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放下茶盏,“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俩人寒暄一番,便也没什么话好说。
这戎狄公主突然找上门来,自然不是请安问候这么简单,顾沅倒不着急,慢悠悠的喝着茶,等对方自动说明来意。
果然没多久,琳琅公主面露难色,看着顾沅左右,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不知可否……单独聊聊?”
顾沅指尖一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平静看向琳琅,“我们现在就是单独聊,公主有什么话大可直说,这些宫人你全当不存在便是。”
琳琅眉心拧起,咬了咬唇,“皇后娘娘是信不过琳琅,怕琳琅加害于您?”
“公主这话说的,我们不过第二次见面,哪里说得上信不信任的。本宫只是为你着想,再怎么说你我国别不同,身份不同,见面谈话还是多些人在场较好。”
说到这里顾沅顿了顿,柳眉微挑,“难道公主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
琳琅的巴掌小脸白了白,纤细的手指握紧。
倏然,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她一有动作,顾沅身旁的宫女们都防备的提起了精神,不曾想那琳琅公主站起身后,往前走了一大步,随后直直的跪倒在顾沅跟前。
顾沅,“……?!”
宫人们也都怔住,就连琳琅带来的婢女也瞠目。
顾沅最先反应过来,神色肃然,示意宫人将琳琅扶起,又沉了嗓音道,“公主这是作甚?突然行此大礼,本宫可受不住。”
琳琅公主不肯起,推开宫人伸来的手,一双美眸噙着泪光,面色苍白,可怜兮兮的看向顾沅,哽噎道,“恳请皇后娘娘给琳琅一条生路。”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不知情的还以为顾沅把她怎么着了。
顾沅敛眉,朝秋霜使了个眼色,秋霜会意,将那些小宫女都叫到屏风后,她自己与谷雨、小春小冬四大金刚般守在顾沅身旁,冷眼看戏。
“公主有话好好说,这般哭哭啼啼的,旁人见着只当本宫欺负你了。”
顾沅端坐在榻上,面容一片沉静,脑中却是飞快转着,猜测这琳琅公主到底唱的哪一出。
琳琅依旧跪着,轻轻抬起头来,泪盈于睫,肩膀耸动,小声抽泣着,“皇后娘娘,事关生死,琳琅也是没有办法,才求到您的面前。外人都说您心地仁善,待人宽和,琳琅求您帮帮我……”
顾沅隐约猜到几分,面上不显,只缓声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琳琅咬着唇瓣,朱红的唇印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去看顾沅的眼,小声道,“请您留我在宫中吧。”
这话一出,便是秋霜谷雨她们都忍不住翻白眼,这公主也忒厚颜。
顾沅盯着她,“那你找错人了,这事你该去求陛下,而不是我。你是一国公主,婚嫁乃是涉及两国政治邦交的大事,我是后宫妇人,不好插手国政。”
琳琅涨红着脸,羞窘道,“可陛下他…他不留我。”
顾沅道,“那我也爱莫能助。”
琳琅便又红了眼眶,睁着水雾蒙蒙一双眼,小声啜泣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可我真是没有办法了。皇后娘娘,实话与你说了,汗王将我送入长安,就是要我嫁给皇帝陛下为妃。若皇帝陛下不留我,他就会将我嫁去西厥部落,给西厥六十岁的老汗王当继室。那西厥老汉王手段残酷,最爱凌虐处子,我……我若是嫁给他,倒不如一杯毒酒来得痛快。”
顾沅看她神色悲愤,隐有绝望之意,心头虽触动,但立场也很坚定。
沉默半晌,她道,“既然你那兄长待你如此狠心,你为何不留在长安嫁与宗室子弟,这也算是和亲了。”
琳琅面露难色,支支吾吾,“我……我……”
顾沅乌黑眼眸一片清澈,“扈尔巴汗王这般执着于让你嫁进后宫,是否还交代你,使尽浑身解数迷住陛下,让他痴迷于你的美色,你便可窃取国家机密情报,成为他在渊朝最好间者?”
