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缓缓蹲下身,朝着身前探出手,想要看看究竟是何物,先摸到的,是单薄的衣物,触手可摸得出是女子身上衣物。
他微微一怔,难道是月漓?
然而他很快闻到,先前令他忍不住恶心的恶臭味,似乎离得更近,好像就在面前。
再次伸出手去探,这一次摸到了一只手,他下意识的拽了拽那只手,尝试着唤道:「月漓?」
忽然。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江枫面上微微一怔,有些神色紧张的望向身后,是谁?
脚步声由远而近,就在这漆黑的暗无天日的地方,「啪」的一声,紧接着「呼」。
一根火折子突然亮了起来。
江枫这才看清,拿着火折子的人那张脸,不是月漓又是谁?
月漓神色镇静,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中举着燃着微弱火焰的火折子,缓步走上前来,最后停在江枫面前。
「月漓?」
那他摸到的是谁?
江枫蓦然转头,昏暗微光下手中牵着一具看不清长相的女尸,脸上缓缓蠕动爬着什么,适才明白,他闻到的恶臭从何而来,登时一个心惊,似是被针扎一般迅速缩回手,站起身退了两步。
倒不是怕死尸,只是摸了一具不知死了多久,已发臭腐烂的尸体,饶是一个寻常人心里也是直犯恶心,更别提素有洁癖的江枫。
他此时面上一时铁青一时煞白,低头望了一眼右手,拧着眉一脸束手无策的模样,恨不能立地把这只手剁了。
就在这时,原先听见的动静再次响了起来。
循声往前望去,女尸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正当江枫定睛准备再看,奈何火折子微光晃了两下,四周再一次陷入黑暗。
江枫转头望向身侧:「这是什么地方?」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片刻后,只听「梆」的一声,紧接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好似是管状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倏然重归黑暗,江枫眼前有些不太适应,下意识伸手探探出:「你为何不说话?」
下一刻,一团火光「轰」的一声出现。
月漓掌中执火,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抬脚朝女尸身旁走去。
江枫伸出的手扑了个空:「月漓?」
火光在前,月漓昏暗的背影在后,她停在地上女尸面前,似是在看着什么。
江枫虽心中极不情愿上前,但直觉着月漓好似在引导着自己,只得强忍身心不适,硬着头皮走上前,当他走近前,登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女尸身旁。
一个孩子,瞧上去似是浑身上下动弹不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面朝下埋首在女尸胳膊上,用牙咬着女尸衣袖往上扯,露出一截已腐烂的胳膊,方才凑上去,似是意识到什么,微微一怔。
见状,江枫面色惨白倒退一步,不敢再看下去,胃里更是止不住的翻江倒海,转过头逃也似的离开。
好半天,才觉察自己强忍下胃里不适,直起腰下意识抬起右手胳膊,欲拿袖口擦拭一番,然而手抬至眼前不由的动作一顿,再次弯腰干呕起来。
待等江枫好容易缓过劲,抬眼见着眼前不觉一愣,周围大变了模样。
漆黑夜色下,四周空旷的连一棵草木皆看不见。
莫非……这次是身处一片荒山之中?
如此想着,忽听一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至,迎面急急行来一辆马车,马儿跑着跑着,忽然口吐白沫撒开蹄子轰然倒地,以至于拉着的车厢亦随之倒塌。
一个成年女子,见着车厢倒塌的瞬间,掀
开车帘转身钻了进去。
见状,江枫看得一愣。
为何明知车要翻,不想着逃生却往车里钻?
