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淮应道:「潋羽的伤,唯我一人可治,我想替大人看看伤势,或许能帮衬着做些什么。」
闻言,「江枫」掀起眼帘望了一眼月漓:「不必!顶多再过五日,等拿回了亢悔木,本殿自由法子为她医好这一身的伤,至于你,就留在铁木岛罢。」
云淮听得一愣。
什么意思?
一旦厉温动手抢亢悔木,一岛的人怕是活不下几个,他又将自己丢在铁木岛,不许跟船一起回程,难不成是打算借他的手,扛下屠岛的罪名?
云淮面上神色变了几番,沉声道:「二殿如此做,不怕大人醒来饶不了你?」
「她?她是本殿的二殿妃,本殿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说起来,你母族自从嫁与凡人,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云淮,你父族可还好?」
闻言,云淮一把推开面前房门,望向床前「江枫」的背影,冷声道:「你威胁我?」
「江枫」闭了闭眼,沉声道:「封朝云氏一族,世世代代受诅咒困扰,若非四十多年前,有霁族女子随你祖父去了封朝,又岂会有今日的你?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容你到五更!
云淮,四十多年前你父族就该死,只因着那个霁族女子的关系,才苟延残喘活到今日,你可是觉着有了霁族血脉,幽冥阴司的人不便插手,就算拿到了一道免死金牌,口口声声管这也叫威胁?」
「云氏一族诅咒从何而来,你该比我更清楚,为何到你口中,就变成了他们该死?」
「江枫」舒出一口气,缓缓松开月漓的手,站起身转了过来,望向云淮时一脸的似笑非笑,幽幽道:「佛说因果,道法自然。千年前,云氏一族甘愿将魂交付幽冥阴司,世代以鬼族自居,修得鬼术长生,这是他们自愿的一笔交易,怎么到你口中,竟说得好似幽冥阴司逼迫你们所致?」
云淮被说得哑口无言,却不甘心屈服命运。
云氏族人成年后,昼伏夜出,活得像真正的鬼。
他们不需要吃饭,更不需要睡觉,一根香烛就能令他们满足,尽管习得鬼术,比寻常人更长寿一些,却因为魂魄被幽冥阴司所用,成为名副其实的阴阳人。
自懂事起云淮常常想,用数百年的寿命,换来族人不人不鬼的活着,值得么?
四十多年前。
云淮的祖父带着全族希望,独自一人上路,寻找被称为地仙的霁族。
实际上,云氏一族并非仅有一次寻找霁族,只是霁族人太过神秘,留在世间的痕迹大多被抹掉,唯一的一次,被云氏一族奉为希望。
他的外祖母,彼时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自霁族谷外背回了被太阳晒的半死的云眠。
听闻了云氏一族的秘密,那个单纯而天真的姑娘,跪在霁朝国主面前,当着王殿同族禀明此事,义正词严指出幽冥阴司身有过失,自请,愿入封朝查询云氏一族诅咒。
她哪里想到,云眠自见到她的那一刻,便动了心,以至于后来所说的话半真半假。
忆起往昔,云淮深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
他承认,云氏一族有今日,是他们咎由自取的下场,可那是千年前的事。
人是会变的!
饥肠辘辘之时,一碗清粥便能令你觉着幸福。
可当某一日有了万贯家财,又岂会甘愿捧着一碗清粥度日?
云氏祖先,曾经历过太多丧亲之痛,在那种巨大的痛苦下,他们一时做出错误决定,以魂魄换寿命。
可是千年后。
而今的云氏子孙,早已不再觉得长寿是件美事。
比起所谓的长寿,他们更希望自己活得像个人,在这
世间接受朝阳与日暮,像一个人一样,可尝尽酸甜苦辣咸,可食一口热乎的暖汤。
他们变了!
而能帮助他们改变这种现状的,唯有传说中霁族地仙。
来到封朝后,她也曾为受欺瞒而悔恨,可那时她腹中已有了云氏一族的骨血,再也回不去了。
「难道昔日之需,尚可出卖魂魄换取长寿,今日无用便可翻脸毁约,借由霁族血脉做回人?你们云氏一族,还要脸不要?」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云淮心中知道,此事云氏一族确有错在先,但他身为云氏一族的人,又自小见着族人如何痛苦生活,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情非得已罢了。
祖辈的错,教后辈来承担。
他们自然也心有不甘,是以寻法子规避千年诅咒,也算不得错罢?
