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青龙从天而降,落地化成一位中年男子,只侧目觑了一眼厉温,便转过脸朝江枫道:「这里没你事,哪来回来去,至于她的命,也不该死在这里,去罢!」
江枫似懂非懂,望着男子即不答话,也不肯就此离去,只是一双眼死死盯着他。
厉温嗤笑一声,冲青龙道:「想不到,本殿当了数千年的二殿,竟还能碰见故人?」
青龙没好气瞪他一眼,转身自江枫手中接过月漓,再次催促道:「快滚!」
江枫怔了半晌,犹豫着望了一眼月漓,很不放心将她交给外人,可他自认为月漓回天乏术,眼下肯有人出手相助,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等死的好。
思及至此,他转身朝相反方向而去。
青龙望向他背影,沉声开口:「站住!」
江枫脚下一顿,失魂落魄的转过身,双眼无神。
青龙扬脚将那柄青锋剑踢至他面前,剑身入地三分:「看顾好青锋,无论何时不可交旁人之手!」
江枫适才拔剑离去。
厉温望着青龙,一脸的讽刺:「数千年前,霁族夺你生魂禁锢于青锋,彼时你曾立下血誓:待你逃脱禁锢之时,必是噬霁族生魂,夺其壳灭阖族之日。
而今你倒说说,究竟哪个活不起的霁族,放了你出来?」
青龙转回身,冷哼一声道:「厉温!想看本神龙笑话,我看你是这数千年日子过得太顺,来得正好!此人交由你去救,本神龙也好松快松开筋骨!」
厉温眯着眼,望向他怀中:「本殿乃阴司十殿之一,只管审凡间魂魄、妖精邪灵,学不来地藏的菩萨心肠,救人?不如本殿看在青龙面子,即刻勾了这女娘的命,去往阴司报道罢!」
说话间,他已挥掌出手探向月漓。
青龙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厉温出掌既为拘魂,哪知拘了半天,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一愣:「她是何人?」
闻言,青龙不由得冷笑:「她?她便是放本神龙得解脱,你口中活不起的霁族人。」
厉温大为不解:「怎么?她这一身的伤,竟不是出自你之手?」
血誓呢?
噬其生魂、夺其壳灭其阖族呢?
虽说霁族如今凋零,倒也用不着灭其阖族,只是他听青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打算救人?
青龙又道:「说起来,你阴司欠下霁族好大一笔债,而今也是时候还几分利息!」说着,不由分说,将人强行塞入厉温怀中。
厉温低头拧眉望去,见她胸口那处贯穿伤极为要紧,却又要不了她性命,沉声道:「欠债的是阴司不假,却是首殿……」一抬头,面前早已龙去无踪,哪里还有青龙影子?
厉温气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扔下怀里的人。
待他转身走了几步,虽是眺望远处,眼前闪过她一身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近乎咬牙切齿地,自牙缝挤出一句话来:「蒋子文、吕岱欠下的债,关本殿何事?」
三界六道,皆有自己该走的路,有例如霁族,生来与天地齐寿,不老不死。
又例如他,虽横行阴阳两界,却只能昼伏夜出。
阴司阴冷。
冷得连他亦觉得有些熬不住。
数千年,厉温游走阴阳两界,哪怕仲夏酷暑之夜,走在凡界街头小巷,却仍旧从头到脚,由里到外透着寒气,他知道那是作为阴司之人,付出的代价。
唯有方才,厉温怀抱着女娘,却教他感受到一股,似是遗失在亘古记忆里的温暖。
仅是抱着,便恍惚以为重新活了过来。
须臾间,厉温已现身酆都城下。
看守城门的阴差,早早大开双门,一副卑躬屈膝,甚是恭敬的模样,迎他入内。
厉温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望向怀中。
他眷恋那个温度,再想起带给自己温度的那个人,转身化作一团鬼气,瞬间消失。
不过转瞬,厉温又来到那个地方,他抱起地上的女娘,揭开她面上被血染红的轻纱,不由得微怔。
厉温抱着月漓,千里奔袭。
好容易离开南晋地界,在西屿边境寻到一处泉水眼,适才抱着她一起沉了进去。
水底。
月漓手背幻铃,幽幽散发着蓝光,泉水随着幻铃发出的光,逐渐变换了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
月漓缓缓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人影,不由得微瞪双眸。
厉温?
