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与卿的衣服依旧是十年前入狱时所穿的,只不过他现在消瘦的模样反而让衣服显得空荡荡的。
而他的眉眼疲惫:
“是我害死了你。”
他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正好被一大团灰尘给呛到,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
“咳咳...咳咳。”
......
“咳咳。”
猛烈的咳嗽声后,他微微仰头,让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落入床铺中。
“遇见我,还真是你的灾难。”
这些年来,父母在自己身旁去世。
而他又亲手将她害死。
果然,他才是一切灾祸的源头。
“前几年,我总是觉得你没有真的死。”
“许是在哪里活的好好的。”
“哪怕天南地北,我想找你总是能够找到的。”
但是时间越久,裴与卿的心里便愈加恐慌,甚至他时常做梦梦见他在冰冷的海底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在梦里,即便看不清面貌。
他知道,那是她。
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精神逐渐崩溃了起来,甚至他时常也有这种想法:
会不会...
她真的死了?
而这个念头,又被他很快的打消掉,而之后他开始想:
只要还活着...
哪怕一辈子再也见不到。
总归也是好的。
所以,他告诉裴凌,让裴凌不要再寻找她了。
裴与卿记得,当裴凌听到他的话后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看到他似乎终于醒悟的表情。
........
过了许久之后,裴与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缓缓起身走到窗户的一侧,一只手拉住的厚重欧式窗帘,声音竟然有些无奈挣扎的意味:
“宁宁。”
他的声音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虽然还是有些颤抖:
“那时总看你,喜欢在这里坐着,一言不语的发呆。”
“你是在看窗户外吗?”
“外边的花园,风景是挺好的。”
他陷入了回忆,也费力的挤出了一个苦笑。
“还是在看....”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
而在窗帘被拉开的一瞬间,裴与卿终于又看到了那些歪歪扭扭、一行又一行让他想要逃避的回忆。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知晓了婴宁在看什么。
那是一些已经有岁月痕迹的刻痕,痛楚被一刀一刀的刻在了墙壁上:
“我,不想呆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关起来....?”
“我害怕这栋房子。”
“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我要出去。”
“小凌怎么样了,好担心他。”
“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
“出去...”
“我一定要出去...”
.......
“我要杀了他们。”
.....
“我还能出去吗?”
.......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
那时,裴与卿日日夜夜被关在这栋房子里,那些所谓的“亲人”给他打上失心疯的标签,端着伪善的面孔,将他禁锢于此。
一开始他发泄,但是没有人会来。
后来,他想逃跑,但是一次被一次的捉回来。
最后这里的一行一行字,是他被关在这栋房子里唯一能够抵抗所有人的方式,他只能用这种微不足道的办法来宣泄崩溃的情绪。
甚至,后来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每天他就瘫坐在此处,用小刀一笔一笔刻下这些字。
有想念...
有怀恨在心...
有他一刀一刀刻在墙面上的痕迹...
裴与卿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曾经那时候经历的一切,他的指尖触碰到最后一行,至今都未写完的话。
“为什么...”
“不让我死..”
“如果可以死的话......”
后面是几行淡淡的血痕,许是本就破败的刀子无法割破了掌心,让当年幼小的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再写下去。
可接下来的陌生的一行字,却让裴与卿心神一颤,随后他的身体瘫软了下来,炙热的液体终于从眼尾夺眶而出。
因为最后一行字,不是他写的。
是她在发现这些字痕的时候,悄然写下的:
“裴与卿,希望有一天。”
“我能够离开这里。”
“你也能离开。”
她的话本应是对罪人最后的宽恕,在此时的裴与卿看来,却变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么多年来,他强行将那一份偏激的执着从身体里剥离,只求她能够在他不能找到的角落里,好好活着就好。
但是一切伪装的假面终于在此时被硬生生的撕裂开来。
而此时,裴与卿再次变成了十年前的模样。
“尤婴宁。”
他疯癫的念出这个名字。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逃离我了吗?”
“想都不要想。”
......