云淮红着眼眶,一张口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颤音:「祖辈犯下的错,却要后辈承担,他们何错之有?不过是蝼蚁求生罢了!」
「江枫」冷笑一声,道:「错!求生和满足私欲是两码事,千年前卖魂魄换取长生,本殿姑尚可认为那是蝼蚁求生,而今你们凭借霁族血脉妄想做回人,却算不得什么求生的手段!」
一番话,说得云淮哑口无言。
他原以为,自己身边所见所感,源自心底的那份不甘心,可支持他向厉温讨个说法。
没想到,厉温仅仅几句话,便颠覆他近二十年的认知。
他忍不住想,倘或一切重来,云氏先祖可还会选择出卖魂魄,供幽冥阴司所驱,而换来数百年的长寿?
儿时,云淮曾不止一次问过父母,他们的先祖可曾有后悔过?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后悔吗?
云淮猜想,若先祖有灵,见着如今的云氏一族活得如此这般,他们该是后悔的罢?
「江枫」见他如此,张了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
忽然,月漓轻咳了一声。
「江枫」瞬间转过身,弯腰坐在床边,紧张而关切的目光,近乎一眨也不眨,紧紧盯着月漓的脸上:「醒了?」
月漓睁开眼,眼前还是空洞的一片,她下意识伸手探向眼前:「江枫……」
「江枫」伸手将她探出的手接下,牢牢攥在掌心应道:「我在!」
至此,云淮沉着一张脸复杂的脸,望着床前两人。
他忍不住想,倘或月漓知晓现在面前的人,是被厉温夺了壳的「江枫」,事情会怎样。
然而当他刚有了这个念头。
「江枫」冷冷一眼扫向云淮,眯了眯眼,眼底威胁的意味极浓。
云淮恍然一怔,他几乎要以为「江枫」有窥探别人心声的能力,可一想到厉温是何人,心下顿时释然。
数千年久居酆都城的十殿之一。
若是连自己想的什么,都感知不到一二,那他这个二殿算是白当了!
「江枫……你、你扶我起来。」月漓被他捉住了手,稍稍有些不太适应,连话也说不太利索,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后背生疼,下意识以为是自己躺久了,想坐起身缓缓。
「江枫」低头将她望了一眼,道:「你这伤势不轻,最好请移步要起身,若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月漓顿了一顿,诚然答道:「背……有点疼。」
闻言,「江枫」腾出一只手,将她面朝内轻轻侧过身,沉声道:「愣着做什么?」
云淮适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对自己说得,连忙快走两步近前,望着月漓后背道:「大人,您这伤在背心兴许会有些痛,您忍一忍
。」
忽听这道声音,月漓面上一顿,点了点头道:「好……」
「江枫」一只手攥着月漓,察觉到她吃痛时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眼底带着心疼朝她面上望去,想了想出言道:「我已下令教船往回驶,顶多再过五日便回到铁木岛。」
月漓一愣:「回去?」
「你这一身的伤、这双眼睛,都需用到亢悔木来医治,你且放心,不论他肯不肯借出来,我都有法子教他老老实实拿出来。」
云淮下意识朝「江枫」望去一眼,心道:那是拿出来么?
分明是打上岛去抢!
月漓拧眉忍着痛,沉默半晌张口道:「这事原不该你插手,到底是与你们璇玑宫同为正道的门派,若传到璇玑宫,恐怕不妥。」
「江枫」不以为然道:「再没什么,比医好你身上伤更妥当的事,你再不必为我担忧,且安心养着便是。」
月漓只得无声叹息,缓缓闭上了眼。
不多时,云淮大汗淋漓的撤回手来,抬手抹了一把额前汗珠,朝「江枫」道:「现在应该不那么痛了,潋羽到底是法器,依我现在的灵力治疗起来有些费力,只得如此。」
「江枫」沉声道:「恢复了多少?」
云淮诚然道:「至少恢复三成。」
「才三成,这么少?」
云淮顿时无语住了,他如今身上也带着伤,能匀出大半来替月漓缓解疼痛,已十分牵强。
「江枫」拧着眉道:「听闻九尾白狐家医术也是了得,你去将小白喊来!」
月漓适时翻过身,虽看不见「江枫」却还是望着他坐的方向,出声道:「她还是个孩子,即便会医术也不过皮毛而已,况且我如今已不怎么疼,不必喊她了!」
「江枫」心知,她这是又不舍得小白辛苦,面上有几分不大好看,侧目朝云淮望去,令道:「出去!」
月漓听见门开了又关上的声音,适才尝试着收回手,朝「江枫」道:「说起来,你何时来的西屿,又是如何铁木岛,怎么就正好我被人暗算,又遇着了你?」
「江枫」一时有些答不上来,愣神的工夫教她缩回了手,只得顾左右而言其它道:「暗算你的,究竟是什么?」
月漓仔细想了想,沉声道:「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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