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间,一只玉白的手从后方伸来,将貔貅一把拎起。
小貔貅四爪凌空扑棱,挣扎无果,扭过脑袋,发现抓他的不过是个金丹修士,屈辱的泪水流了下来。
呜。
虎落平阳。
朝岁拎起小貔貅就走了,在他身后,玉京大街小巷,朝拜月峰张望一夜的人群,瞳孔微微颤抖。
竟然是他——
沈白休!!
红玉宫。
寝殿一座枫庭内,变成俘虏的貔貅蹲缩在角落,面临着拷问。
“就是这小东西要毁天灭地?”江叶骅一指按在它脑袋上,转了转。
貔貅面露凶光,龇牙咧嘴,就要扭头咬回去,一只修长的手拍了下它后脑勺。
白日变回人形的妖时醉,一袭淡红华服,头戴玉冠,那张瑰丽俊美的脸庞,在阳光下透着似笑非笑的寒意。
妖时醉懒声问道:“找死?”
知道这妖皇对它最是不善,貔貅选择了隐忍,双目憋泪地埋下头。
“瑞兽可否告知,昨夜谁救你出的炼妖塔。”江叶草穿着浅白的素雅衣裳,挽袖沏茶,温声询问。
貔貅眸光闪烁不定,这人气质倒是很温和,但......
它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热气溢出茶盏,江叶草不紧不慢的倒茶,“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人的手毫无血色,指甲乌青是吗。”
貔貅难以置信的仰起头:“你知道那个戴有弑神令的人!”
“弑神令。”红枫树下三人齐齐皱眉。
貔貅见江叶草表情:“你不是知道吗?”
江叶草微笑:“刚才猜的,现在确定了。”
貔貅一默,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
听不懂,所以到底知不知道。
“下一个问题,”江叶草问,“弑神令长什么样的。”
貔貅这次说什么都不开口了。
妖时醉俯看着貔貅,反手为掌,按在那脑袋上:“快些交代,不然我将你剥皮抽筋炖了吃,瑞兽可补的很。”
感知到神器炼妖壶的存在,如今战斗力趋紧零的貔貅,不敢造次,但它亦不愿泄露消息,让面前这些讨厌的人如愿。
思量许久,它一脸凶恶,带着宁死不屈的瑞兽傲骨,妖时醉一哂,正要给这家伙一点苦头吃。
“你们别欺负它,”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朝岁休整片刻,换了身衣裳,姗姗来迟,一抬眼,看到被围聚在石缝角落的貔貅,不由出声制止。
他穿着靛蓝色衣袍,衣摆轻垂,其上绣有纷飞竹叶,从庭间红枫树下穿过,肤白若雪,清冷如画的眉眼含着浅浅笑意。
貔貅愣了下,随后意识到是峰顶逮住它的金丹修士,瞬间怒红了眼。
但很快,随着朝岁的靠近,它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起来。
青年身上有股格外熟
悉的味道,就像许多许多财宝气源在靠近它,让人如痴如醉。
可对方不是财宝,不是同类,而是仙修......
貔貅茫然,却忍不住想要凑近。
它不知朝岁身上,为何会有那浓郁到,仿佛遥远故乡才有的庞大财气。
但它看着朝岁,有种安心的感觉。
犹如昨夜幸苦积攒的财气回来了。
朝岁一到,小貔貅犹豫了瞬,顺从心意躲到了他身后,只探出个脑袋,虚张声势地瞪向妖时醉三人。
三人诧异。
疯了么,这家伙,知道在向谁寻求庇护吗。
朝岁瞅了眼脚边的瑞兽,大方的摸出一块灵石,放到它面前:“乖,给你吃。”
貔貅愣了愣,望着朝岁眉宇间的柔和,难以置信。
它没想过落难的时候,会有人类对它施以善意。
小貔貅默了瞬,埋下脑袋,沮丧道:“我吃不下了,我、我好像病了呜.......”