他怎会在这里……
很快,月漓没时间多想,幻铃驱动着泉水朝身前聚集,可以感受到伤口一点点被拨开,皮肉正逐渐加速愈合,那种痛苦,无异于再承受一次利箭穿心。
痛到极致,整个人失去意识,开始往泉底下沉。
厉温及时伸手,将人一把捞入怀中,搂着她往水面游去。
刚浮出水面。
月漓不知怎的,忽然呛着水睁开眼,人还未彻底缓过来劲,不由分说便一把搡开搂着自己的厉温,一个人艰难的往岸边爬去。
厉温一时未防,被突如其来、气力大得惊人的力道,猛地重重跌入泉中。再浮上水面时,眼疾手快的探出手拽上她脚踝,重新将人拖入水中。
月漓只察觉到脚踝覆上一抹冰凉,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噗通」一声落入水中,仅一个呼吸间,便被人翻了个身正面相对,见着他眸底带着猩红,一身肃杀之气,被水打湿的发丝顺着他额前碎发滴落。
厉温只手掐住月漓下颌:「好一个霁族人!本殿方才救你一命!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报恩的?」
月漓指尖掐诀,正欲让他尝尝禁禳之法,忽听他这声称呼,眨了下眼,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厉温有些不对劲。
他似是……不认得自己?
想到此,月漓不禁有些怔然。
是了。
她此行是为回三个月前,夺青锋剑的!
可如今看来,青锋剑该是已被那个人带走,那么自己呢?如何落入厉温之手?
他又怎知自己身份的?
厉温再一次,从她双眼底看出惊讶和不解,两人几乎面贴着面,她有些虚弱的气息,喷在自己面上带有几分微痒,一身白衣紧紧裹在身上,隐隐可见其身姿妙曼。
不知怎的,他心底生出些许异样,之前从未有过。
就在方才。
浮出水面那一刻,月漓恍以为回到那一次,厉温以相助江枫还阳为代价,迫使自己与之欢好。
以至于,下意识推了一把,更是连头都不敢回,只顾着逃。
哪曾想,而今面前的厉温,乃是初见。
犹豫片刻,月漓终还是松了手上的诀,拧眉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放手!」
厉温听了这番话,不得不说很是意外,遂挑着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却是满脸写着不信:「怎么?你们霁族女子,也懂男女大防的道理?」
月漓偏开脸,扬手拂开钳制自己下颌的手,不欲与他争论。
厉温见她转身要逃,再次伸手将人拽到面前,欺身压了过去:「本殿何时准你走了?」
月漓掀起眼帘,翻着一双眼睛瞧他,语气不善:「二殿想如何?」
厉温见她一语道出这两个字,不由得有
些意外,难得面上缓了缓,好脾气道:「姑娘如何识得本殿?本殿记得从未见过你,倒是认得……霁昭。」
他本欲说,你娘亲霁昭。
但是话到嘴边,忆起霁昭以及阖族惨死的模样,便不忍再提这茬。
月漓顿了顿,回道:「听闻幽冥阴司十殿阎王,其中属二殿最是风流个傥,不似其余九殿年纪偏长。方才听闻二殿口口声声道着本殿,蒙的罢了。」
厉温听得很是受用,暗自将她推自己入水一事往脑后抛了抛,将她打量几眼道:「适才本殿见你法器疗伤的手法太过简单粗暴,唯恐你虽是好了外伤,却仍伤在内处,故此本打算带你上岸,再为你想想法子。
而今看来,姑娘气力如此之大,这伤许是大好了,倒不必本殿多费心思。」
月漓面上微微一缓,朝他低了地头顶敬道:「多谢二殿出手相助。」
厉温嘴角似笑非笑,难得见她乖顺一回,正欲听下文,却见她抬起头转身欲走,不由得一愣:「没了?」
月漓爬上岸,抬手施法烘干衣裳,适才遥遥望着立在泉中的厉温:「怎么,二殿是嫌这声谢道得不够庄重?」说完,又再次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道:「多谢二殿!」
厉温哑言。
转瞬间,人影一闪便立于岸上,望着一步之外不似是写满感谢的一张脸,瞧着倒隐隐有几分不屑,面色微沉。
为何他直觉着救个人,还救出了仇?
月漓问道:「敢问二殿,自何处发现的我?」
「凡人手中,他抱着你求助无门,本殿恰好路过撞个正着。」
月漓又问:「那人手里可有把剑?」
厉温见她问着青锋,诚然点了点头:「不错!」
月漓再道:「他可有留话?」
厉温摇头:「未曾。」
月漓面上闪过一丝怅然,好容易找到青锋剑,却被人半路顺手牵羊,实打实教她吃了个哑巴亏。
月漓抬头望向半空。
厉温学着她举目望去,除了阴霾天色,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月漓低下头,见厉温还赖在此处不肯走,忍不住拧眉问道:「厉温,你二殿的差很闲么?」
闻言,厉温面色倏变,半晌后冷笑一声,消失在原地。
仗着相熟。
厉温几乎是不曾花费气力,便在一处临海的悬崖,见着青龙盘踞在此,正阖眼假寐。
青龙缓缓睁眼,见着他面上黑得看不成,一身气焰似是燃了起来,遂阖上他瞧不见的另一只眼,瞪着脑袋大的龙眼,觑着厉温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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