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皇后娘娘,陛下伤势太重,微臣难以应对,须先移去别的宫殿,召集太医院其他太医共商治疗方案……”太医面色沉重的上前禀告。

顾沅心口一沉,转头看向脸色惨白如纸的裴元彻,眼眶酸胀得厉害,用力掐了掐手指,才控制眼泪不落下。她侧过脸,沉声对太医道,“就按你说的做。”

“哈哈哈哈报应,他活该!还治什么,流了这么多血,他必死无疑,你还是趁早给他准备棺椁吧,我等着他来地府陪我!”

昌月放肆的笑声再次响起,她森冷怨毒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崔太后,景阳,顾沅,恶狠狠咒道,“主少国疑,牝鸡司晨,渊朝要乱了!你们每个人都会不得好死!我诅咒你们!”

“可恶!”

倏然,昌月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缓缓低头,震惊的看着胸口扎着的那把刀。

视线一点点往上,刀刃泛着锋利冷光,刀柄被一双柔嫩洁白的手握着,那人姣美的脸上满是恨意,双目赤红。

昌月万万没想到,朝她举刀的竟然是顾沅。

“你害我的宣儿,害了我的谷雨,还害了我夫君,你还大言不惭,还敢在这耀武扬威……”顾沅嗓音发颤,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每说一句话都大喘气着。

“可恶……实在可恶!”

她眸光一片幽幽暗色,像是魇着般,肩膀是不受控制的颤抖,双手紧紧握着刀柄,用力拔出刀,再用力刺进去。

一刀,又一刀。

温热的鲜血四溅,溅到她白皙的脸上,眼皮上,衣裙上,她浑然不觉般腥热可怖,依旧机械麻木的刺向昌月

就算昌月瞪着不甘的双眼,早已没了气息。

在场众人都惊呆了,没人想到平日里温柔如水、心慈菩萨般的皇后娘娘竟然会拔刀杀人,而且还不眨眼的连刺了这么多刀。

今日若是换了景阳长公主拔刀他们都不会如此惊讶,可眼前这人,却是皇后。

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仙子般温柔和善,平时连句重话都不曾有的皇后娘娘。

一贯的认知被颠覆了,众人久久无法回神。

最后还是崔太后见昌月快捅得不成人形,这才如梦初醒,心中忧虑这顾氏莫不是被刺激得发了疯?肃了神色,忙不迭吩咐道,“来人,快将皇后扶到一旁,将这歹人尸首先拖下去。”

宫人们醒神,战战兢兢上前抢过皇后手上的刀,“娘娘你当心着点,仔细伤到自个儿。”

好不容易将她手中的刀掰开,顾沅垂着脑袋,怔怔的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目光呆滞,大脑是一片空白。

血,好多血。

她杀人了。

她竟然杀人了。

景阳也吓得不轻,慌张上前,摇着顾沅的手臂,带着哭腔结结巴巴道,“皇嫂你别吓我,你清醒点……你想想宣儿和皇兄,他们那个样子了,你可不能再有事……”

顾沅眸光微动,口中轻声喃喃,“宣儿……裴元彻……宣儿,裴元彻……”

是了,宣儿需要她,裴元彻也要她陪着,这个时候她得振作起来。

深吸一口气,她强压下心头慌张,眼中渐渐有了焦距。

快步走到兰嬷嬷面前,她接过宣儿自己抱着,又走到裴元彻身边,沉声吩咐宫人,“去紫宸宫。”

第127章

这日深夜,火灭了。

不是被人力扑灭的,而是那场蓄力许久的雨水总算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水带着凉意,将凤仪宫浇得湿漉漉的,偏殿被烧得一塌糊涂,被雨水一打,像是泼上一层暗色的漆。

这场雨一直下,第二日天光破晓时,下的更大了。

小婴孩无疑是脆弱的,但同时他们也拥有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安稳的睡了一觉,又吃了一顿饱,宣儿也恢复了精神,只是那场火灾到底对他造成了一定的阴影,打从他醒来,就格外黏着顾沅。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总会突然惊醒,又哭起来,许久才红着眼睛睡下,小手还会紧紧拽住顾沅的衣襟,像是害怕她会消失不见一般。

看到宣儿这些变化,顾沅心头就像被针扎似的,刺痛不已。

总的来说,宣儿这边的状况还算稳定的。而裴元彻的状况,却让皇宫始终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

太医们忙了一个晚上给他处理伤口,他浑身多处烧伤,最为严重的是后背。

背上生生烫坏了一大块皮,血肉与衣袍碎片模糊粘黏在一起,焦黑与鲜红斑驳,皮腐肉败,得拿小镊子一点一点仔细分离出来,不然发炎生疮,严重会危及性命。

太医们全神贯注,尽量控制着手不抖,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趴在床上的裴元彻尚有一口气,意识虽模糊,但躯体仍旧能感受到疼痛。

皮肉被反复拉扯,牵动着神经,那繁琐又漫长的过程,对太医们是煎熬,对他来说更是。

待碎片处理干净,他的背上已是鲜血淋漓。

见状,景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成了个泪人,崔太后也红了眼眶面带忧色,顾沅肃着面容端坐在一旁,无人看到她袍袖之下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

伤口包扎好后,太医院院首神色凝重道,“陛下身上的烧伤倒是其次,头上的伤才是重中之重……臣等检查后,发现陛下后脑颅骨破碎,伤势很重,情况……情况不大乐观……”

被一同带来的火班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那截房梁砸下时,陛下先将小殿下推向奴才这边,然后他再躲就来不及了,硬生生挨了一下……那房梁砸到他后脑,人当时就倒下了,梁柱又压着他的背将衣袍烧了起来……”

顿了顿,太监继续道,“陛下让奴才先将小殿下抱出去,剩下三人赶紧去挪梁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挪开,将陛下救出去……”

回想那危急惊险的场面,太监心有余悸,这会儿两条手臂还难以控制的颤抖着。

听这描述,殿内一时陷入沉重的静默。

顾沅垂着脑袋,纤浓的睫毛掩住眼底闪动的泪光,嘴唇紧紧咬着。

他这辈子当了个好父亲,护住了他们的孩子。

可是他自己……

深深吸了口气,她掐住手心,尽量平静的看向太医,声音却是遮不住的重重鼻音,“他能醒来么,要多久才能醒来?”

