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面向来危险,湖泊里自然也不例外。
白头蛮鹿所在的地方虽然相距湖边有一段距离,不过湖里的蛮兽也应该会跳出来将它拖进水里捕食才对。
现在却没见什么蛮兽过来,应该有古怪。
钟采摸着下巴,正在琢磨。小青鹏却已经嗖嗖地飞了过去。
邬少乾看出钟采的想法,笑着指了指蛮鹿的灰色皮毛,说道: “你看。”
钟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有几片青色的羽毛黏在那里,倏然懂了。”是小青羽干的,留气味?”
邬少乾点了点头。
钟采恍然道: “到底是二阶六段的蛮兽了,对实力不如它的蛮兽都有威慑力。所以稍稍离开一会儿去找咱们,问题不大。”
邬少乾笑道: “就是这样。”
钟采就高高兴兴地奔向蛮鹿,口中嚷嚷着: “它们一家鹿整整齐齐的,咱们也不能辜负,回头一定要整个全鹿宴,让它们在餐桌上团团圆圆!”
邬少乾很支持,一边紧跟着保护钟采,一边还提出了合理的建议。
“每头蛮鹿都挑几块好的,对比后再挑最好的。咱俩胃口有限,吃不完可就浪费了。”钟采仔细地青色鹏羽摘下来,随口问道: “那剩下的呢?”邬少乾回答: “做成肉干。”
钟采回忆着蛮鹿肉干的味道,是跟鲜肉不一样的美味,舔了舔唇,果断同意了。摘完羽毛,钟采捏着朝小青鹏晃了晃。
小青鹏啾啾叫,表示收不回去了。
钟采也就用个小箱子装上了收好——以后小青鹏再落羽毛,也都这么处理。邬少乾则打量着蛮鹿的尸体。
乍一看比他和钟采狩猎时要完整多了,但通过鹿血流淌的方向,却能发现这蛮鹿的致命伤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邬少乾顺手给这蛮鹿翻了个身。
钟采凑过来看,发现它心口那正有一个血洞,大量的鹿血都是从这里冒出来的。邬少乾顿了顿,手指朝那血洞探去。
钟采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连忙把他的手腕抓住,说道: “老邬,你先把袖子挽起来,待会儿一身血。”
邬少乾果然一节一节地往上挽袖子,直到整个小臂都露出来,钟采才松开手。
接着,邬少乾修长的手指穿过血洞,径直在里面掏啊掏。“我找找鹿心还在不在。”
钟采瞧着这画面略带诡异,不过他俩平常不知处理过多少兽尸,只要他哥们儿留意着别把衣裳也弄脏了,掏个鹿心也不算什么。
邬少乾没掏出什么东西来。
钟采突然有点好奇,干脆把手伸进去,同样掏啊掏。同样一无所获。
两人对视一眼,向小青鹏招招手。小青鹏倏地落下来,落在邬少乾的手心。
钟采问道: “鹿心呢?”小青鹏伸出爪子,虚空抓了抓;鸟嘴尖尖,对着前方一通乱啄。
钟采好笑道: “敢情小青羽是钻到蛮鹿肚子下面,把它心脏硬生生给挖出来的,还吃了。”白头蛮鹿就是这么死的。
邬少乾感慨道: ”痛失一颗鹿心。”
钟采也感慨: “小东西真会挑,鹿心就是血气最旺盛的地方,味道不错,还对它大补。”小青鹏像是听懂了,拍着翅膀,还挺得意地飞了几圈。
邬少乾看着这一幕,不由觉得眼熟:虽说是他名下的珍禽,可它还真是像阿采啊.…两人检验了小青鹏的战利品,见鹿血也差不多干净了,就准备将它收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远远地有个尖锐的男声响起: ”住手!”
霎时间,邬少乾挡在了钟采的前方。隐蔽着的向霖握紧剑柄,隐藏在浓荫中,犹如猎豹一般,随时可以扑击而出!
钟采眯着眼,看向正往这边冲来的修者。
那是几个身躯精壮的男子,都穿着稍显简陋的兽皮轻甲,大概有一定的防御作用。他们身上的气息颇为旺盛,论起实力来,大概都在天引境五六层间。
刚刚叫嚷出来的是个略胖的青年,天引五层,轻甲也是最完整的。其他人对他大概形成保护的姿态。
略胖青年迅速站定后,神情中带着几分贪婪: “见者有份,这白头蛮鹿两位吃不下,不如给咱们也分一分?”
