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对立了大概几秒钟，那御前太监对馨宜笑了笑：“萧二小姐真是沉得住气，怎么不问问咱家要跟您说什么话？”
馨宜就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公公您要跟我说什么话？”
仿佛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
她身量还没长开，个头也还没拔高，看起来倒是真是个孩子。
显得她刚才去跟宫女报备只是孩子的乖巧，去哪儿都要告诉长辈一声似的，并没有其他意图。
御前太监认真看了她一眼，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听见屋里头娘娘发了怒，咱家身为御前的人，想为上头想法子分分忧罢了。咱们这些伺候上头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主子们别生气，保重身体，那么我们也就宽心了。”
馨宜依然不主动搭话，一副好奇懵懂的脸色看着对方。
太监循循善诱：“方才娘娘跟你发火了？怕么？”
馨宜点头。
“跟你姐姐也发火了？”
馨宜再点头。
“知道怎么能让娘娘消气吗？”
馨宜摇头。
太监道：“其实这件事并不怪你，全都在你姐姐身上。不光是娘娘，陛下对你姐姐的所作所为也甚为不悦，你知道吗。”
馨宜这次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眨眨眼睛，似乎是被吓到了。
太监说道：“归根结底说起来，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姐姐。你应该知道，你姐姐告状这件事，是被人撺掇的，是兴国公府谢家的谁在撺掇，你告诉我。”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馨宜的神色。
馨宜再次眨眨眼，不说话。
“咱家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底细了，才能想出办法哄陛下和娘娘别生气。主子们不生气，我们这些伺候的人才能高兴，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啊，陛下和娘娘不生气了，原谅了你们，你和你姐姐才能安稳度日不是么。这个道理你是懂的吧？不然天子一怒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到时候不光你姐姐要治罪，你也要受牵连，你年纪小，以后的前途可就全毁了，还有兴国公府也会被处置。别看是国公府，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去，是不是？所以，你老实把这官司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我知道清楚了，帮你想个法子给陛下和娘娘赔罪。你若是不肯说，或者说得不尽不实，我也没办法帮你对不对？”
原来是要套话呢。
馨宜听了太监的一番劝导，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想让她说出是兴国公府谁在背后撺掇萧庄宜是吧？
揪出所谓的“幕后主使？”
那么这是这个太监自己的意思，还是受谁指使呢？是奉了皇帝的命吗。
堂堂一个皇帝会搞这种小手段？
馨宜觉得不大可能。
可是方才皇帝在屋里头句句针对萧庄宜时，又的确表现出了对兴国公府谢家的不满。
馨宜心里头念头百转，脸上还是一副害怕和惶恐的糊涂表情。
太监等了片刻，也不见她回话。
便问道：“我的话，萧二小姐听懂了吗？”
馨宜皱了皱眉头，低头想了想，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
太监脸上闪过不耐烦和恼火，静了静，才忍耐着对馨宜说道：“简而言之，就是请你说出来是谢家的谁在帮你姐姐对付川南侯爷，知道了吗？你要是不肯说，我没法帮你想办法给陛下和娘娘赔罪，陛下和娘娘就会治罪下来，处置你的姐姐，处置你自己，还会处置谢家的人，你懂了吗？”
馨宜继续装傻，抿紧嘴唇，受了惊吓的样子。
太监哄道：“你说吧，说出来，我肯定帮你想办法，不让你们被治罪。今天去侯府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你跟你姐姐不是一样的人，你是个乖顺善良的姑娘家，定然是不忍心看到亲人被处置的。”
又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被处置的后果？很可能你姐姐的王妃当不成了，谢家也要跟着倒霉，国公府虽然高贵，可是若是犯了错，也会被抄家流放的，你肯定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吧，公侯之家一旦抄家治罪，里头的人一个也别想好过。先帝朝和当今陛下，都下过抄家的旨，你该是知道的。”
馨宜倒吸一口凉气，懵懂地问：“你是说，陛下要对兴国公府抄家流放？为什么，因为我姐姐和叔叔的官司吗？”
太监竟然点头，“是啊。很可能是这样。”
馨宜心里说，你这是哄谁呢。
因为侯府里叔侄反目，皇帝就要处置舅家，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因为她装傻装得太过，让对方真觉得她是好哄骗的小孩了？
不过，太监这个说法，却也给馨宜提了个醒——皇帝说不定真是要动兴国公府呢！
也许，萧庄宜只是他的借口。
“可是，兴国公府的人，并没有帮着我姐姐打官司啊。”馨宜抛出鱼饵，想要钓出对方更多的话来。
“没帮？怎么可能，陛下早就知道谢家的小动作了，非常不悦。”太监想了想，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恶意地哦了一声，“哦……大概因为你并不是谢家的亲外孙女，许多事，他们是背着你不让你知道的吧。”
馨宜没想到他竟然开始挑拨离间了，下意识就配合地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没……没有，国公府老太太像疼姐姐一样疼我。”
语气却很是不确定。
眼圈还跟着红了。