太医院院首难以作答,弯着腰,不敢去看顾沅的眼睛,“臣等只能尽力而为。”

半夜里,裴元彻发起了高烧,浑身烧得滚烫,喂了药也不管用。

顾沅拿湿毛巾给他擦身,一遍又一遍,熬红了一双眼。

直至翌日清晨,他的高烧才褪去,人却还是昏迷着,气息也愈发微弱。

顾沅强撑着精神,稍作梳洗,与崔太后一起召集徐丞相等内阁重臣,交代昨夜之事,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扣押戎狄使团?皇后娘娘,这会不会太过武断了?您不是说了昨夜之事皆是逆贼昌月所为,或许戎狄那边并不知情?”有主和派的文臣提出异议。

顾沅一袭绛紫色凤袍,端坐在宝座之上,面色肃然,语调无比的平静,“卿家未免将戎狄看得太过无辜,扈尔巴与昌月密谋到何种地步暂且不说,就冲他们戎狄送来的和亲公主敢对陛下下药,戎狄若不给个合理的说法,本宫决不罢休!”

说到这里,她淡漠扫了眼殿前众人,不疾不徐道,“各位且瞧着吧,看戎狄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议完政事,顾沅未歇上一歇,便直接往天牢赶去。

天牢修的又深又暗,从门口进去,仿若下进地狱里。

四周阴暗潮湿,蛇虫鼠蚁横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霉味,犯人凄凉嘶哑的哀嚎声、哭声、求饶声,令人瘆得慌。

审讯房里,琳琅头发凌乱,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听到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她浑身一抖,小心翼翼抬起头去。

当看到衣着华丽,仙姿绰约的顾沅时,琳琅愣了愣,脑子里冷不丁蹦出“云泥之别”这个词。

顾沅是高高在上优雅出尘的云,而她匍匐在地上,狼狈不堪,是永远与她无法比拟的泥。

待反应过来,琳琅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顾沅面前爬去,沙哑的喊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鬼迷了心窍,我不该勾引皇帝!”

两个狱卒立刻上前压住她,不让她再靠近皇后半步。

顾沅面无表情的睥睨着琳琅,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如今布满恐慌,便是这样狼狈,却也是美的,可怜的,招人心疼的。

只是想到她做的那些事,顾沅心头再生不出半点怜悯。

“这个,你看看。”顾沅稍稍偏头。

秋霜会意,缓缓弯下腰,将手中托盘放在了地上。

琳琅一怔,抬头疑惑的看了顾沅一眼,又低下头,犹豫片刻,还是朝面前的托盘伸出手,掀开上头遮着的白布。

当看到托盘上的东西时,琳琅整个人呆住。

“这…这是……阿常?”

托盘上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这是侍卫从昌月身上搜出的另外一张。

狱卒给顾沅搬了张太师椅,她施施然坐下,垂下眼帘,看向琳琅,“说吧,把你所知道的,你的事,阿常的事,通通都说出来,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琳琅盯着那张面具,一时千头万绪,双眼茫然。

顾沅见她这样,便让秋霜将昨夜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包括昌月的身份。

琳琅越听越是心慌,从前许多不理解的事,直到这一刻也想明白了,同时她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昌月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祸,若是自己再敢有半分隐瞒,恐怕真的走不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了。

一番斟酌后,她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切。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十三公主,真正的琳琅公主年前得了一场病死了。我是一个舞伎,父亲是戎狄人,母亲是渊朝女子,打仗的时候,我母亲被父亲掠去,生了我。后来父亲死在战场上,母亲病重,舅母将我当奴隶卖掉,几经转手,我到了扈尔巴的手里。”

“一年前,扈尔巴将阿常派到我身边,教我宫廷礼仪,教我学说官话,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我猜,他们或许是想将我培养成个合格的礼物,送给大渊朝的官员……可年前戎狄与大渊的战事,戎狄败了,正好琳琅公主死了,我就顶着她的名,被送到了长安。”

“扈尔巴要我留在皇帝身边,获得皇帝的宠爱和信任,成为他在皇帝这边的一颗棋子。我不想回去,扈尔巴暴虐成性,他有许多种折磨女人的方法,我想留在皇宫里。皇后娘娘,昨天下药的事,也是阿常给我出的主意。我实在太想留下来了,我昏了头,听了她的话……”

琳琅捂着脸,凄凄哭道。

她彻底想明白,她是被阿常利用了!

阿常从始至终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只是将她当个靶子,声东击西。

看着垂泪不已的女人,顾沅抿了抿唇,并未多说,由秋霜扶着起身,淡声道,“你这条命先留着,待我查证一切后,再做定夺。”

说罢,她转身离去。

狱卒们也是有眼力见的,皇后娘娘开了金口留着这戎狄女子一条命,他们自然也不敢过分苛待,一律只按寻常人犯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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