邬少乾面色不动。
钟采在他身后,皱了皱眉。好好出来玩一趟,大丰收正快活着呢,突然杀出来这么个扫兴的,真是晦气!
略胖青年见两人没说话,顿时带上怒色: “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又扬
手指挥道,“你们出两个人过去,把蛮鹿……”收起来。
随着这话,几个皮甲修者互相看了看,已经准备分出人了。但略胖青年还没说完,却被一道嘹亮的女声打断。
”臧宝满!几天没用鞭子抽你,你又皮痒了是吧?截我们西虎狩猎团的交易?”
略胖青年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他本就没长出一张俊脸,但好歹也不算丑,现在显出几分红肿来,就骤然有些辣眼睛了。
但这厮恼羞成怒之下,却是直接发号施令。“都给我上!把这两个家伙宰了,东西都给我抢过来!”
簇拥着他的几个皮甲修者就擎起武器,纷纷朝着钟采和邬少乾冲去。
那女声也再次响起,越来越近。”给我住手!听到没,都给我——住手!”
有好几支□□远远地被掷了过来,狠狠地打中了几个皮甲修者的武器。同时,又是好几道身影飞快抵达,人数半点不比臧宝满带来的人少,与他对峙起来。
前后这么短短的时间,已经上演了好几出戏了。邬少乾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也没什么动作。
钟采的视线则在两边人马中扫过。
另一伙人的头领是位女子,五官姣好,但大概是在外闯荡久了,面容带上了不少风霜的痕迹,轮廓也显得有些硬朗。同时,她的肌肤呈现出小麦色,与她的同伴们一样,都穿着一身简陋的皮甲,却依旧掩饰不住她健美的身姿。
双方队伍的气氛很僵硬。
可毋庸置疑,臧宝满在女子到来后,就没敢再叫人出手了。
——这也不足为奇,单单是女头领就已经是天引七层的实力,比臧宝满一伙任何人都高,她的同伴也是天引六层居多,又压了臧宝满一头。
僵持了几个呼吸时间,女头领发狠道: “已经不是一两次,明知我们西虎的需要,你们金豹狩猎团就要截胡。以往我们带的人手不够,如今你若是还敢争论,就不要怪我们辣手!”
臧宝满脸色难看,到底没有继续说什么,一招手,把人都带走了。女头领还没放松警惕,直到那伙人走远了,她还吩咐一位同伴到那个方向守着。
同时,她也没有忽视钟采和邬少乾,而是抱拳为礼,客客气气地说道: “少乾公子,刚才让那些卑
鄙小人惊扰了两位,是我等的疏忽,还请两位见谅。”
邬少乾神情冷淡,没有开口。
倒是钟采,从邬少乾后面探出头来,问道: ”就别说废话了,你们有什么目的?”
女头领看向钟采时,并不像是面对邬少乾时那样浑身紧绷。她稍稍温和地说道: “两位慧眼,我等的确有一桩交易想与两位做。”
钟采问: “什么交易?我可先告诉你,这蛮鹿的鹿肉好吃得很,可是不卖的。”女头领笑了笑,面庞虽然仍旧显得有些严肃,却明显已经尽量和蔼了。
“并不是鹿肉,而是想要向两位交易鹿角。”她轻声说道, “我西虎狩猎团的团长意外受伤,请来的医师瞧过,须得有白头蛮鹿鹿角入药,才有机会痊愈。”
女头领的目光落在蛮鹿的角上。“而且……若是鹿龄能达到百年以上,就万无一失了。”
钟采: “原来是为了救人。”他顿了顿, ”那么刚刚姓臧的一伙,目的是想阻止你们救人?”女头领并没有隐瞒,而是仔细地解释。
“金豹狩猎团和我西虎狩猎团有过节,臧宝满是金豹的少团长。他们知道我西虎的团长需要这味药,而团长又是我们西虎实力最强的,为了削弱我们的实力,以期日后吞并,他们用出种种手段,截胡过三次。”
至于为什么没有截胡更多,主要是因为即使他们竭尽全力、全团出动,也就只找到了三次白头蛮鹿的踪迹而已。
除此以外,白头蛮鹿乃是二阶蛮兽,他们要想捕猎,更多是依靠陷阱,每每即使发现它们,也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布置、做计划。
金豹狩猎团向来是盯着他们的,打探到消息就会跟踪而来,要么将他们的猎物惊扰,要么让他们引诱猎物入陷阱失败,导致他们次次无功而返。
西虎狩猎团恨极了金豹狩猎团,每次被他们破坏计划后,都会跟他们打上一场。
尤其是积极带队的减宝满,女头领找茬殴打过他多次,只可惜不能将那厮打死,否则金豹狩猎团就不会再仅仅暗地里搞事了。有了足够的借口,他们可以联合其他狩猎团,正大光明地“报仇”。
到时候,西虎团长只能带伤出手,事后恐怕就会救无可救。
钟采听完,又问了一句: “你们可
以出多少钱?”
