顾沅一阵无语,“你认真的?”
裴元彻颔首,一本正经,“真的,咱们不去管长安那些事,不当那劳什子的太子太子妃,也不管是谁登上皇位,不管东宫、永平侯府、云忠伯府、卢御史府……这些都不干我们的事,我们隐姓埋名,过老百姓的普通日子。”
“你…你!你怎能这般不负责任!”
顾沅胸口因着情绪起伏着。
她就不能指望这男人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他这分明是变相威胁!
上辈子皇子之间的倾轧,她是全程目睹的,她很清楚其他几个皇子是什么德行,或是好色成性,或是刚愎自用,或是草菅人命,嫉才妒能,皆非社稷止贤主。
裴元彻虽在感情这方面太过偏执,可不得不承认,于百姓,于社稷,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好皇帝。
上辈子他登基,平藩王之乱,除崔家外戚,击退戎狄于千里之外,定国安邦;又废除陪葬制度与活祭,减轻赋税,整治贪官污吏,短短五年内,大渊朝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太平盛世景象。
一个有治国之才的皇帝,跑来给自己当管家……
这男人真是发了疯,疯得不轻。
裴元彻见她气呼呼瞪着他,优哉游哉的端了杯茶水到她面前,慢声道,“孤怎么不负责任了?你是我妻,你肚子里是我子,我若舍了你们去,那才叫不负责任。”
顾沅捏紧手指,睁着乌黑的眸瞪着他,“你怎能不当皇帝?你明知道五皇子是个怎样的品性!”
裴元彻屈着手指轻叩着桌面,语调慵懒道,“你若担心老五上位,会牵连到顾家、张家、卢家,还有个办法,你割了孤的脑袋去邀功,与孤彻底撇清关系。这般,他非但不会追究你们家,没准还会封你个郡主当当。”
“你说这种话有意思么?”
“孤已经给你想好了退路……难道你除了记挂自家,还心怀天下百姓?”
顾沅心头一顿,生硬的别过脑袋,“天下人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女英雄。”
裴元彻看她这样子,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语调却毫无起伏,“你曾是大渊的皇后。”
顾沅眉头紧蹙,“那皇后不是我要当的,是你一步一步把我推上去的!”
“既然你想当个小小女子,那孤也随你当个小小的男子。反正你劝不动孤,孤也劝不动你,那便这样耗着。”
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让顾沅心里恨得牙痒痒。
威胁,又是威胁!
上辈子是冷脸厉声的威胁,这辈子换成这般温声细语的威胁,叫她生气也无处发泄,仿佛一拳头砸在棉花上。
卑鄙!无耻!
然而,一想到远在长安的亲人朋友,顾沅不由得满是忧愁。
也不知道现在长安是怎样的情况,万一,真的让五皇子登了那个位置……
她不敢细想。
良久,顾沅掐紧了掌心,仰起头,认命般,朝裴元彻道,“我跟你回长安。”
第86章
听到顾沅愿意回去,裴元彻欣喜若狂,想要去抱她,触及她冷淡的眉眼,终究是悻悻的收回手,不敢造次。
顾沅盯着那金笼里的白羽鹦鹉瞧了半晌,问他,“既然要回去,那就尽快启程。总赖在谢国公府上,多有叨扰,人家不好意思赶你,你也得自觉些。”
裴元彻这会儿心情很好,她说什么他都高兴,连声称是后,又打趣道,“孤的亲妹子都要嫁他了,多吃他几日米,他难道还敢有意见?”
顾沅懒得与他开玩笑,神情还是淡淡的,“你越晚回去,长安的变数也越大。”
裴元彻沉吟片刻,道,“那在肃州过了元宵,就启程回长安。”
“还过元宵?”顾沅错愕。
裴元彻道,“也不知肃州城的元宵佳节与长安相比,有何不同。”
见他此刻还有闲心享乐,顾沅冷然道,“你就这般胸有成竹,觉得皇位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她话中的讽意裴元彻如何听不出来,眼眸微垂,他清隽倨傲的脸庞朝向顾沅,沉声道,“孤这辈子除了在你身上输得一塌糊涂,其他的事,自是胜券在握,不在话下。”
顾沅被他这深邃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心里想寻个词骂他,又听他道,“长安那边你别担心,父皇回光返照,还能撑段时间。”
“回光返照?”
裴元彻抓了一把鸟食,漫不经心的喂着那雪白的鸟儿,笑意疏懒,“他近日寻了两位本事通天的道士,能炼出延年益寿的金丹。连吃了几日,他那身体倒真有了些起色,孤离开长安前,他已经能起身批折子了……”
顾沅愈发惊诧,两道柳眉蹙起,“道士,金丹?”
她记得上辈子,压根就没这一回事啊。
而且前世顺济帝的身子是六月份才垮。六月有夏狩,猎得的鹿都被取了血,送去给顺济帝喝,没过多久,就听闻顺济帝马上风暴毙的消息——这死因裴元彻没瞒她。
为何这一世还没到新一年,顺济帝就病得不能起身了?
感受到她疑惑的视线,裴元彻自顾自喂着鹦鹉,漫不经心的答,“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拖些时日让孤抽身寻你,也算他最后一点价值。”
顾沅琢磨着他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也不等她问,裴元彻拿帕子擦了手,温和看向她,“起风了,回屋里坐吧,仔细着凉。”
顾沅扶着腰起身,走两步,忽的停住脚步,掀眸凝视着跟在身后的男人,“你……”
裴元彻尾音上扬的“嗯”了一声。
顾沅睫毛轻颤,“圣上的身体,与你有关么?”
裴元彻眉眼带笑,笑意却未及眼底,“他是孤的父皇,他身体好坏,孤自然关心。”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听孤说什么呢?”
裴元彻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掸了下她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漆黑的眼眸越发幽暗,笑道,“难不成你还怜悯那个罔顾人伦的老东西?”
顾沅脸色白了几分,躲开他的手,轻抿红唇,轻轻道,“没有。”
她也没再多问,径直进了屋。
裴元彻盯着她依旧纤细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收敛,轻轻转动手中的扳指,眼底是一片冰冷的墨色。
是,舞姬是他送的,道士也是他寻来的。
可那老东西本就是要死的,早几个月,晚几个月,也没甚区别,倒不如死得有些价值,日后祭祀时,他也能多一分真心实意。
这些事他不是不敢承认,只是他不想用这些污糟事来脏她的耳朵。
他的沅沅只要在他的庇佑之下单纯无忧的过日子便是,那些阴暗的勾心斗角,他自会替她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