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桑桑天资聪颖,很快便成为了大祭司手下最出色的巫祝,而当时中原各国的女性地位也与男性一样,并无尊卑之分,甚至有些国家的君王也是女性。

所有人都清楚,待年岁渐大的大祭司去世后,桑桑很可能就会是澧国的新任大祭司,也会在这个国度拥有着极大的权势。

且桑桑的能力不仅在于占卜和医术,她还比寻常的巫祝更擅驯兽。

桑桑十四岁那年去山间采药时,曾救下一只受伤的幼虎,因为她便是被大祭司捡来的孩子,所以自是对这只幼小的生命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待将幼虎身上的伤治愈后,桑桑怕这时就将这只小虎放回山林中,它会无法生存,便又将它放在身旁抚养了一段时日。

桑桑并未尝试像训犬一样去驯化这只幼虎,反是按照自然界的法则,将它驯成了一只真正的猛虎。

一年后,幼虎也长成了一只体格庞大且性情凶悍的猛虎。

纵然没有桑桑在侧,这只老虎在王宫中,也从来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平日它的性情也算温驯,但桑桑却知,兽毕竟是有野性的,待这只虎长大后,她便不能再将它养在身旁了。

桑桑将老虎放回山林中的那日,它亦十分兴奋地奔向了林中,可跑至了半路,老虎却渐渐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因为自小将它养大的主人并没有跟在它的身后。

故而那只老虎调转了庞大的身子,歪着毛绒绒的脑袋看向了身着宽袖猎服的桑桑。

桑桑将双手置于唇前,做出了扩音状,对着那只老虎喊道:“阿虎,回去罢,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老虎自是听不懂人话,它亦未从桑桑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异样,转身便又钻进了密林的深处。

虎的身影远去后,桑桑带着不舍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谁料是夜,这只老虎竟是又寻回了她的住所。

它一如既往,温驯又慵懒地宿在了主人的身旁。

桑桑又尝试了数回,可这只老虎还是会寻到她,它在那深山中是说一不二的万兽之王,但在桑桑的面前,永远都乖巧地像一只猫。

老虎从未伤过人,却只肯听从巫祝桑桑的命令,渐渐地,澧国君王也同意了将它留在桑桑的身旁,那只虎与女巫祝的奇妙关系,还成为了澧国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桑桑天生与动物亲近的奇妙能力,也让人愈发信服于她,人们也愈发坚信,她便是未来大祭司的不二人选。