女头领连忙说道: “此物难得,我们自然愿意出高价。只要两位肯割爱,我们可出五百金!”此言一出,她身边的好几个同伴都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但不赞同归不赞同,他们倒是没有当面反驳,都把情绪给压了下去。
钟采看了看他们,哼了一声: “用不着高价,当咱们是什么趁火打劫的人吗?你拿两百金来,交
易就算成了。”
女头领还要推辞。钟采却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
狩猎团其他人则都松了口气。
女头领也只好闭嘴,取出金子,率先递给钟采。钟采则拎起一把刀,将鹿角割下来,丢了给她。
双方再没有更多交谈。
女头领和同伴们纷纷道谢过后,就快速离开了。
带着鹿角走到山腰下时,西虎狩猎团的几个修者才发出自己的疑问。
”少团长,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客气?”
”少乾公子不是已经废了吗,一丝气息都没有……””是啊是啊,你还一直高高把人捧着,哪怕有救命的东西,是不是也太过了?”
女头领倒是不介意同伴们质问。
西虎狩猎团的风气不错,只要出来做任务,无论头领下发什么样的指令、是不是足够合理,都不会轻易阻碍。
有什么问题可以事后再解决,就比如现在。
女头领说道: “你们都觉得少乾公子已经彻底没有力量了?”
狩猎队其余众人都是一愣。问的是“彻底没有力量”,而不是”彻底废了”。
当下就有人听懂了。”彻底废了和彻底没有力量,这可是两码事啊!”
其他修者也都明白过来。
女头领提点道:”少乾公子曾经是开光境的强者,高出我们的境界太多,即使他的伴生宝物被破坏,境界必然会下跌,但难道就会跌到全无吗?”
“修者前期气息常常流露在外,多是因为还没有与伴生宝物彻底融合,少乾公子没了宝物,气息反而更容易遮掩。”
“依我猜测,少乾公子在凝聚元魂时被害,神魂被冲开,
境界自然下跌到辟宫境。”
”失去伴生宝物就无法将天地之气牵引到道宫之内,他虽然境界还在,却无法使用辟宫境的实力。但天引境主要开辟肉身,他只要服用能补充玄气的丹药,玄力充盈在经脉里,却让他可以施展出天引巅峰的实力来。”
听到这里时,狩猎队众人都对女头领很是佩服。
有人不由笑道: “不愧是琨云城的顶级天才,如今也不可小觑!那臧宝满恐怕不知道,所以才会
对少乾公子如此不客气。”
有人则说: “我看他怕是压根没认出来少乾公子,还当是哪家实力低下的纨绔出来游玩,他们那些人可以轻易对付吧。”
还有人就很遗憾。
”少团长方才出声太早了,不然臧宝满他们还有命在?”
又有人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像少乾公子那样的人,从前不知攒了多少积蓄,难不成还差咱们那几百金?正是得少团长先主动卖个好,之后才好提出交易来。”
”的确的确,我想岔了。”
”还是团长的伤势更重要!多亏了少团长反应快啊。”女头领见众多同伴的反应,有些欣慰,继续叮嘱道:
“咱们在外面挣命的人,凡是多考虑一些总是好的。何况即使少乾公子真落到一点实力也用不出的地步,也不能欺辱。他敢来到这山里,附近必然有死卫隐藏。”
”邬家这样的大世家,族人都会根据各自的资质配上死卫,死卫可是签订了死契的,必然要遵守主人的命令。诸位想想,以少乾公子曾经的资质,必然早早就会配上死卫,而那死卫的资质,怕是会达到玄品顶尖!多年过去,如今那位死卫又会是什么样的实力?”