房屋的地板已经逐渐开始被烈焰吞噬了,呛人的空气从半塌的楼梯间直冲而上,而炙热的温度早就让屋里的人无法随意活动。
即便如此,裴与卿依旧还是强撑着起身,关上了那扇半开的窗户。
咚的一声。
此时裴与卿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掉落了出来,他低头一看。
那是一只镶着宝石的小狐狸摆件,摔在木板的声音有些刺耳。
裴与卿捡起后,先是震惊,后又死死的攥紧了它。
仿佛那是这一生,唯一属于过他的东西。
火焰已经将这个曾经是囚笼的房间彻底点燃,而站在房间中的男人,只有一道落寞的身影。
裴与卿望着空气中的灼灰,嘴角轻笑,那双偏执孤寂的眉眼最终流露了几分释然。
他去找她。
他想把她曾经弄丢的东西还给她。
还有...
他想对她说抱歉。
抱歉曾经伤害她。
抱歉。
害死了她...
......
小狐狸再次跌落在地,一颗一颗的宝石在火光之间犹若转瞬即逝的泪花。
而这次却没人能够把它拾起,它被火焰吞噬的瞬间,只听到了一道虚弱含笑的声音:
“宁宁。”
“你弄丢了它,我下一次再送给你好不好?”
而墙壁上的字在火焰扑来的瞬间变得焦黑,而她所写的名字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与卿与卿,命愿予卿。
他磕绊的开口:
“下一次...”
“不要再丢下它了。”
潮涨,潮落。
海岸线随着海水悄无声息的变化着,而即将落下的夕阳正在催促着人群离开此处。
而一栋破旧的海岸小屋,迎来了一阵敲门声。
衣衫破旧的儒雅男人在听到敲门声后,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了来人后,并没有什么惊讶。
扔下一句话,就想关上门:
“不用再来劝我了。”
来人正是段甚的小叔叔——段言翰。
段言翰早就不是往日的邋遢样子,反而一身正装,看样子是刚刚结束研究所的一次公开会。
“别关门啊,小甚。”段言翰拦住段甚关门的手,直接闯了进来。
段甚也懒得再说什么,他自然知道段言翰是受到自己父母的请求,一次又一次的劝自己回家。
十年前,段家人在这里找到了差点发疯的段甚,也许是当初他的模样吓坏了段家人,所以在段甚放弃保研、出国留学的时候,段家人并未敢过多阻拦。
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段家人多方打听,才知晓了婴宁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段甚在几次寻找无果后便会自己放弃。
而在此之后的几个月,段甚干脆雇了几艘船,在这片了辽阔无际的海洋上寻找婴宁。
当段家人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瘦的不成模样,脸颊凹陷没有一丝血色,黝黑的瞳孔没有一丝动摇的看着这片海洋。
哪里还有曾经天之骄子的模样?!
段家人最终采取了强制措施,才将段甚暂时带离了这里,送去了医院。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段甚从医院偷逃出来后,再一次的回到这片海岸。
每一次,段家人都是在这里找到的他。
最终,先放弃的是段家人,他们默认了段甚这种根本无法被他人所理解的行为,不再去干涉段甚的决定。
可这十年来,段家父母还是希望段甚能够回家。
......
“小甚,这一次我虽然是来当说客的,但是好歹也让我进一下门吧。”段甚走进小屋,随便打量了几眼。
“还行。”
“跟我上一次来,没什么变化。”
段甚面无表情道:
“等会儿你自己关门。”
段言翰也不在意段甚的冷漠,他算得上这栋海边小屋最常来的人,自然早就知道段甚此时的脾性:
“好好好。”
段言翰见段甚不愿说话,顺嘴说起最近研究所的一些研究项目,偷瞄着段甚的反应和表情。
见他并没有立刻赶自己的样子,段言翰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一次来,还是你母亲一直给我打电话。”
“研究所离这边比较近,她给我打电话还是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一趟。”
段甚不语,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不愿离开这里。”段言翰轻叹了气,并没有再劝,他只是好奇的发问。
“小甚。”
“你还想找多久呢?”
段甚的指尖微颤,还是开了口:
“不知道。”
他不知道还要找多久,他不知道除了寻找他还能干些什么。
段言翰提到另一件事:
“昨天的当地新闻头条,可是城郊别墅区的裴氏老宅莫名着了大火...”