太子祈稹性情本就孤傲,又逢疾病缠身,性子变得格外的暴戾,且愈发难以相处。

巫祝桑桑自幼无父无母,艰难生存至今,自是个好脾气的,无论祈稹言语上对她如何苛待,桑桑永远都是副笑意吟吟的谦顺模样,她尽心侍俸于太子,从未有疏。

祈稹在桑桑的医治下,病情渐渐好转。

两个少年少女单独相处长达半年之久,且桑桑虽是个巫祝,却也生了张美丽的面容,祈稹也于这半年间,对桑桑情愫暗生。

祈稹并不知晓,其实桑桑也于一早便钟情于他。

这次能够近身照顾他的机会,还是桑桑主动向大祭司请求的。

大祭司虽然允诺了桑桑的请求,却也提前叮嘱了桑桑一事——

巫祝既为神职人员,便不能如寻常人一般娶妻生子,若真对他人动了情,也定要及时收敛,做好此生不婚的准备。

且巫祝与皇族成员相爱,更是澧国的禁忌。

大祭司不想让桑桑因为太子,将这些年的努力尽数作废。

他亦于那时对桑桑直言,他患的疾病会让他活不了几年,而她则是他选中的下一任大祭司。

桑桑将大祭司的话记在了心里,也尽量收敛和克制着自己对太子祈稹的爱意。

澧国国君见太子身体好转,自是欣喜,且太子也早已到了成婚之龄,便为他择了邦伯之女为妻。

邦伯为澧国外服的重要官职,且邦伯也通常掌管着边戍人员庞大的部族。

太子祈稹却拒绝了国君为他悉心安排的婚事,国君虽然不解,但他就祈稹一个子嗣,且他才刚刚大病初愈,祈稹无成婚的念头,国君也不欲逼迫自己的儿子。

邦伯之女原本仰慕太子多年,原本满心怀揣着期冀,却被退婚的消息泼了一头的冷水。

是日,邦伯之女恰随其父去王宫朝贡,便见到了站于高台之上的太子。

亦见到了太子身后的那名少女巫祝。

夕日柔和的光晕下,高台上的少年少女分明未做任何亲密之举,但是邦伯之女却从一贯孤傲寡言的太子面上,瞧见了温柔的笑意。

邦伯之女猜出了太子退婚于她的缘由,随即,一个缜密的阴谋也蔓上了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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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司在澧国境内身份颇高,自是有许多巫祝都垂涎于这个位置,有一同桑桑年岁相近的巫祝未对桑桑的能力心悦诚服,他亦想在大祭司死后,成为澧国新的祭司。

且桑桑虽擅占卜,却不如那个野心勃勃的巫祝擅长占星之术。

恰逢大祭司沉疴卧病,国君寻此巫祝为澧国国运卜筮,故而一早便同邦伯之女串通一气的巫祝卜出,澧国东南有茀星、积陵、天狗等妖星频频显现。

此等妖星一出,便意味着澧国将有饥荒和战乱发生。

而澧国却然逢旱许久,也与毗邻的国家不睦已久,两国之间的关系宛若剑拔弩张,太子祈稹也已整顿兵马,随时准备派兵出征。

国君便问巫祝:“可有让国运逆转之策?”

巫祝的眼角显露了得意,便对国君惑言,说桑桑养的虎为妖虎,自打国君同意让桑桑将虎养在身侧,澧国的天上就常显妖星,所以才招致了这么多的祸患。

彼时邦伯和其女还未离开王宫,国君亦于这时听到了邦伯之女被虎咬伤的消息。

幸而巫祝桑桑赶到,及时救下了邦伯之女。

其实桑桑和国君都觉事情属实蹊跷,往常桑桑为王室做事时,都会将此虎锁在笼中,且笼子的钥匙也在桑桑的手中,并未遗失,他二人都不知这老虎怎么就会从笼子里跳了出来,还伤了邦伯的爱女。

邦伯愤怒至极,定要让国君杀了此虎为其女报仇。

国君再一结合那巫祝所讲之语,也认定了此虎为妖虎,也下定了要诛杀它的决心。

桑桑却知这虎伤人定是事出有因,便对国君央求道:“这虎虽害邦伯之女受伤,却没有酿成大祸,且她的伤势将养几日便能好转,还请国君放它一条性命,臣向您保证,它再也不会伤到其余人。”

邦伯自是被桑桑的请求激怒,而他的女儿却与君王身侧的巫祝悄悄对视。

国君对桑桑道出了必须要杀那老虎的实情。

故而桑桑看向了他身旁的巫祝,却见那巫祝的眼神微有闪躲,但是大祭司未醒,她又不甚懂得占星之术,所以她无法判断巫祝所讲之语到底是真是假。

巫祝这时终于对国君提出了逆转国运的另一方法,此举虽不用杀掉那虎,却需用人血来献祭,且桑桑是澧国道行颇高的巫祝,又是她将这只妖虎带到澧国境内的,所以她对此事自是负有责任。

邦伯之女听罢,便对桑桑冷声道:“要不然就索这只老虎的性命,要不然就要用你的血来为澧国献祭,否则难平我心中之恨。”

若真要让桑桑以血来献策,就等同于是要她的命,桑桑毕竟是国君认可的巫祝,也曾救过太子的性命,他并不想要桑桑的性命。

国君暗觉桑桑虽然同那只老虎感情深厚,却不会为了它放弃自己的性命,便让她自己选择,三日内给他答复。

桑桑应下了国君的命令,又对国君请求,不要让他将此事告诉太子祈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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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在即,桑桑跟在祈稹的身后,同他一起登上了澧国王宫的高台。

祈稹将手置在高台的围墙,淡声问向身后的桑桑:“此次孤率大军出征,你为此战卜出的卦相,是凶还是吉?”