众多成员都是脱口而出: ”辟宫境!”
女首领点点头: “正是如此。”说时她轻叹道, ”咱们这群人,还不够那死卫一根手指杀的。哪敢不敬重他的主子!”
狩猎团成员们纷纷称“是”。
此刻,女头领才又一招手,扬声说: “咱们快些归家,救回团长!”众修者也都大喝道: ”救回团长!”
接下来,一群人就加快步子,赶紧往狩猎团的驻地而去。女头领没再说什么,但是她的眼眸深处,神采却有些复杂。
那群人彻底走远后,邬少乾收了鹿,轻声问道: “阿采,你认识他们?”
——原来早在臧宝满放话要杀了两人抢东西时,邬少乾是决定先收蛮鹿,再屠了他们的。然而那女头领一边发话阻止、一边接近时,钟采却暗中拉了拉他的袖子。邬少乾心领神会,才一直让蛮鹿暴露在外。这时,钟采收回视线,拉了邬少乾一把。邬少乾挨着他坐下,揉了把他的脑袋。钟采也没介意,下巴搁在膝盖上,闷声道: “那个西虎狩猎团的团长,是我外公。”
邬少乾一愣: ”就是那个虽然你从小都没见过,但是每年都会给你五十金的外公?”钟采点点头。
邬少乾沉吟着: “你没跟我说过他的身份,不然我可以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他既然每年都会给你送金子,自然还是惦记你的。”
钟家的月例是按照族人们的境界来分配的。
族人还没修炼时,月例是三银;达到天引境一层到四层这个范围的,月例则是十银。算一算,钟采一年到头,也就能从族里领个一金出头。
钟采活了十八年,前面几年当然是没修炼的,但每年还是有五十金,只是最初是被他后娘收着而已。等他差不多该懂事了,后娘就把金子都给了他,既没有私吞,还告诉了他金子的来历。
倘若钟采没有前世记忆,当然会产生很多复杂的感情,可他有记忆,心里也就门清了。
钟采撇撇嘴: “他是惦记我,但他也不想见我。”又补充, “他既然不想,我也就不为难他了。这里头还涉及到长辈之间的糟心事儿,我跟你一块儿时开心着呢,说这些干什么。”
邬少乾静静听着。
钟采说道: ”现在遇上了,我就干脆跟你讲讲。”
“我娘是难产而死的。你也知道,几万个女修者里也未必能有一个难产的,偏偏我娘就摊上了这个倒霉事儿。”
“要是她没嫁给我便宜爹,压根不会这么早死。那时候她也才刚过了二十岁。”
女头领带着一群同伴,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西虎狩猎团。
狩猎团在琨云城附近的一个中镇里建造的驻地,
面积不算小,团里拥有一百多个成员,并根据不同的实力,分出了十六个狩猎队。
女头领是狩猎团团长的义女,名叫孙柳。
尽管只是义女,但她本身实力出众,处理起团中事务来也是井井有条,所以狩猎团上下都对她很服气。
在团长重伤的时候,孙柳出面做主,没有任何一名成员有异议。
孙柳很快把鹿角交给了重金请回来的刘医师,自己则来到了义父孙虎的住处,一间颇为舒适的大屋。
孙虎就躺在榻上,面如金纸,很是虚弱。
孙柳看着这样狼狈的义父,不禁眼眶微酸,赶紧走过去,给他掖了掖被角。孙虎只是养神,察觉动静后睁开眼,慈爱地笑了笑。
孙柳自然也露出一个笑容,说道: “爹,这次运气很好,顺利买到了百年鹿角。过不了几天,爹就能痊愈了。”
孙虎微讶,面色微喜。
孙柳坐在榻边,给孙虎讲了讲近期驻地里的事,有些掌不定主意的事务也向他请教。孙虎早就把孙柳当作继承人了,凡有所问,都是仔仔细细掰碎了讲解。孙柳听着,颇有收获。
说完这些,孙柳又讲到臧宝满如何想要再次阻止却被她化解的事,听得孙虎也是十分欣慰……最后,孙柳略有迟疑地开口。
”其实——”
孙虎温和道: “跟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孙柳轻声说: “其实,咱们交易鹿角的对象是采儿。”接着她快速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虽说他嫁给少乾公子了,但方才遇见臧宝满时,少乾公子一直将他挡在身后,与咱们的交易也都是他来做主……似乎,似乎感情是很融洽的。”
孙虎猛地闭眼,哑声说道: “过得还行吗?那就好。”
“当初他娘非要嫁给那个浪荡子,结果两三年就没了命。我好好的一个外孙,日子过得已经够低调了,从不惹事,却又被那钟家硬生生嫁了出去,给他们家资质好的做替身!要不是少乾公子品行好,我那外孙比他娘的下场更惨!钟冠林那个王八蛋,他,他——”