“而...裴与卿命丧火海。”
段甚并不知晓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瞬,随后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有段言翰看不透的讽刺:
“他命该如此。”
段言翰自然这知道裴与卿的事情。
如今,当年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而小甚又能什么时候放过自己呢?
“小甚...”
“其实你找的已经够久了。”段言翰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段甚有绝对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是十年...
已经绝无可能了。
“你还想多久呢?”
“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
段甚的声音并不平静,甚至流露出几分难违天命的无奈。
“而是这茫茫大海,找一个人,还要多久呢?”
段言翰见他并不愿放弃,又想到了段母在电话里的声泪俱下,年近五十的他还是开了口:
“可已经过了十年。”
“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来,所有的人都并不好过。”
“小甚,十年的话....”
“人早就......”
在那个字说出来之前,段甚不知道被触到了什么痛处,直接猛然站起身来,说出了段言瀚想说出的话:
“我知道。”
“她死了。”
“十年的话,她早就死了。”
他的声音颤抖,但有绝望的挣扎。
段言翰不解: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
这十年来,这不是段甚是第一次面临这个问题,而他早已经在心中找到了答案。
段甚顿了顿声:
“你还记着我们曾经讨论平行时空的问题吗?”
“那个问题不过是我们当年的猜测。”
段言翰如实的说出了他的心声。
“而且你知道的,在八年前,量子机的再次实验就已经失败了!”
段甚从房间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本子,似乎被他翻了无数遍,他递给了段言瀚。
“十年前,我就有一个可笑的想法。”
段言翰疑惑的翻开了那个本子,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体和时间轮推演的痕迹,而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他再次抬起头,不可思议的再次看向了段甚。
这孩子....
远比所有人都以为的,更要聪明。
一页页的演算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而所有的推演结果重点都在后半段。
段言翰翻看到了最后一页,那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张。
那一页,仿佛无数次的被湿润的水珠所打湿。
段言翰也看出了这一页,或许才是这一切事情的正确答案。
时过多年,段言翰也总是会回想起了段甚此刻的模样。
那个从小被所有人都视为天之骄子的孩子,站在自己的身前,透过有些灰旧的眼镜,依旧可以看到那双丹凤眼中的绝望和恐慌。
滋生绝望的源头,是他无意间发现了所有的一切。
所以段甚才在十年间来,一直不愿意面对,只愿把自己困在一方天地的缘由。
“小甚!”段言翰心里莫名的涌出一片害怕。
他不希望段甚说出口。
段言翰有种古怪的直觉,如果此时段甚说了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名为残忍的怪物给彻底吞噬。
可藏在段甚心中多年的话,又岂是此时他能够拦住的。
“所以...”
“如果平行时空的理论被彻底推翻,假设我们站在同一时间轨迹上,以绝对的事实来再次推演十年前的事情。”
段甚仰起头,泪水却淌了下来。
他费力的扬了扬嘴角,却呈现了一种悲痛的表情:
“我害死了她两次。”
“对不对?”
.......
段言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只知道他走了好久,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还一直在冒冷汗。
不是因为可怕的时空猜想。
而是因为一切倘若真的如段甚所有,在既定的时间流速和绝对事实面前,段甚在量子机那里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另一个时空。
而是...
他们这个世界。
不知何时之前的“过去”?
.....
段言翰忽觉得这么多年他所建立的学术研究和理论成果正在缓慢的崩塌,但是他此时却顾不得了。
他终于明白了段甚的意思。
所有的一切,在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段甚依旧起床洗漱,拿起水杯喝了一点凉水,随后便直接出门走到了海岸的沙滩上。
他漫无目的的走,似乎也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结果。
这时候,他的手机轻轻滴了几声。
段甚停了下来,点开了屏幕。
是几条来自境外的图片和短信,对方用简单的几句话描述这一个月的情况:
“前些天她跑了,我们故意让她跑到半路上,又通知寨里的人把她抓了回去。”
“她欠的高利贷在这里说不定十几年也能还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疯女人又沾上了d品,现在真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上次看到她,浑身的针眼已经有溃烂的了。”
“只要沾上那玩意,她活着离不开这里了。”
.......
