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师叔心愿名单太过独特,众人一时不知,是他太过青睐嬴辛,还是故意为难,想看少年笑话。
猜不透,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嬴辛,看热闹的、同情的还有少许羡慕的,都想知道嬴辛面对如此厚爱,作何反应。
但手持木剑的少年,在少许停顿后,只略一朝众人颔首。
他朝道场尽头的旭日崖走去,眉眼平静,青稚面容看不出喜怒。
众弟子望着背影,一时哂然。
今年宗内招收的新弟子里,有纪家独苗纪元楚、令家少爷令越、药王谷清欢......都是修真界家世好,天赋高,备受瞩目的年轻小辈。
一入宗,立即成了各长老眼中的宠儿,弟子们艳羡的对象。
除了这几人,同期入宗的近百位新弟子,各方面平平无奇,在宗内就如同路人一般。
其中,只有嬴辛是个例外。
虽然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没有出挑的天赋,但入宗没几日,大家都认得他了。
入宗那日,管事堂前聚集了所有新生弟子,乌泱泱一群人,被喊到名字挨个上前领物样,轮到“嬴辛”的时候,就看到立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一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嬴辛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一袭暗淡低沉的深棕色,袖袍衣领洗到有些褪色。
连新生弟子随行奴仆,都比他穿的好,但他瞧着并不狼狈。
少年站在堂前海棠树下,头发乌长,额前碎发在风中,往两侧微扬,轻轻刮过笔墨勾画般的眉梢,他抬起脸,精致的五官线条,正介于褪去孩子气,转向青涩而凌厉的少年气。
他眼珠颜色比常人要黑,有种极致感。
很多人就此记住了。
这样漆黑的眼,堆满冰冷时,定是令人背脊发凉,然而明亮时,又犹如海上升起的月辉。
众人印象中,嬴辛一直是后者。
少年黑眸明亮,即便遭些无妄之灾,被人欺凌时,也未真正冷过脸,最多那时常弯笑的清隽眉眼,平静垂下。
于是每当这些时候,大家都忍不住替嬴辛打抱不平,口诛笔伐,斥责那些仗势欺人者。
除去个别因嫉妒他讨女孩儿喜欢,爱挑事的弟子,上至长老师兄师姐,下至同届弟子,众人对他都有好感,毕竟除了天赋低,少年长得赏心悦目,性情好,修行勤苦......没有别的缺点。
见嬴辛走了,同行弟子赶忙追了去。
其中一人郁闷道:“沈师叔到底何意,之前还大大表扬了嬴辛,说什么甚为欣慰,结果奖励就这?!”
“谁知道呢,”另人摇头,“那么多杂事,嬴辛就是有分身都乏术。”
“我看沈白休就是纯刁难人!”手持灵剑的弟子愤慨道。
打抱不平间,几人见嬴辛来到崖坪,像往常一般开始练剑修行,不由道:“嬴辛,你就不恼。”
清晨旭日初升,崖坪上,只有一棵偌大的松树。
风声阵阵,似乎吹入了眼,嬴辛长睫颤了颤,半垂遮住漆黑的眼,唇角弯出人畜无害的弧度。
“师叔如何看重我,为何恼怒。”
“看重?”持剑的弟子扶额,忍不住道,“嬴辛,你别把人想的太好!沈白休只让你一人去,心思之可怕不得不防,你若去了,来日南山峰就你二人,他如何对你,你都反抗不得,何其可怖!”
嬴辛不赞同的摇摇头:“我觉得师叔不是那般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幸好宗主给了选择的余地,任他异想天开,那么多琐事,傻子才去。”
“就是,何况嬴辛伤未好。”
嬴辛昨日被毒痋咬伤,手背和胳膊好几处血洞,说来奇怪,“嬴辛,你被咬的地方怎么不见乌青。”
持剑弟子撩起袖子,他不慎被毒痋咬到的地方,有掌心面积的乌青毒素,而嬴辛的,仿佛单纯破皮咬走了点血肉般。
嬴辛看向被咬伤的手指,默默往后藏了藏,“痋虫毒性不一,大概我运好。”
持剑弟子不疑有他,后怕道:“幸而是远远不及血衣痋的毒痋。”
“那可不,”另人道,“血衣痋可是天下第三的威名,若非母痋如今在宗门,巫幽门动动手指,那些人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嗜血痋尸!”
想到昨日那鲜红的千足母痋,一人寒栗道:“血衣痋如此才第三,第一第二又是谁,”
“听说第二是赶尸痋,中此痋者,意识存在,但鲜红的血肉会变成干尸,受母痋控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血衣痋还可怕,活受罪!”说话的弟子沉吟道。
“至于第一的地狱痋,没人见过模样,只听说此痋昼伏夜出,喜欢喰食人体生机和修为,中了此痋,无论多强大的修士,都会变得苍白病弱,比凡人之躯还不如,等完全失去抵抗,这时候,地狱痋才开始活动。”
十二月的瑟瑟寒风中,弟子幽声道:“据说它游动的时候,是溶骨化血之痛,但最可怕的是,渐渐的,中痋者不会感觉到疼痛,他会先是丧失视觉、听觉、味道......最后五感尽失,不知时间流逝,不知外界一切,变成仿佛被囚禁在无尽黑暗与幽冷地狱里的人,永无天日。”
几个弟子目瞪口呆,这三大痋,一个由生到死,一个生不如死,一个不知生死!