连馨宜自己都要为自己的演技暗暗鼓掌。她上辈子只是个小保姆，离演艺圈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突然要开始演一场了，心里还有点没底，不过她觉得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表现还算不错。
太监见了馨宜强行嘴硬的样子，乘胜追击：“是不是真疼你，你自己心里明白。好吧，看来在你这里问不出什么了，我也是白费功夫，算了。”
他转身离开。
以退为进吗？馨宜故意没有叫住他。
他走了两步忽然如预料地回头，问道，“你是不是在谢家受了很多委屈？若是有，看在你这么善良的份上，我倒是可以帮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等兴国公府被处置的时候，免得连累到你。你要是想有什么好的归宿，其实，陛下一句话就能帮你实现。我进宫之前，在家也是庶子，庶出的委屈我知道，看到你就想起了我自己，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了。”
太监露出了几分悲凉之色。
馨宜低下了头，抽了抽鼻子。
太监便走了回来。
“看来你真是很委屈了，是我找错了人，不该让你帮着救你姐姐和谢家了。他们慢待你，我还劝你救他们，对不住。庶出过得有多难，我都懂。”
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
馨宜抬起头，含着眼泪问道：“您真的能帮我在陛下跟前美言吗？我……我一直不想住在国公府里，我想搬出去……”
太监眼底闪过喜色，说道：“我定然会帮你美言。不过，你要知道，我们做宫人的不能随便揣测圣意，也不能违拗圣意，我会尽力帮你，但陛下有陛下的裁夺，我不保证十拿九稳让你如愿以偿。”
言辞很是真诚。
馨宜连忙用力点头：“我懂，我懂，我没有勉强公公必须帮我实现心愿，只要您愿意帮我就够了，成不成的，看天命。”
“你真是又善良又周全，可惜了。”太监叹口气，“身为庶出，就是品质比嫡出好十倍百倍，旁人也要看轻你。”
感慨过后他说道：“帮你离开国公府这件事，咱们稍后再说，现在不是长谈之地，你先简要告诉我是谢家谁在帮你姐姐，怎么帮的。”
馨宜摇头：“他们真没帮。国公爷听说我姐姐把叔叔给告了，还要骂她来着，听说是府里老太太给拦住了。不过老太太也觉得打官司丢人，要把我姐姐接回国公府去，把官司撤了，可是我姐姐不肯回去，和府里闹得有点僵。四舅舅还来侯府跟叔叔吵了一架，好像就是因为他想接姐姐回去，姐姐不回，他以为是叔叔不放人，这才吵起来……”
馨宜胡编乱造了一通。
太监皱了皱眉，怀疑地看着馨宜，“真是如此？”
“好像是吧……我……”馨宜搓了搓衣角，“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姐姐做事的时候都让我回避来着，说我小孩子不懂事。”
太监沉吟道：“你不清楚……那，平日里，谢家那些人有什么不像话的事情么，你可知道？”
“只要我说出来，你就会转告陛下，治罪谢家吗？”馨宜有点雀跃地问。
太监说：“我是为了让陛下消气，保重身体的，并不是要对付谢家，你要是盼着我帮你给谢家治罪，那可办不到。”
“我没有盼着您对付谢家……”馨宜一副口是心非的失望模样，“不是您自己要问谢家不像话的事么？”
“我是想看看谢家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坏到底，让陛下失望透顶。若真那样，陛下要治罪我也没办法。但若是并不特别坏，我还是要想办法让陛下宽心别动怒的。”太监解释道。
馨宜一面在心里暗骂对方拿她当傻子哄，心说你才是傻子呢，一面转了转眼睛，说道：“其实，谢家的坏事并不太多，这些年我看在眼里的，有主子不拿仆人当回事，呼来喝去的，这是犯了不得虐奴的律法吧？还有夫妻之间不和睦，三天两头吵架打架，还闹到长辈跟前的，算不算忤逆？还有，可能国公夫人管家的时候挪用府里的公中银子来着，好像是过了一两个月才补回去，这是不是贪赃枉法？……”
馨宜看到太监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显然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她掰着指头数着谢家的错处，夸大其词安罪名，最后期待地看着对方，总结道：“所以您看，谢家并没坏透顶，您应该是能宽慰陛下不要动怒的。”
嘴角微微上翘又赶紧落下，一副告了黑状的小得意遮掩不住的模样。
太监耐着性子，“就这些么，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馨宜皱眉苦思，“没有了吧……我再想想，您稍等……”
不过还没等她说下文，那边传来脚步声，有宫女在喊：“萧二小姐可在这边？娘娘传您进去。”
“在呢，就来！”馨宜应了一声，低声匆匆对那太监说，“公公，您一定要在陛下跟前帮谢家美言啊！”
这时候那宫女找过来了，馨宜连忙迎了上去，“我在这里呢。”
太监望着馨宜背影，脸色黑黑的，顿了片刻，低声骂一句“蠢货！”，这才抬脚离开。
费力套了半天话，什么有用的也没套出来。以为这丫头跟谢家有仇，怀着报复的心告黑状呢，结果说了半天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当家主母挪用公中银子还叫贪赃枉法？这丫头蠢死了。
装了半天蠢货的馨宜，跟着宫女重新回到了凤仪宫正殿里。
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没有了，萧庄宜低着头站在一旁，越王和皇后正在说家常话，皇帝在旁慢慢地喝着茶，神色缓和了许多。
馨宜一过去，越王立刻叫问她道：“丫头，你晚上想吃什么，平日爱吃甜口还是咸口？晚上带你去太后那边蹭一顿好吃的。”
馨宜诧异地看向萧庄宜。
越王笑道：“你姐姐也去的。太后知道你们进宫了，派人来叫你们过去说话。”
馨宜这才知道，她被御前太监叫道一旁去说话的时候，太后宫里的人来过了。
皇帝在这里针对萧庄宜，太后却叫人召她们姐妹去说话……太后知道皇帝在发火，还是不知道？叫她们去是不是解围呢？
心里猜测着，馨宜回答越王说：“我什么口味都爱吃。”
皇后笑道：“这孩子没说错。她中午在我这里用膳，胃口是极好的。”
说着叫馨宜到她身边去，拉着馨宜道：“刚才我没忍住发了脾气，有没有吓着你？你别怕，我性子是急躁一些，所以陛下才让我练字修身养性。以后咱们再见面时，我尽量不跟你发火，行不行？”
越王笑道：“皇嫂这是跟你赔不是呢，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