段甚面无表情点开了照片,照片上的疯女人依稀还能辨识出夏月月整容后的模样,而她浑身的伤痕和针眼,以证明着这十年她在境外的遭遇。
十年前,她年轻尚有“姿色”,被高利贷的人直接带到了境外,被迫以不正当的方式进行还钱。
而十年过后,已经中年的夏月月,在多年遭遇过境外非人的待遇后,又沾上了戒不掉的东西。
那边的人。
早已经把她沦为“牲畜”。
......
段甚根据之前的账号,往里边汇了一大笔钱,没一会儿对方的信息便立刻发了过来:
“谢谢老板。”
“我们下个月固定时间联系。”
“如果,她还能活到下个月的话。”
段甚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复,他沿附近的海岸走了一圈,又顺着原路回到了房子里。
他把家里的几株浇了浇水,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出了门,才搭车去往了市里。
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在段甚的眼前一一划过,都没有引起他的太多注意,直到经过了x大的校门口。
司机在人行道停下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声:
“年轻真好啊。”
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在街道上匆匆忙忙或欢笑打闹着。
四处皆是,朝气蓬勃。
段甚的目光停留在路侧的两个人身上,女生咬着糖葫芦正开心的不知道说着什么,男生看着手机下意识的转过头,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
他好像在说:
“下次一定。”
段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一段似乎根本不在他脑海的回忆。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这一次....
还是曾经的过去?
.....
“段甚,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少女气喘吁吁的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不停下,脸颊都起红了。
“段甚!”
“我刚体测完,你等等我啊。”
他无奈的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宁宁。”
“不过是800米,你已经歇了半个小时了。”
“我....啊,你放手!”
脖颈处的紧坠感,差点让段甚一时之间没有站稳,差一点就摔住后面的人,他下意识的托住着对方。
“段甚,这下你走不快了吧。”尤婴宁得意洋洋的声音在他的耳侧回荡。
段甚也被她的笑声所感染:
“确实,扛着一只小猪,是走不快了。”
“段甚,你好过分!”
“我没有吃胖!”
少女在他的背脊上气的耍起了小性子,段甚却觉得此时的心情好极了:
“现在还不去的话。”
“你最喜欢的芋泥小贝就没了。”
少女惊呼:
“快走快走,我差一点忘了这事了。”
......
而咬着芋泥小贝的狐狸眼少女,嘴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说。”
“段甚,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段甚并没有在意:
“我会怎么办?”
他故意摸着眼镜,思索打趣着:
“虽然这个假设不会成立,但是如果你真的突然消失了,我可能就有机会吃完两个芋泥小贝吧。”
“段甚!”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甜品。
段甚便也不再逗她,揉了揉她的脑袋:
“如果你消失了,我会找你。”
“找不到...怎么办?”
“接着找。”
“万一你不认识我了呢?”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但段甚还是认真回答了她:
“那我就用笔和纸一一记下关于你的一切。”
“况且你在我内心的印象,应该足以让我再次认出你。”
“真的吗?”尤婴宁的眼神黯淡了起来。
“嗯。”他却点头答应。
不知道段甚的哪句话又惹到了她,少女竟然直接红了眼睛,莫名来了一句:
“段甚,所以下一次。”
“你可不可以...一直一直记得我?”
段甚没有逃避她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只是遵循着本心:
“嗯,下次一定。”
“一定。”
.......
我会,
一直记得你。
人来人往的医院。
“来人啊!”
“来人啊!有人跳楼了!”
医院的保安首先发现了那个在医院顶楼一跃而下的身影,他还未来得及惊慌失措,就被周围的尖叫声车一点冲昏了头脑。
保安急忙报了警,等到警察来了以后急忙跟了上去。
“警官啊,这人突然直接楼上跳了下来,根本没有几秒钟,没法拦啊。”
“这人,是你们的病人?”几名警察询问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拿白布遮盖住了尸体,以免引起慌乱。
“不是啊。”
“我们查了监控,这人进医院就直接去住院楼的楼顶去了。”
警察仔细的记录着保安的话,又问了一句:
“他跳楼的时候,旁边有没有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警察同志,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也不知道这人神神叨叨的写了些什么玩意。”
“我看了看,也不是遗书什么的,警官您看。”保安递过来的一个有些泛黄的本子,警察在翻看了一番。
看到遒劲有力的字体,一页一页的写着:
“很奇怪,我似乎在夏月月身旁的时候总是缺少了一些记忆,让人恶心反胃的感觉。”
“为什么我会记好多关于尤婴宁的事情?”
