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温沉思片刻,一双眼将两人来回打量几遍,却道:「既如此,来者便是客!」
他再一挥手,将灵力渡入江枫幽魂,见他神形不再消散,适才收回手,嘴角扬着笑意,眼底却异常冰冷:「王妃,宾客既已到位,为夫这便领你签下婚书。」
月漓指尖微颤,耳畔是他言语间,刻意加重的「为夫」二字,似是故意向别人宣示自己身份,她一口银牙几乎要被咬碎,气恨交加。
说时迟那时快,指腹微微一痛,鲜血「滴答」落在脚边,手再次被人执起,距离桌前婚书靠近。
一旦落定,等同敬告天地,在这天上地下,她便是厉温名正言顺的妻,即使事后杀他泄愤,也改不了结果。
月漓一腔愤恨,无处施展,凝着鲜血的指腹距离那张纸仅一寸,心在滴血。
她这一生,要被这一纸婚书所缚。
月漓不懂,厉温为何非娶自己不可?视她为玩物?又或是为满足他征服欲?
她悲愤的闭了闭眼,眼角湿润。
等待指腹落定。
就在这时,两团鬼气落地。
吕岱上一步唤道:「楚江王今日大婚,首殿与本殿在喜堂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不见你现身,岂有如此待客之礼?」
秦广王侧目扫了一眼被定在半空的江枫,转过眼望向月漓,面色微沉。
厉温见二者不请自来,面色微微一讪,手下动作停了下来,道:「本殿正与王妃落定,二位请稍等。」说完,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笑意,端着温柔侧目望向月漓盖头,哄道:「来。」
秦广王脚下上前一步:「慢着!」
厉温一记眼刃飞来,很是不悦:「首殿何意?」
吕岱抬手揖礼,以胳膊肘轻撞秦广王,示意他莫要冲动,适才开口道:「依照婚仪规矩,二殿该在喜堂众目之下,同王妃一起落定,这是……」
厉温面色稍缓:「本殿听闻,北方鬼帝敕令已在来的路上,恐等不到吉时,本殿将动身前往罗酆山,如此又怎好叫王妃独守空房?」
说完,他冷冷朝两人面上打量一眼,又道:「首殿与四殿若是来观礼,还请二位为本殿做个见证,倘若不是……」他嘴边话说一半,目光骤寒。
秦广王方才抬脚。
吕岱上前半步以身拦下,再转过头,朝秦广王投去带着警告的眼神,示意他给江枫解他束缚。
江枫双眼通红,眼里只有月漓,恨自己动弹不得,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她被人强迫,欲在婚书落定。
秦广王侧目,望向江枫施法传音道:「本殿有法助你一臂之力,尔可愿豁出性命,拼着神形俱灭的下场,为她化解危机?」
闻言,江枫浑身一怔,侧目回望。四目相对的瞬间,面上已有赴死之意,一脸决绝。
秦广王道:「她如今灵力被禁、法器被封,乃阳气最弱之时,倘若能附身,便可将厉温传与你的灵力,借她破除封禁。」
江枫拧眉,心里起了疑虑。
月漓与厉温站在一处,自己要如何避开他,成功附身?
吕岱嘴里胡乱扯着谎,只顾面笑皮不笑:「如此甚好!有幸为二殿观礼,实乃荣幸之至。」
秦广王弹指间,破除江枫禁锢。
须臾间,江枫直直冲着月漓扑去。
与此同时,吕岱「啊呀」一声,凑上案前一把夺过那张婚书,举在面前仔细看了两眼:「这字迹!怕是二殿亲笔所书罢?王妃当真好福气!」
厉温手下落了个空,当即面色一沉,猛地抬起头喝道:「吕岱!」
吕岱不敢当真惹怒了他,转过身将婚书重新放在案前,忙歉声道
:「一时激动,实在是一时激动!还望二殿千万莫怪。」
月漓浑然不知发生何事,只察觉身形一颤,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左眼如同鬼魅般血红。
江枫道:「月漓!」
月漓愕然:「江枫,你这是……」
江枫苦笑一声,又道:「来不及了,月漓,我来此原只问一句,你可真心愿嫁楚江王妻?」
月漓想也未想:「自然不是!你瞧我如今处境,岂非心甘情愿?」
江枫如释重负道:「如此,倒也不枉我来此。」
月漓心底一沉,下意识觉得他要做出什么来:「你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察觉到一股灵力萦绕在右手幻铃处,顿时大惊:「江枫!若将这灵力给我,你这一缕幽魂便彻底散了……」
江枫沉默。
「叮铃!」
幻铃发出一声响的同时,月漓猛地掀起遮着面孔的盖头,抬掌挥向厉温,趁他抽身躲闪之际,翻掌祭出一张黑色符纸,自指尖燃尽,喝道:「幽冥之魂,听令!」紧接着,她飞身退向身后十步之外。