“我要是中了,不如趁早死算了。”
“可不是吗,尤其最后一个,不就跟坠入地狱一样,还是一个人的地狱!”
崖坪狂风四起,嘀嘀咕咕的几人,背脊发凉。
他们止了话,抬头意外发现嬴辛没练剑。
木剑被放在了一旁,嬴辛靠坐在树下,身量单薄瘦弱,一双黑得匀称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松叶飘落,太阳迎面升起,少年脸颊却透着苍白,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日上三竿,朝岁被系统绝望哀嚎吵醒。
“仙君——仙君——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任务吗?!”
朝岁揉揉耳朵,翻身披上绒毯,连脑袋一起蒙住,懒散的声音从毯内飘出,“急什么,等会就来报到了,我诚意已经拉满了。”
系统:诚意?
朝岁含混“嗯”了声。
青阳宗弟子数千名,他只选了嬴辛一人,少年是他唯一的选择,诚意还不够么。
系统沉默,好半晌,小声提醒道:“可是,仙君现在不是仙君了。”
他知道宿主的生平,也知道朝岁往日何等地位,在他原来的世界,被玄音仙君选中,这对任何一位弟子而言,确实是平步青云的欢喜,死后能记在族谱上的荣光。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
系统悲泣,“他肯定不会来。”
朝岁掷地有声:“不可能。”
晌午。
朝岁喝着冷茶,指尖不紧不慢地敲敲茶杯。
日暮西垂,朝岁微眯起眼,吃完刚摘的灵果,舌尖抵了抵牙根。
一整天了,山门口还未有任何动静,
朝岁略一思忖,头也不回地,将果核抛到身后树根,离开了山峰。
系统担心朝岁做出什么将人强绑上山之事,赶忙道:“其实不可惜!就算给他个轻松职位,小魔头也未必会来,他身上秘密多,何况玉蝉、巫幽门之事,定是怨憎仙君的,仙君切莫再轻举妄动了。”
事到如今,系统算是悟了。
它的宿主,不止是朝岁,还是在另个位面传说级别的名字,朝玄音。
无论是幼时在皇朝当养尊处优的小殿下,还是少时跟着老仙道游历九州神川,到后来名扬三界,从来只有别人争相求得他好感的份,他不需要对谁上心,也没对谁上心。
这任务,恐怕在他看来,就跟逗小孩儿笑一样。按他一贯性子,不惹哭已经烧高香了,还笑呢。
系统猜的八九不离十,朝岁孑然一身,肆意惯了,还真不习惯时时顾及另个存在。
既然以己度人的想法错误,那他用别的办法,让人自己来。
不是难事。
月下昏暗的崖坪,嬴辛独自在空旷的树下,盘膝打坐。
并未打坐太久,他睁眼醒来,起身之际,视线忽地恍惚昏暗。
嬴辛唇色微白了白,缓了会,他离开崖坪,路过道场告示处,他目光冰冷。
痴心妄想。
嬴辛冷冷弯起嘴角,打算离开,几个身影朝名单走去,其中一个格外熟悉。
纪元楚一拳打在告示上,夜里“砰”的一声巨响。
少年咬牙切齿地盯着名单,一脸不甘愤怒,旁边令越劝道:“听说嬴辛和小师叔一起患过难,青睐他些,也难怪。”
纪元楚怒火中烧:“谁说的,师叔说了,本来想选我,只不过担心我干琐事耽误修行,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嬴辛!”
令越不知竟还有此事,他只知道好友这两日,眼巴巴守着南山峰外,就是想被选上,安慰道:“如此确实可惜,但事已成定局,别再说了。”
纪元楚左右望了眼,小声道:“没有,我今天拿玉蝉去求宗主师尊,求到了。”
少年有点得意:“嬴辛不去,就是我的了。”
嬴辛在暗处冷笑,谁想去就去。
回了房,嬴辛躺在床上,闭眼却难以入眠,鬼使神差,脑海记忆中,望斗台上,两人在元灵剑芒中笑的格外扎眼......
辗转反侧到深夜,嬴辛黑着脸坐起来。
想的美。
子时。
一个少年身影,悄无声息来到管事堂内,腰间挂上了一个又一个南山木牌。
奉茶的,守山的,膳食的......
朝岁躲在暗处,咬着根灵草,眉梢微微一挑。
喏,
还说不是小孩,这就上当了。
比起成全自己,小魔头果然还是更不愿意成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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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