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唬他干什么？”
一旁的熊晓歌不满道，“当年我也是这么吓唬你的？”
“那没有，熊哥一直都很和蔼可亲的。”
江南春脸上的表情立刻转为一片和煦，然后拍了拍陈诺的肩膀，“哎呀，我就是说说我公司的状况，你别放在心上啊。”
陈诺当然没有放在心上，恰恰相反，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江总，没有实话实说吧？”
陈诺抬起头，看着江南春，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
这小子笑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人不是很舒服啊。
江南春眉头一皱，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我还有十分钟，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你说吧。”
这话就代表着拒绝了。
不管接下来陈诺说什么，在他这儿，就是礼貌性的听着。
“听江总说，前年收购了六家互联网广告代理商，那分众的股价为什么一泻千里呢？”
这句话像是打到了江南春的痛处，他嘭地一下拍响了桌子：“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股价？”
如果不是熊老大就坐在旁边，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熊晓歌看向陈诺的目光也有些审视。
这小子，敢闯敢干的精神不错，能力也确实强，就是说话尖锐了些，或许要稍微再经历些磨砺，才能登上更高的舞台。
强悍如江南春，也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打造出分众传媒这样真正成功的公司。
今天就当带他来接受些打击的吧。
熊晓歌这么想着，而陈诺却继续在说着。
“因为这六家互联网广告代理商，实际经营业务全部是手机短信广告。”
听他说到这，江南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手机短信怎么了？”
“我相信江总一定听过一句话，公司股价是由想象空间决定，而不是由业务量决定的，对吧？否则我无法想象江总为什么会在公司飞速发展的时机，去收购六家和互联网完全没关系，但是打着互联网广告旗号的公司。”
听到他这么说，江南春的眼神终于开始认真起来。
这小子说的没错。
06年的时候，世界知名投资机构，管理着万亿资金的美国富达投资集团总裁，爱德华·约翰逊来到国内，邀请国内仅有的几家赴美上市的公司老总吃饭。
江南春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天在恭王府，他记得很清楚，年轻的他问了年近80的爱德华一个问题。
他问：“为什么百度市盈率是100倍，而我们分众只有25倍？”
因为当时的他不理解，每天在想但依然想不明白。
百度和分众是同一个月上市的，而且分众的业务每个月都是百分之百的增长趋势，他不明白，为什么百度的股价能涨到那么高，而自己的分众，却与之相距甚远。
而爱德华的答案是：“你不够性感。”
国字脸的江南春当时就开始对比自己和李彦弘的外貌，在经过内心漫长的纠结挣扎之后，终于黯然承认：我确实没他性感。
爱德华的脸色很无奈：“不是那个性感，我的意思是，百度做的互联网是无限想象空间，你们是做有限空间的，这个比不了。”
江南春这才恍然大悟。
分众传媒是做电梯广告起家的，电梯意味着楼栋，互联网是无限的，但房子，是有限的。
你今天占据了多少房子的电梯，再过五年十年，不会有太多变化，所以没有想象空间。
这番对话给江南春造成了巨大刺激，回去之后，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最后决定改变。
公司性质变不了，但是公司的故事和概念可以变。
在那之前，分众传媒自我定义是“中国最大的生活空间媒体”，在那之后，改成了“中国最大的数字化媒体集团”。
但光改个定义，并不能影响投资人对他们的看法，于是他就盯上了互联网这块蛋糕。
百度能做互联网，难道我分众做不得？
于是分众豪掷千金，收购了当时国内十大互联网广告代理商其中的六家，成立了分众无线，试图为自己披上互联网的叙事袈裟。
有人会说，这不是自欺欺人么？前面都还说了，那些公司所谓的互联网广告，就是手机短信广告而已。
和互联网有个毛的关系！
没错，但不重要。
投资人要的就是想象空间，你把想象空间打开了，股价自然会飞涨。
于是分众的股价一路飙升，从20多美元一直飙升到86美元。
想象空间。
这是江南春在33岁，创建了中国第一传媒股之后，并且在海外投资人的指点下，才意识到的事情。
却被眼前21岁，大学刚毕业的陈诺一句话点了出来。
江南春刚刚一直不耐烦抬手看表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怎么样，江总，我们小陈有点意思吧？”
熊晓歌呵呵笑着。
陈诺的表现远比他想象的优秀，光是面对江南春这样的大佬却毫不怯场，在年轻人里已经是罕见了。
更别说还能和对方有理有据地争论，难怪杨建军这么喜欢这小子。
“你小子，来之前对分众做过调查？”
江南春轻咳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算是有些了解吧，”
陈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问道，“那您想听听我的看法是什么吗？”
江南春抬手看了眼表。
时间已经快到，但是他反而坐定了。
道农饭局说是个饭局，但在吃饭之前，其实还有许多流程。
比如召开小会，和不少专家学者交流讨论经验什么的，他稍迟些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听这小子聊几句又如何？
他心中打定主意，抬手道：“你说。”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江总的操作华丽而精准，就这么发展下去的话，分众的股价可能会更上一层楼，但可惜这六家互联网广告代理商……”
“可惜这六家互联网广告代理商不是真正的互联网，所以我们失败了。”
江南春接过他的话头，“你想这么说，对吧？”
他的记忆闪回到一年前。
08年，315晚会，电视屏幕里，主持人以“是谁泄露了我们的号码？是谁拿我们的隐私在交易？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利益链条在支撑着垃圾短信的泛滥？”的三连问，将问题直指国内手机广告的巨头分众无线。
一夜之间，分众传媒帝国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