顷刻间,平地骤起阴风,风中扬起书案那张婚书。
厉温朝风中挥袖,将婚书收敛袖中,望着她如同鬼魅血红的眼睛,微微一怔,冷笑道:「想不到,他竟拼着神形俱灭,也要助你脱困?」
风势渐渐变小。
两人之间,赫然出现一人多高的恶灵。
厉温脚下上前一步,目光错过恶灵身形,望着缓缓蹲下身的月漓,眯眼问道:「王妃可是要在成婚前,再与本殿比试修为?」
恶灵扑身上前。
厉温探出双手,两手不费吹灰之力,似是在撕一张纸般,将恶灵撕得四分五裂,顿时化作飞灰。
月漓手掌覆地,缓缓阖目低吟道:「桃夭,出来罢!」
不多时,一柄两指宽,狭长剑身平添几分秀气,虽瞧上去玲珑柔和,却并无柔弱。
吕岱认出,那名为「桃夭」的桃木剑,乃纯阳剑仙吕洞宾,为霁族所制。其威力斩杀他们比切菜还利索几分,忙拽着秦广王闪身躲至一旁,不忘冲厉温扬声道:「二殿与尊王妃闺房之乐,首殿与本殿实在不宜插手,先走一步!」话音刚落,两人化作鬼气消失。
厉温双手攥拳,暗将两人记恨在心。
月漓桃木剑在手,另一只手覆上剑身,缓缓握紧掌下随着擦拭,鲜血淋漓。
染了血的桃木剑,赫然化作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
月漓挥剑,剑锋直指地面:「厉温,胆敢强迫本尊下嫁,你可想好该如何收场?」
厉温侧目,觑了一眼她手中闪着寒光的冷剑,幽幽叹道:「月漓,若你今日不肯嫁我,来日定当后悔!」
月漓冷笑,提剑便砍。
一剑迎面劈下,厉温不慌不忙闪身躲过,而他身后书案却在剑气下,四分五裂。
月漓抬手,带血的剑指自半空连下两道敕令,翻掌打了出去。
厉温挥掌去挡,哪知敕令竟印在他掌中,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掌,拧眉不解。
这一令,竟毫无杀伤力?
月漓喝道:「给本尊跪下!」
下一刻,厉温手掌霍然一沉,「噗通」一声,整个人竟不受控制真的跪了下去,于错愕间恍然大悟:「这……?」
月漓将剑架上他脖颈,冷声道:「不错,此令不过是本尊五岁时,拿来顽鬼的敕令而已,已多年未使,楚江王可觉着好顽?」
厉温在冥界,做十殿之一已逾数千年,霁族什么样的法术他没见过,不曾知晓?哪知月漓偏不按套路出牌,出手竟是儿时用来捉
弄鬼,一道顽鬼的敕令,实在令他出人意料。
他一脸不解,抬眼望向月漓:「你要杀我,为何?」
月漓见他头一回放下身段,自称「我」,遂耐着性子问:「楚江王,你如此折辱本尊,先封本尊幻铃,再禁本尊灵力,还欲逼本尊下嫁,桩桩件件做下的哪一条,不值得本尊杀你?」
厉温沉默半晌,抬手一指覆上剑身,指腹微微施力「啪」的一声,利剑顿时断作两半,落地重新变作桃木。
厉温嘴角带着邪魅笑意,趁月漓惊愕之余,只手扼住她喉咙,眼底寒意骤现:「莫非尊主大人以为,用此等低级敕令,便有胜算?本殿可禁你灵力一次,自然可再禁你一回!」
月漓大惊,她没料想厉温竟敢以手触桃木剑,方才得江枫相助,好容易可施展丁点灵力,如今不得已再次受制于人。
厉温耐心用尽,自袖中取出那张婚书,不由分说,抓起月漓带血的手下落定。
随后,四周景致再次变化,这一次却出现在灯火通明,满屋印着红灯笼烛光的喜堂。堂上,泰山府君的画像下,香火萦绕,左右两侧各立着三个阴魂,堂下,为婚仪奏乐的锣鼓笙箫,早已备好。
厉温率先撩起袍摆,跪下身。
阴魂见状即刻迎上,一左一右擒着月漓,摁着她后颈,在她膝后踹了一脚,迫使其重重跪在堂下。一时间,敲锣打鼓,笙箫齐鸣,整个喜堂在数不清的灯笼红光下,满是一派喜庆景象。
方才能言语,月漓大惊道:「厉温!尔敢?!」
紧跟着,她眼前光亮骤然一黑,那方黑底带着流苏的盖头落在头顶,重新遮住了视线,接着后颈覆上一只冰凉的她一个激灵,那手似是鹰爪般强硬,逼迫她低头叩首。
月漓气极,身形不住战栗,含恨的眼中泛起泪光,颤声骂道:「厉温!本尊即便死……亦绝不嫁你!」她明明动弹不得,脖颈硬得可以,凭那只铁掌如何奋力摁压,仍旧跪在那里纹丝不动,不肯低头。
她乃地仙!
在凡界,便是冥界的人见她尚要客气几分。一朝入幽冥,被人封了法器,禁了灵力,还要沦为一殿之妃,要她如何甘心?
见状,另一只大掌覆上,双手齐力摁下。
阴魂唱道:「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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