“我跟她很熟悉...?”
......
“感觉每一天都如同木偶般被操控,记不住什么东西。”
“很不舒服。”
........
“我很抵触夏月月,在她身边自己的行为好像永远不受我的控制。”
“许多人在窃窃私语,总是有尤婴宁的名字。”
“很好奇。”
......
“我见到尤婴宁了。”
......
“尤婴宁。”
“尤婴宁。”
.....
“为什么会梦见尤婴宁?”
......
“我好像...想起来了。”
.......
“宁宁。”
......
“原来,只要长时间脱离夏月月的身旁,我就能恢复意识。”
......
“如果在量子机看到的一切,夏月月其实根本不是局外人,那么,这一次我是不是就能救下宁宁了?”
“该如何阻拦?”
.......
“夏月月对我的控制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
后面的字体已经辨认不出来了,这让警察有些怀疑这个跳楼男人的精神状态,警察将本子利落的收进了文件袋。
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封存了起来。
还有段甚那份年少时的喜爱,一同隐于这世间。
曾几何时,他以为只要离开她,她就能活下去。
夜半梦回中,段甚总会觉得,这十年的一切如同被书写好的结局,他根本从未能挣扎出一分一毫。
命运之轮,从未因一人的执念而停下摆动。
而触及到这些秘密的段甚,早就已经无法存活于世。
所以他以卑微的命,试图能够来偿还这十年的愧疚,更奢求一个关于“命运”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他祈求上天。
如果...
她还能有下一世。
如果命运还能重来...
他愿以世世惨死,换她的一线生机。
不要让她。
再遇见我了。
城郊,敬老院。
“原先生,谢谢您这次送来的礼品。”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向一个挺拔男人感谢道。
另一旁的年轻员工,还小声的谈论着这个看着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
“这原先生,是老人的家属吗?”
一名老员工解释道:
“原先生以前家里的长辈住在这里。”
“前年老人去世了,他依旧每年给敬老院送一些东西。”
“原先生人真好啊。”
“唉,确实是人好。”老员工八卦了起来:“而且听说上次院长想撮合原先生和他侄女,直接被他给拒绝了。”
“什么?他没妻子?”
老员工叹气:
“他好像是丧偶。”
“还挺年轻的,怎么就丧偶了呢?”
.......
原野离开敬老院后,又去了城郊的墓园。
一方一方的石碑在孤寂、暗淡的园区无声的沉默着,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捧着白色的鲜花来此处寻找曾经的故人。
原野已经来过千万次这里,自然很快就走到了那块石碑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并未蒙上灰尘。
一地并未枯萎的洁白花束,远比周围的墓碑前多很多。
“看来大家还是很喜欢你。”
原野看到了石台上有两三张卡片,写着几句悼念她的话。
他站在那里,也如同一座冰冷的石碑。
原野还是轻声问道:
“你...还怪我吗?”
他将一些掉落的花瓣轻轻扫开,右手在触碰到冰冷的石时还是有些愣神:
“时间过的真快。”
“都十年了。”
“你已经离开十年了。”
原野依稀记得初见之时,那一只雪蝶绽放的身影,而今日他却只能隔着生与死,在这里说着悄悄话。
“有时候总觉得,曾经的一切犹如大梦一场。”
“甚至我根本来不及走到你身边,就被迫跟你分开。”
“猜猜看,我这么多年最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他顿声,语气酸涩:
“竟然是第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
明明已经过了十年,为什么自己还能记起那晚见到她的心跳声,那是一个挣扎于深渊的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曙光。
她在自己面前说:
“你好,我是幽游。”
.....
“野哥,速度不行啊。”
.....