孙虎说到这,情绪过于激动,猛烈地咳嗽着。孙柳连忙为孙虎顺气,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润喉。孙虎喝了茶,渐渐平复了情绪,有些黯然。
>“是我这个做外公的没做好,因为他爹娘的事迁怒那孩子,这些年从没去探望过。也是我这外公实力弱小,还没什么势力,在婚姻大事中都不能为他说句话。”
孙柳立刻劝道: “也不是爹的错。爹现在还不到百岁,就算要提升实力还有得磨。何况邬家那般势大,咱们知道时采儿已经嫁进去了,想提前阻止也来不及。”
孙虎重重地叹息。
孙柳安慰他道: “说不定……采儿肯卖鹿角,就因为知道是爹你受了伤呢?他或许也是惦记你的。你好好养伤,等痊愈了,咱们给他写信。”
孙虎微微摇头,慢慢地阖上眼。
“别去打扰他。我这做外公的没有真正疼爱过他,现在有什么脸面去给他写信?”
“何况他虽然聪明,也许知道我给他送了金子,但我从没有给他带过话,钟家都不知道我做了这个狩猎团,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孙柳听着,没有继续说话。
见孙虎疲惫地睡着了,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关紧了门。
山里,湖边。
钟采对邬少乾说道: “我娘和便宜爹可不是什么利益交换、家族联姻。她出身散修,跟便宜爹是自由恋爱的。”
邬少乾点点头: “我见过不少散修结伴历练,彼此可以同生共死,时常互相搭救,跟家族之间的联姻有所不同,能称之为‘伴侣’。”
钟采说道: “可不是吗?我娘也向往伴侣,偏偏爱上了便宜爹。”他想起一事,补充道, ”对了,刚才那位女头领其实是我的姨母。”
邬少乾挑眉。
钟采继续说道:“那些事儿,得从我外公说起。”
孙虎的资质并不怎么好,只是个黄品中等而已。为了能有保命的本事,他多年来一直孤身修炼,是个独来独往的散修。
在他达到天引境十二层时,已经四十多岁了。
因为身体暗伤不少,孙虎为了之后能顺利突破,就找了个村子养伤,也邂逅了一位天引二层的姑娘吴希,
吴希很崇拜孙虎,多次给他送食水。
孙虎逐渐心动,与她成了家。
两人婚后很幸福,吴希很快有孕,
生下了一个女儿,被孙虎取名孙溪。
夫妻俩都很宠爱孙溪。孙溪不仅美貌,性子也好,资质更是胜过父母,达到了黄品顶尖,可谓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在孙溪十岁的时候,去山里游玩时发现了一个弃婴。她很喜欢这个弃婴,就把她抱了回去。
弃婴从此成了孙虎夫妻的义女,还因为她命大没被山兽叼走,生命力强悍,因此取名孙柳,意思就是坚韧的溪边柳,正该和孙溪是一双姐妹。
有趣的是,即便彼此没有血缘,孙柳居然跟孙溪有几分相似之处。
孙溪更是高兴,姐妹俩关系极好
孙柳从小就从村人闲话中得知自己是养女,但这没什么可在意的,反正父母姐姐都很爱重她,那点闲话算什么?而当她的资质显露出来、同样是黄品顶尖后,闲话也就消失了。不少人反而羡慕起孙虎夫妻来。
而孙柳始终没变,她努力修炼,就是想要以后能保护亲人。只是,当孙溪长到十七岁时,却遇见了人生中的劫数。
当时的钟冠林才三十多岁,也不过是天引境十层的实力,在山中历练时被强过自己的两头蛮兽追击。
孙虎正带着两个女儿进行狩猎指导。
孙溪对钟冠林一见钟情,孙虎就帮着钟冠林引走了一头蛮兽杀死,才让钟冠林得以腾出手来,除掉另一头。
钟冠林受了些伤,也干脆到村子里养着。孙溪知道自己父母曾经是怎么结缘的,也对钟冠林示好。
钟冠林的正妻刚刚去世,续娶的妻子的资质是可以酌情下降的,他对孙溪的品貌也颇为喜爱,就提亲了。
一切进行得很快。
孙虎并不喜欢那种利益冰冷的大世家,跟他们散修其实不是一路人,也觉得爱女无法适应。但孙溪却是一腔热情,孙虎也只能答应。
婚事很顺利,孙虎尽全力给女儿准备了嫁妆,就连孙柳也将自己攒下的私房钱做了添妆。
孙溪嫁入钟家后,也许因为的确是抱着炽热爱意的,钟冠林待她也很不错,还不时陪她一起出来与孙虎一家见面。