桑桑回道:“殿下吉人天相…既是亲自率军出征,自是大吉。”

祈稹却从桑桑的语气中,听出了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沉重情愫,便问:“你怎么了?”

桑桑自知,今日很可能是她与祈稹见的最后一面,便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讷声问道:“殿下…您对桑桑,可否有过男女间的情意?”

祈稹转身看向了满面涂着油彩的桑桑,他默了默。

许是因为年少的无谓自尊,又许是因为他处于太子之位,不能与巫者通婚。

种种原因交织在一处,祈稹便违心地回道:“你是巫祝,孤是太子,孤怎么可能会对你产生情意?”

桑桑心中惨然,却还是对祈稹温柔地笑了一下。

她原以为,太子也如她一样,是对她有意的。

不过时至今日,他对她无意更好。

因为桑桑已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她决定牺牲自己。

她看出了这一切都是邦伯之女的计谋,若她不应下,她和邦伯便会煽动他们部族内的子民和澧国百姓一同对国君施压,而大战在即,她亦不希望这些会影响到祈稹作战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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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祈稹打赢了战争,他掠夺了数座城池,也虏获了别国的万千人口,澧国子民亦对祈稹愈发景仰。

可祈稹回国的当日才知,桑桑已在祭台献祭,且为了放血成功,她的四肢俱被人用刀划了数道深深的口子,她在献祭前所承受的痛苦,并不亚于凌迟这种酷刑,

祈稹听到消息后心如刀割,立即便奔去了澧国的祭台,但是他赶过去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烈阳高照,大地亦有龟裂的态势。

献祭之典已毕,桑桑因失血过多,昏在了祭台上。

祈稹将浑身是血的桑桑抱在了怀里,颤着手摘下了桑桑佩的鬼怪傩面,他在战场上看惯了血腥,对一个人的生或死也很麻木。

但是当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桑桑时,祈稹还是无助地哭了。

桑桑在临死前,艰难地用手抚上了祈稹的面庞,却因着大限将至,说不出半句话来。

祈稹目眦微红,哽咽道:“孤知道…你放心,孤会让它一直活着的……”

桑桑眨了几下眼,亦艰涩地启了启唇。

她好似还有话要对他说,可她却再说不出半句话,祈稹猜不出她要说的到底是何话,却想在她弥留之际,将他心中对她深掩的爱慕尽数表达。

祈稹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刚要开口,却见桑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盈盈如水的眸子也阖了下去,再没有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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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祝桑桑死后,澧国太子性情大变,他性情原本只是孤傲冷僻,而今却变得暴戾不仁,残忍嗜杀,动辄就会处置无辜的宫人。

大祭司在弥留之际,有回光返照之态。

祈稹在大祭司临死前,同他见了最后一面。

大祭司自是得知了桑桑的死讯,便神情沉重地对祈稹道:“桑桑自小无父无母,从未被亲人爱护和照拂过,那只她自小养到大的老虎便如她的家人一样。邦伯之女用计要杀她的家人,她当然会选择牺牲自己。”

祈稹听罢大祭司所讲,方知这一切都是人为。

桑桑实则是死于那帮恶人的算计。

祈稹诛杀了觊觎大祭司之位的巫祝后,即要派兵去邦伯的部族,为桑桑报仇。

可他赶到时却得知,邦伯和其女竟是已经惨死了。

桑桑豢的那只虎不知何时逃出了笼子,亦寻到了那邦伯的部族处,于夜半时闯了进去,将邦伯和他的女儿残忍地咬死,并将他二人啃咬得只剩了两具散乱的皮骨,却并未伤害其余的无辜之人。

据说那只老虎虽受了箭伤,却还是成功地逃跑了。

祈稹亦派人在它从前时常活动的密林寻了多番,却再未寻到过这只老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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