“飞剑不是这样用的吗?”
......
“输家的那一个,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个要求!”
......
记忆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无论何时何地,它总能让人感知到无限悔恨。
原野碰了碰那张泛旧的笑颜:
“尤婴宁。”
“我总是输啊。”
永永远远,在她面前,都是一个输家。
他,心甘情愿。
......
原野在墓园呆了很久才起身离开,在经过一条小路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不顾形象的在嘶吼着,还指着对面的女性咒骂着。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竟敢这么耍老子?”
女人有些惊慌,转身想走,却被男人粗暴的拉住。
“你...干嘛啊!”
“我们已经离婚了!”
男人死拽住女人:“离婚?!”
“我可算知道你为啥敢离婚了。”
“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
男人正想往前妻的脸上扇巴掌,却没想手腕直接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给直接攥住。
这一瞬间,莫名的让原野感觉到熟悉,而他还未来得及回想。
“你是谁?”醉鬼发问。
“给老子滚。”
原野面不改色,厉声道:
“如果你现在不离开,我马上就会报警。”
“警察可不会因为你喝酒,就会放你走的。”
原野的身型高大,看着男人的眼神冰冷至极,后者似乎有些怕了,逐渐放开了抓着女人的手,随后往后退了几步。
“好好好。”半醉的男人嘴里念叨着说不清的话。
男人的古怪举动并没有引来两人的关注。
原野只看了受惊的女性一眼,说了一句:
“你快点走吧。”
“如果他...还想...”
?!
刺啦一声。
剧烈的疼痛骤然来袭,原野颤巍巍的低下头,就看到了腹部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和那把并未抽出来的凶器。
那是一把极长的刀刃,像是什么劳作用具。
可它此时却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原野的腹部直接贯穿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
喝醉的男人拿着凶器的另一端,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咳。”
原野吐出了一大口血,而伤口处蔓延的疼痛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站在一侧的女人也被面前的这一幕彻底吓到了,反应过来后便是惊慌无措的大声尖叫:
“杀人...杀人了。”
“婊子。”男人阴狠狠的诅咒道。
“我就怀疑你在外边勾搭上小白脸了,怪不得竟然还敢跟老子离婚。”
“今天让我抓到现成了吧。”
“跑到这里幽会。”
男人阴险的笑着,恍若魔鬼:
“你们这帮狗男女,我杀了你们!!”
男人说毕,才干脆利落的抽出凶器,同时一瞬间原野直接摔倒在地,满地的血色更加浓烈了起来。
刀刃的长度足以伤害脏器。
原野的眼前已经发黑,但是他仍然是强喘了两口气,硬生生的从地面的灰尘上爬起,冲向了持刀男人的身前。
而刀刃再次入体的时候,原野直接跌跌撞撞的摔在一处石阶之上。
他的裤脚沾染了尘土,一如十年前的模样。
......
风轻轻的吹,扬起了墓碑前的几片白花瓣。
“唔...”
躺在石阶上的男人,浑身因为失血而抽搐着。
但在这一瞬间,他愣了神,因为灰暗的天空之下,浮起了最后一片洁雪花瓣。
仿佛...
她仿佛化为雪蝶,又一次的飘到了他身侧。
“唔...”
鲜血不停的从他的嘴里溢出,原野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却看着那几片花瓣又从他的身侧飘走。
他匍匐在地,想要抓住一片。
只差一点...
明明,只差一点了...
他攥紧拳头,喉间的呜咽声隐隐让人作痛,却固执的想要抓住点东西,却再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这么多年,原野终于哭出了声:
.....
这一生。
总觉得好短好短。
又觉得好长好长。
尤婴宁。
遇见你的时间太短。
而失去你的时候,
太长了...