琳琅浑身一抖,苍白的小脸陡然青了几分,嘴唇蠕动,“不,不是……汗王并未这般交代,他只是说与陛下联姻的利益更大,嫁给寻常官宦意义不大,倒不如嫁去西厥……”
她泪如雨下,“皇后娘娘,你就留下我吧,就拿我当个摆件,不,当我不存在,只要让陛下收下我,随便在后宫寻一处地方安置,我会安安分分,绝不破坏您与陛下的感情,也绝不闹事争宠。娘娘,你发发善心,不然我真活不下去了。”
顾沅长睫垂下,琳琅这副样子,让她想起另一个人——周明缈。
上辈子周明缈捂着肚子求到她面前时,也是这般跪在她脚下,涕泗横流,苦苦哀求,就连说的话也差不多,什么皇后娘娘你是个好人,你不救我我就活不下去之类的话。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这个琳琅可怜兮兮,谁又知道日后她会不会是另一个周明缈呢。
定了定心神,顾沅平静的望向她,淡声道,“这事我帮不了你。”
琳琅一怔,眸中有怨,低声道,“皇后娘娘你就这般狠心,见死不救么?”
顾沅还没说话,一旁的谷雨听不下去了,嘟囔道,“这关我家娘娘什么事?你别说得好像你的悲惨是我家娘娘造成的,要怪就怪你们那个汗王没人性,把你当物品般送来送去。”
小春也是个嘴快的,接茬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没皮没脸,跑到正头娘子哭得要死要活要当妾侍的,怎么,打量着我们家娘娘心善好欺负?”
她们这样一说,琳琅脸上顿时毫无血色,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去。
顾沅也不想再费口舌,摆了摆手,示意秋霜她们将人“请”出去。
待人走后,顾沅轻轻扫了一眼小春和谷雨,“你们俩倒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好嘴。”
谷雨小春一怔,忙要跪下告罪,顾沅忍不住抿唇笑了,“好了好了,你们主子我岂是那不知好歹的,你们护着我,我心里欣慰着呢。今日是在这外邦公主冒犯在先,你们这般我不计较,但日后在其他场合,你们可得注意些,省得外头说咱们凤仪宫宫人胆大妄为,不知礼数。”
两婢嘻嘻笑,乖顺的应道,“奴婢遵命!”
这边厢,琳琅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由着婢女阿常扶着出宫,直到回了鸿胪寺,她整个人跌倒在地上,面如死灰,反反复复呢喃着,“完了,完了,没办法了,一点办法都没了……”
阿常看着她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眸中闪过一抹鄙夷,这不中用的废物。
安静好半晌,阿常才上前安慰道,“公主别丧气,奴婢这还有一个办法。这一招若成了,皇帝就算不想留你,也得将你纳入后宫。但若是不成……”
琳琅失神的眸子有了焦距,定定的盯着阿常,像是揪着救命稻草般,“什么办法?”
阿常凑到她耳畔,“离开长安前还有个送别宴,我们可以……”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声线又平,犹如魔咒般灌入琳琅的耳中,直听得她双眼发直,心头大震,“这也太冒险了,这样真的行么?”
阿常面无表情,冷觑着她,“这是你在长安能抓住的最后机会了,不然你和我就只能回到戎狄,你觉得扈尔巴会如何对待我们?反正我是从没想过再回去的。”
一想到扈尔巴那些残酷手段,琳琅捏紧手心,好半晌,她启唇道,“好,按你说的做。”
第123章
琳琅主仆离去不久,裴元彻那边便收到消息,纵然手边还有一堆奏折没批,也定不心神,索性让太监将奏折抬着去了凤仪宫。
他阔步赶到凤仪宫时,顾沅正立于庭前,手持银剪,风轻云淡的修剪着花枝,见着他袍摆飞扬的走来,她面露诧色,旋即反应过来,将剪子放下,轻纱蛄烁稣泻簦“陛下来了。”
裴元彻在她面前站定,黑眸上下打量她一番,确保她无碍时,才道,“那戎狄公主定是有脑疾,竟敢跑到你面前打扰,朕看她是嫌日子太安稳了……”
顾沅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主动握住他的手,软了梢舻溃“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反正还有两三日他们就要离京了,何必再生事端。”
手上的温软让裴元彻眉间的燥郁稍退,他反握住顾沅的手,浓眉微拧,“手怎的这么凉,去里面坐。”
顾沅顺着他一同进了殿,走到长榻边,他依旧没有半点撒手的意思,还赶在顾沅开口之前,顺势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坐在他的腿上。
顾沅侧眸看他,他也不避开她目光,黑眸直视着她,脸上也没半点心虚。
顾沅好气又好笑,这男人就是个顺杆爬的性子,给点颜色就能开起染坊。
“你消息倒是快,她们前脚刚走,你就来了。”顾沅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乌黑的眸静静看着他。
裴元彻摇头,“不够快,朕就该提剑回来将那不知好歹的东西打杀出去。”
顾沅笑了笑,没多说。
裴元彻见她今日温和许多,从进门到现在都是副笑模样,那被戎狄公主惹出的不悦也渐渐压下,面部锋利的线条柔了几分,手掌捧着她的脸,温傻溃“朕开始还有些担心。”
顾沅道,“担心什么?”