狭小的车厢倾倒时发出一声巨响,很快车厢内有了动静,那个成年女子额角淌着血,却顾不上去伸手去擦,怀中拖着一个孩子,十分艰难的爬了出来。
江枫定睛一看,一声惊呼:「月漓?」
一切太突然,小小的月漓不知发生何事,满脸茫然的站在摔得七零八落的车厢前,看着女子喘着粗气,抱着一条胳膊走上倒在地上的马儿面前,她蹲下身抚上马儿双眼,幽幽叹了口气。
月漓缓步走上前,哑着嗓子张口唤道:「玉娘……」
闻声,玉娘转头朝月漓看了一眼,歉声道:「让少尊主受惊了。」
月漓默然摇了摇头,转眼望着马儿道:「它怎么了?」
「跑了一天一夜,累死了。」说完,玉娘面上微微一怔道:「少尊主饿了罢?」
月漓抿了抿唇,没有吱声。
玉娘略略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把通身银白色的匕首,拔开匕首鞘犹豫了一番,终还是手起刀落,狠狠朝马儿腹部扎了进去,接着动作麻利的削皮割肉。
不多时,玉娘转过脸朝月漓递上一块巴掌大,带着鲜血的马肉:「还请少尊主委屈一下。」
月漓登时变了脸色,脚下下意识退了一步,眼底带着惊恐摇了摇头:「不……」
玉娘急声道:「少尊主听话!这一路急着逃命,未来得及带行囊和银两,如今连马都累死了,剩下的路至少要走很远,您若是不肯吃,会走不下去的。」
月漓脚下再退了两步,小小的她言语间带着固执:「我不要!」
「少尊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团黑雾自远处飘来。
玉娘见状,登时扔了手里的肉,一把将匕首塞入袖中,拉起月漓便朝着远处狂奔。
江枫紧随其后。
不知跑了多久,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来到一处悬崖边,玉娘低头望了一眼悬崖下方,不知是天色的原因,又或是悬崖下实在太深,黑得教人绝望。
虽知晓眼前不过是回忆,江枫却还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脚下一步一步朝两人靠近,伸手喃喃道:「不能跳!」
玉娘回头,黑雾追撵至三步开外,只得将心一横,转过脸一把抱起小小的月漓,在她耳边急声叮嘱道:「少尊主,记住!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话音刚落,玉娘的身影和月漓尖叫声,彻底消失在悬崖边。
江枫手下一空,一脸凄惨的神色,垂眸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心底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周围景致大变,四周明亮了起来。
一只只金色灵蝶,挥动着翅膀从崖底飞出,朝四面八方散去。
江枫几乎下意识的,跟上其中一只蝴蝶。
荒山顶。
一位白袍少年见着眼前飞来的金色蝴蝶,伸手将其接在掌心,惊讶道:「义父,为何此处竟有仙族灵蝶?」
「嗯?」柏青一身黑袍走上前,仔细看了两眼,冷笑一声道:「有意思!霁朝覆灭三千族人殒命,想不到竟还有一丝血脉活了下来?」
白英眼前登时一亮,又问:「这么说,她还活着?」
柏青伸出一根手指,顺势自他掌中接过灵蝶,最后扬手将这只蝴蝶放飞与空中:「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白英满脸欣喜的去追蝴蝶。
不多时,两人顺着灵蝶指路来到悬崖。
崖底深不可测,无上下路可走,崖壁光滑,即便想要施展轻功,也是无从下脚。
白英望了一眼崖下,道:「义父,这悬崖实在太深,下去倒是不难,想凭人力上来却不能够,幸好您送我一张风符,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柏青似笑非笑道:「那张符你向来宝贝的紧,平日里本座欲向你借来看一眼都不愿,今日竟舍得?」
「这不一样!一张符换一条人命,总不是个赔本的买卖,再说她既是仙族,一朝落难被咱们救起来,今后不正好入义父门下,替您办事?」
柏青冷笑一声,疑声反问道:「哦?你小小年纪,就懂得招揽人才替本座办事?只可惜,驱使仙族谈何容易?只怕到最后落个鸡飞蛋打,也未可知!」
白英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义父您看好了!」
一张风符,并着一串咒令,崖边登时扬起大风,载着白英飘向崖底。
白英捞了人,不敢多做停留。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两个身影出现在悬崖边。
白英低头一看,一张黄色的驱风符,使用过后倏然自他手中化成飞灰,顿时心有遗憾,却并不后悔。
月漓在崖下待得太久,很久没有见过光亮,此番猛地见着光,不禁刺得双眼生疼,一阵头晕目眩不能适应,两腿一软跪坐在地,抬手捂眼。
白英转过眼,见她如此狼狈也不曾嫌弃,从怀里掏出个油纸,打开来露出半张酥饼,朝她面前递了过去:「看你这模样,许久没吃东西了罢?我这里有张饼,拿去!」
闻言,月漓倏然放下双手,一双眼似是冒着光,猛地伸手夺过饼急不可待的朝嘴边送,张口就是狠狠咬下。
一连咬了好几口,这才囫囵着嚼着,就在想要往下咽时,一张口吐得满地狼藉。
见状,江枫一脸的不忍。
他知道,月漓这是吃过腐烂尸肉正常反应,不禁心口酸楚,红着眼尾闭了闭眼。
白英恍以为她是噎着了,忙不迭递上一只水囊:「慢点吃,别急,喝口水!」
月漓就着袖口擦了擦嘴,抬眼望向眼前白英,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水囊。
一身白袍爽朗的笑容,即便见着自己浑身发臭,脸上也没有一丝嫌弃。
「白英,把水留下!」说完,柏青便转身就走。
白英不由得一愣,却只得听命行事,将水囊塞入月漓手中,一脸恋恋不舍,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在柏青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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