孙虎不喜钟冠林后院有那么多妾室,可毕竟爱女是继室,钟冠林待她也还算周到,只好认了。后来就是孙溪有孕、难产。
对孙溪而言,不幸的是遇上了这种情
况,年纪轻轻香消玉殒;而聊以安慰的是,她在钟冠林的热情还没消退前就去世了,至死都还觉得夫妻很恩爱。
孙虎对钟冠林本来就有怒气,觉得他没有照顾好爱女,偏偏钟冠林没多久就迅速又找了一个继室,他才真正愤怒起来。
只是,孙虎是惹不起钟家的。
钟冠林后来跟他见过一面。
那时他的态度虽然看似客气,实际上跟孙溪还在的时候已经有了微妙的不同。可以想象,再过上一段时间,他这个曾经的岳父对钟冠林而言,渐渐也会与寻常散修没什么不同。
从此,孙虎除了给钟采送金子以外,再没有上钟家的门。
孙溪的去世对孙虎一家是巨大的打击,吴希从此郁郁寡欢,在山中狩猎时失了神,居然掉下山崖而死。
孙虎接连失去了亲人,浑浑噩噩了许久,多亏有孙柳一直照顾。
孙柳当时年纪小,即使努力修炼也终究实力有限,一日有人欺上门来,孙柳眼看要被打伤掳走,孙虎才清醒过来。
之后孙虎开始积累势力,建立了一支西虎狩猎队——爱妻名“希”,爱女名“溪”,由此而取。
几年过后,孙虎终于突破为辟宫境修者,势力也从只有几个人的狩猎队,逐渐成为了至少几十人才能形成的狩猎团。
孙虎对外孙的感情很复杂,早期的时候是因为种种缘故也有些迁怒他,创立狩猎团后却是有些不敢再去见他了,毕竟他没在外孙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照顾。
孙柳很明白孙虎的心结。她同样很看重姐姐留下来的唯一孩子,也同样不敢过去探望。
不知不觉间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事。
父女俩一直都有留意钟采的消息,知道钟采生得什么模样,也知道他嫁给了邬少乾。
但邬家比钟家势力还要大上许多,他们没有跟里面联系的渠道,都还没能想到接下来要怎么给钟采送钱。
孙虎不久前差点被害死,孙柳忙着找药,又只能将找渠道的事搁置了。孙柳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期间,反而遇上钟采。
钟采干脆地躺倒在草地上,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邬少乾同样躺在他的旁边,侧头看他。钟采说完后,邬少乾有些纳闷。
“阿采,你年纪小,他们又躲着你,这些事你
是怎么知道的?”钟采的神情微微有些古怪: “你肯定想不到原因。”
邬少乾的确想不到。
钟采笑了笑: “是我后娘说的。”
邬少乾: ”你后娘?”
钟采点头道: “就是她。”
“我小时候在她那养了几年,她给我带来外公的金子时,会告诉我来历。虽说她没有待我如同亲子女,该给我的还是给了,该说的实话也一句没落下。”
邬少乾想了想说: “她查过你外公一家子的事吧。”
钟采:”的确查过。”
”后娘的心思很细,嫁进来以后就想了解前任的情况,应该花了不少力气去查。所以她知道便宜爹和我娘怎么相识的,怎么谈恋爱的,又怎么生我的,外公那边怎么回事。”
“我觉得她还是有份善意的。查到什么告诉我什么,大概是有意让我知道我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吧,让我记住她?”钟采又有点好笑地说, “利用也是有的。在她给我仔细讲外公的事、话里话外都示意外公待我不错的时候,外公已经有了狩猎团,还正好刚突破辟宫境。”
”后娘所在的家族里有不少实力比外公更强的族人,但她也没放弃任何一个拓展人脉的机会。尽管现在可能用处不大,但时间久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能用上西虎狩猎团呢?又不费什么事,提前做点铺垫,以后方便开口嘛。”
邬少乾莞尔: “你对你后娘的观感不错。”
钟采直白地说: “是不错。她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挺好了,我懂事早,她怎么想的我能看出来。我了解得越多,也越能减少做错事的几率。”
邬少乾抬手又揉了他一把,赞同道: “也对。”又问, ”既然你外公待你的心意真诚,咱们现在也出来了,要不要找个时间上门拜访?”