所以,天总难如人愿,那一只雪蝶远飞天际。
而石阶之上,再无声息。
消散于世,仿佛只有那一片痴心和执念,已无他人。
系统空间。
0067乖巧将所有的数据都传送了上去,并且奶乎乎的开口:
“主人,主人。”
“之前捕捉到的那个什么‘丘比特’系统,已经被主系统处理掉了。”0067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而且失去了系统的夏月月,人生还真是翻天覆地。”
在原剧情中,夏月月依靠所谓的丘比特系统,走上了与她本来人生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0067没想到,这一次被彻底剥夺了系统的夏月月,竟然仍然一直沉溺于虚荣的世界。
“她借了上百万的高利贷进行整形,又被追债的人卖到了境外还债。”0067一直留意着那个世界十年来的情况。
“她迷上了d品后,几乎每天都在跟一些瘾君子打交道。”
“最后浑身溃烂,死在了一处垃圾站。”
婴宁垂眸,想到了什么:
“没想到,段甚还真是有点手段。”
“往日里倒是没看出来。”
0067听到自家主人这样说,又快速的浏览了一下世界线,好奇的问道:
“主人,段甚不只是后期一直在监视夏月月吗?”
0067将段甚的行为归咎为报复,他让境外的人监视夏月月,打算把她直接困死在那个罪恶纵行的国家。
婴宁并不打算让0067知道人性的可怕。
毕竟夏月月后期遭遇的所有事情,恐怕或多或少都有段甚的手笔。
不然那些讨债的人,又怎么回那么快的找到夏月月?
“恐怕,这个世界上,最狠不得杀了她的,就是段甚了。”
而比起杀,让她生不如死。
“还真是像段甚的性格。”
0067虎头虎脑,虽然没有太过了解其中的纠葛,但它向来什么都听主人的。
“主人,下个世界已经选择好了。”
0067又注意到系统的评分已经下来了,它立刻化身为认真工作的可爱小系统:
“段甚的虐心值1023分,虐身值为1001分;原野的虐心值987分,虐身值884分。”
“裴与卿的虐心值1099分,虐身值1187分。”
“世界评级为a+。”
0067紧接着说到:“主人,是否要开启下一个世界?”
“好。”
0067立刻开启了下一个世界的通道:
“对了,主人,下一个世界是民国战乱....!”
0067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给彻底打断!
“主人?!”
系统的时空隧道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彻底的扭碎,而随后0067就感受到有一个世界被强行打开了一条通道。
直接拽着婴宁进入了那个世界?!
“主人!!!”
那个世界...
“是...”
0067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是黎子清...?”
而此时,那股庞大无形的扭曲力量已经成功的把那个世界通道打开,而0067根本来不及再一次的开通系统隧道!
0067心知不妙,它一瞬间下意识的疯狂检索起是否存在相符的宿体。
快找....
快找....
虽然不知道黎子清到底是如何将主人拖进了他的世界里,但是现在却是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了。
因为如果没有合适的宿体,很有可能会被那个世界的“规则”所发现,并且强行抹杀意识。
成为一只“孤魂野鬼。”
0067瞬间如坠冰窟!
冥河长岸。
一朵猩红花瓣的花蕊几乎快要垂到地面上,仿佛想垂到这冥河两侧焦黑的泥土,一只壮硕的异兽便不小心踩在了它身上。
顿时,绯红之色掉落黑泥。
一旁的鬼差见状,吓得不轻:
“啊,乌兽。”
“你怎么踩在孟婆婆的花上了?!”
“让她看到,老太婆发起疯来,这冥界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鬼差赶紧把乌兽拉了过来,还心虚的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什么危险人物。
而奈何桥下,只有几名无脸小鬼动作缓慢的在分法熬制好的汤水,
鬼差见孟婆不在,也偷偷擦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汗。
“你吓这么狠做甚?”
“孟婆又不在。”鬼差二号看着他害怕的模样,觉得实在好笑。
“孟婆还没回来吗...?”
今日拉着乌兽散步的鬼差,听到孟婆未归的话后,苍白脸上还是浮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鬼差二号也不耽搁兄弟的好奇:
“可不是嘛。”
“孟婆好歹算咱们这一片管事的,她一直不在,黑无常大人又安排了几个小鬼在此干活。”
“也不知老太婆跑哪去了。”鬼差二号说道。
冥界皆知,奈何桥下的孟婆婆脾气颇为不好,但凡惹了她老人家,一条冥蛇鞭便直接便招呼过去。
打的鬼恨不得立刻跳进轮回去转世。
但是最近却稀奇,这名鬼差已经押送了好几次投胎转世的魂魄,却都没有见到孟婆的身影。
而鬼差在冥界的地位颇低,自然也打听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此时,这名押送魂魄的鬼差见自己押送的队伍逐渐慢了起来,不满厉声督促着:
“快快快。”
“快走,快走。”
“再看这花,就把你们留下了。”
.......