他道,“担心你会答应她,真把她留下了,还好你没应下。”
顾沅怔了怔,感受到他凝视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小晒具娴溃“你别多想,我不是吃醋,我只是……只是觉着这事麻烦,本不该是我插手的……”
裴元彻本没觉着她是吃醋,可这会儿瞧见她微微泛红的面颊,陡然明白了什么,搂着她腰身的手不由得收紧,“你看着朕的眼睛说这话。”
他的语调带着尽力克制的颤抖,顾沅的心一时间乱了。
她明显感觉到某种感情已经不受她的控制,脑子乱的很,一乱,就想要逃,便没回过头,而是仓惶的推开他,面红耳赤的从他腿上起来,低低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去吩咐她们准备膳食。”
说着,提着裙摆快步的走了出去。
那道纤细婀娜的浅色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裴元彻看着,直到看不见了,低低的笑了两伞
……
眨眼三日而过,因着三月桃花盛开,是以送别宴安排在了桃花园附近的玄都殿。
一番梳妆后,顾沅抱着宣儿玩了会儿,见窗外起了风,天色微沉,便叮嘱奶娘,“晚些怕是要下雨,你待会给小殿下多穿一件,虽是三月里,起风了还是有些凉的。”
奶娘颔首应下,这时谷雨过来提醒,“娘娘,到酉时了。”
“知道了。”顾沅柔捎α司洌又摸了摸宣儿肉乎乎的小脸蛋,眉眼弯弯,笑道,“母后要出门了,你乖乖的在家里哦,晚些母后和你父皇一起回来看你。”
宣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是听懂了,小舌头舔了下嘴巴,呀呀的叫了两桑又将小脸凑到顾沅脸庞,吧唧得亲了一大口。
奶娘笑道,“哎哟小殿下这一嘴巴口水,都要把娘娘脸上的妆弄花了。”
“真是个小口水罐子。”
顾沅娇嗔,拿帕子擦了下脸,又伸出根手指轻点了点宣儿的小鼻子,宣儿咯咯咯直笑。
将宣儿递给奶娘,顾沅施施然起身,视线扫过谷雨和秋霜时,略一停顿,道,“秋霜陪我出门,谷雨你在殿里守着。”
两婢称是,秋霜上前搀扶着顾沅,转身往外走。
宣儿在奶娘怀中,吃着小手手,不哭也不闹,一双大眼睛恋恋不舍的盯着自家母后。
这边顾沅一出门,就感到一阵微冷的风吹来。
她扬起头,看着远方织锦般浓烈的暗蓝色天穹,眯了眯眼睛,轻傻溃“三月里还没暖和几日,又要下雨了。”
秋霜附和道,“快到清明了,雨水就多。”
顾沅低低应了一桑收回视线,缓步上了轿辇。
轿辇刚抬起,她的眼皮忽然重重的跳了两下,心底也没来由的涌上一阵慌张,像是有块巨石压在胸口似的发闷。
秋霜注意到她的异样,紧张道,“娘娘,您怎么了?”
顾沅抬手按了按心口,待那阵莫名的不安压下,扯唇挤出一抹安慰的笑来,“没事,大概是这天气让人心里闷得慌。”
秋霜见她脸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顾沅先乘着轿辇去紫宸宫,与裴元彻碰面后,再一道往举行宴会的玄都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