钟采有点犹豫: “他现在应该还是不想见我吧。”
邬少乾笑了: “可以先联络你姨母,问问她的意见。如果你外公只是拉不下脸与你见面,心里却还想着,不正好是个机会?”
钟采觉得很有道理。
“也是啊……”
邬少乾提醒道: “别
看你外公现在已经得了鹿角入药,但狩猎团常年历险,要是哪天遇上了更艰难的事,你却事后再知道,恐怕就会留下遗憾。”
钟采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神情间陡然就出现了一股跃跃欲试。”那咱们下山以后,我就给姨母去信!”
邬少乾含笑看着钟采,见他终于容光焕发,心里也高兴。
尽管他自己几乎没什么亲情可言,钟家对钟采也是利用更多,但钟采外公那边却颇为真诚。要是能恢复几分情谊,对钟采应该是好事。
钟采不知邬少乾的想法,不过察觉到邬少乾的视线后,不由也看了回来。当他看清了邬少乾的神情,隐约就有点怪怪的。又有点高兴.…
两人仰面躺着,都不说话了。
在这样的情境中,向霖更加压制了自己的存在感,将这一片静谧都留给了两位主子。就连小青鹏都不知什么时候团在了钟采的颈侧,两爪朝天,窝着睡着了。钟采和邬少乾似乎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安静了一会儿后,不由自主地小憩起来。等到他们清醒的时候,都已经天黑了。
尽管两人有了去西虎狩猎团的想法,却不必急于一时。
孙虎的伤势还在,入药得花费时间,孙柳必定还处于忙碌之中,根本分身乏术的。两人匆匆忙忙地去联系孙柳,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再说钟采已经把事情想明白了,心情也通透,就又有心情游玩了。
两人在外围山脉中一共待了七八天,每天游山玩水、顺便狩猎,得了滋味好的吃食后就会趁着风景好的时候,迅速烤了炖了。
除此以外,两人时不时还能在山中采摘一些药材,为钟采填充药柜。
有时候会遇见年份久的珍药,附近往往都有珍兽或者蛮兽守着。
如果是遇见珍兽,只要它对他们没多少杀意,大多都会驱赶了事。而要是遇见蛮兽,必定就是你死我活。
在两人的芥子袋里,渐渐装满了各种肉食。因此他们对食材也更挑剔,不够好的压根就不会存上,几乎都归拢一边,准备批量卖出去了。
等到终于玩够了,钟采才和邬少乾一起下山。
两人回到丰云城,直接回到小院。
休整一晚后的次日,钟采提笔写了一封信。正是给孙柳的。
邬少乾唤来碧岑,让他去西虎狩猎团一趟,将这封信亲自交到那位少团主的手中。
碧岑接到任务,仔细藏好信件。然后他套了一匹角马,飞快地离开了丰云城
西虎狩猎团所在的中镇处于琨云城与丰云城之间,但是仅凭一阶角马的速度,依旧得好几天才能抵达。
碧岑路上不敢耽搁,足足花费了三天多,终于抵达镇子,也从路人的口中打听到了西虎狩猎团的具体所在。
因为出自邬家,碧岑还是很有见识的。看到驻地后,他稍作打量,就知道这里的成员还算有规矩。不过整体来看,驻地本身还是普通了些。
碧岑走到负责把守的狩猎小队前方,客气地询问: ”不知贵团中少团长可在?”
狩猎小队的修者们在碧岑出现后就同样打量了他,心里有个大概印象。
此刻见碧岑询问,狩猎队长走出来,也还算和气地反问: “你找我们少团长有事?”
碧岑笑着说道: “是我家主子有一封信想要递交少团长,吩咐我一定要亲手奉上。因此还请诸位通传,不胜感激。”
狩猎队长也没有为难他,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