艳绝于世的血花,倒影于忘川之中。
冥界鲜有这番颜色,所以经过奈何桥的魂魄极易沉溺于此般景色,甚至有些孤魂一直游荡在于此,久久不愿投胎转世。
而鬼差的吆喝声,一瞬间惊醒了排队的魂魄,他们跟着大队伍才恋恋不舍的从奈何桥上飘了过去。
此时彼岸深处,曼珠沙华开的极盛。
纵深花丛之下,恍惚细微声响。
一只凝脂玉手微动,残破的花蕊跌落她的掌心。
雾色鬼袍之人从地面上缓缓爬起,她扶着地面撑起身,而身上的袍子却趁机滑落了下来,流露出背脊处的一片春色。
更露出了那一张,从未在冥界展露的面容。
沧月之貌,一半洁无暇。
而另一半的脸庞,硬生生的被一株诡异之花割裂开来,莹白耳尾乃生出曼珠沙华之根,苍雪眼尾乃点了三处血蕊。
此株,胜过冥界三千。
极渊冥殿。
白谢正打算离开,就看到一只本应该在殿外看守的小鬼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甚至差一点冲撞了自己。
小鬼一进殿内,才惊醒想到了自己违反了冥殿,立刻吓得匍匐于地,根本不敢看一眼主位之人 。
白谢走近,阴森森的说道:
“你违反冥殿规矩,可知要下几层地狱?”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是吓得小鬼快要魂飞魄散。
“白大人...”
“殿主大人,小人是有要事....禀报!”
“小人不是有意的!!”
小鬼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看样子确实是因为白谢的花吓得不轻。
而白谢偷瞄了一眼冥殿主位的位置,开口道:
“说事。”
“等会儿我直接送你下去。”
小鬼听闻,也只好先把要事说了出来:
“殿主大人!”
“白大人!”
“是孟婆....”
“孟婆大人回来了!”
此言一出,就连往日总是笑面虎表情的白谢,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而冥殿主位之上,一把鸶海蜮龙椅。
椅背之上的雕刻图,是鸶鸟在啃噬着被几根鬼链囚禁的一只蜮龙,蜮龙挣扎不得只能用偌大的血色龙珠死死盯着殿下的一切。
明明是一处死物,但却触目惊心。
而主位上的身影,容貌隐于雾气之中。
此人窄腰之侧,佩戴着一枚玄酃令牌,证实着他乃是此界千年来的主宰者,——冥界殿主阙容。
“孟婆吗?”
说出话的,竟是白谢。
“你可看清楚了?”
小鬼连连告诉白谢:
“是的....”
“小人亲眼看到孟婆出现在奈何附近,一袭鬼袍,半步之内必有曼珠花开,正是孟婆大人!”
站在殿外侧的白谢,听到小鬼的话后,眼底极快划过了一道古怪的神色,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笑脸的模样。
白谢躬身向前:
“殿主,如今...”
“该如何是好?”
鸶海蜮龙椅上的阙容,终于缓缓开口:
“她既已回来。”
“你便去探望一番吧。”
白谢恭敬的应下,带着那只小鬼离开了冥殿。
直至冥界三外殿。
小鬼见眼前的环境,并不是去往十八层地狱,犹豫了半天才颤颤巍巍的开口:
“白大人...?”
行步至前的白谢,停了下来:
“殿主并未责怪你。”
“你一直跟着我,难道真的想去十八层地狱体验一番吗?”白谢幽声说道。
而小鬼见状,立刻连连应谢。
“谢谢白大人,谢谢白大人!”
随后,便化为一阵鬼气,立刻逃离了此处。
而一直站在原地的白谢,面色犹若残雪,绛色的唇间微动,似乎自言自语幽笑道:
“回来了?”
“此番,我倒可是要好好的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