话没说完,貔貅猛一哽咽,许是朝岁身上的财气太过温暖,它有种看到族人的感觉,昨夜积攒的委屈,一下如溃堤的洪水般涌出。
它伤心的大哭起来:“我已经丧失了吸收财宝的力量,吃再多也没用了。”
努力皆是妄然,它已经废了。
“唉......”朝岁眼神幽幽,蹲身摸了摸貔貅的脑袋。
“倒是可怜,这样,以后跟着我吧。”
小貔貅不可置信地抬头:“我可以不被关起来吗。”
朝岁颔首:“我帮你剔除妖性,以后你随我行善,争取成为一只真正的瑞兽。”
“可是我病了,现在、”小貔貅耸了耸鼻尖,爪子微微刨土,落寞道,“现在我只是个丧失了能力的废兽。”
“无碍。”
小貔貅刨土的爪子一顿,抬起头,面前青年如心软的神般,眉眼微弯。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治病的。”
小貔貅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世上竟有这么温柔的人。
这是仙人吧。
旁边几道视线变得诡异,看了看认贼作父的貔貅,又看了看眉目温和的朝岁。
背脊无端发凉。
头一次从小师弟身上感受到了可怕。
被招安的貔貅,将昨夜之事全盘托出:“来救我的,不止那弑神令主,还有十人。”
妖时醉听完对那十人的描述,指尖轻晃的酒盏停滞,脸色沉了下去。
难怪能轻易闯入锁妖塔,是千年前死去的十妖王。
“痋术,”江叶草低声,“多半是在血衣痋之上,排名第二的赶尸痋,他用赶尸痋控制了那些妖王的尸体。”
“早知该碎尸万段,不留全尸,”妖时醉皱眉,眼里划过一丝冷意,“那巫门使者是何来头,不仅痋术如此厉害,弑神玉令也在他手中。”
弑神玉令是七千年前,覆灭十方圣地之人所
炼制的一样邪器。
玉令沾染了无数鲜血,且都是化神境及之上,大能者级别的强者,所向披靡,故而成为后世谈之色变的邪器,谓之弑神。
相传只有诸天神器能与之对抗。
“弑神令沉寂数千年,无人见过模样,你如何确定是它。”
小貔貅卧在朝岁脚边,低嗅灵石,含混不清道:“感觉是,我好像以前见过。”
它来历成谜,知道他们难以触碰的秘幸,不足为奇。
朝岁对这弑神令很感兴趣,正要说话,一个倚在亭柱边的女子,抱剑打量他,来人肤白秀丽,墨白道袍纤尘不染,眉宇有股出类拔萃的英气。
原主四师姐,女君慕千秋。
慕千秋原著出场不多,但她有个徒弟,在原著地位如同女主,慕绵月。
根据时间线,恐怕就是这次路上收的。
朝岁记得那小妮子不知为何,能看到元灵剑里的剑灵,也因此,和纪元楚越走越近。
见朝岁是第一个发现她来到的人,慕千秋意外笑了:“来时我听说了昨夜之事,貔貅逃出塔,小师弟布局多年力挽狂澜,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
她站直了身,襟带飘飞,缓步走到朝岁身边,探出了纤长雪白的手掌。
“小师弟如此精通命数,不如帮我也算算。”
几人围坐在树下玉桌,江叶骅在旁道:“四师姐,你说什么呢,师弟何时精通命数了。”
“你们不知道啊。”
慕千秋诧异,看了一眼朝岁,她将剑放在桌面,坐下接过江叶草递来的茶。
“外面都传遍了......”
晌午,玉京最大的酒楼。
楼内座无虚席,中间摆台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起昨夜之事。
尽管不少人亲身经历,仍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掺和几句。
讲到尾声,说书先生一拍案:“只见天光乍现,一袭红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那恶兽身后,玉手犹如探囊取物般,将其拎了起来!那人玉手修长,旭日在他身后升起,他眉眼淡漠,面无波澜的神态,无不显露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信然,一刹那,恍若真神降临!”
众声哗然,立马嘀咕起来。
虽说目睹那幕的人,皆有如此错觉,但对方可是沈白休,骗走了妖族一堆宝物的贼人。
“依我看,他就是捡了个漏!”
“非也,虽说貔貅古怪变小,但潜在危险不容小觑,我看沈白休出手果决,面容不见惧色与惑然,多半真如先生所言,貔貅古怪与他有关。”
“说起来,当年沈白休骗走的就是财宝,而巧的是,貔貅吸取的就是财宝之力,或许他此举与貔貅有关呢。”
众人惊愕,确实太巧了。
“听说沈白休在修真界,也四处掠夺宝物,直到最近才收敛,随后马不停蹄来到了咱们妖界,正巧,赶上了貔貅逃出来作恶的节骨眼,细思极恐啊.......”
一人脸色微变:“你是说他是罪魁祸首,背后放出貔貅之人!
蠢钝?[(,倘若是他,敢那么大张旗鼓出现吗,他分明是阻止貔貅作恶的那个!”话落,气愤的狐妖顿了顿,缓缓说出自己的结论。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以我猜测,沈白休四处敛财,其实就是为了在昨夜,孤注一掷对付貔貅!”
酒楼内哗然一片。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思路。
“不对,且不说沈白休用何手段,他敛财多年,如何早早得知,貔貅昨夜会出塔作恶呢?”
狐妖高深莫测道:“别忘了,他可是仙尊的弟子,仙尊会推演算命数,沈白休多半继承了他的衣钵。”
说书先生低咳了声:“正是,我也有此猜测。”
说话先生拍案道:“其实答案很简单,当年沈白休用推演之术,察觉貔貅之祸,无奈天机不可泄露,他无法告知旁人,只有自行敛财,默默积攒与貔貅对抗的力量。”
众人哑然。
这简直不可思议。
沈白休背负了多年骂名,辱没,竟是为了他们妖族大义忍辱负重?
“他真是这样的人吗。”还是有人不敢相信。
说话先生叹口气:“别忘了,他是仙尊爱徒,咱们妖皇的小师弟啊!倘若真是个卑劣不堪,贪财好色之徒,仙尊慧眼,怎会容他拜入门中!”
一片沉寂。
是啊,不相信沈白休,还不相信仙尊和妖皇吗。
一声低叹。
沉静良久的酒楼,有人轻声道:“难不成,真是我们误解他了......”
“倘若如此,他多年在黑夜中独行,何等困苦,真正的孤勇者啊!”
一群挥舞狼牙棒的小狼妖,听的眼泪汪汪。
那人,原来是菩萨心肠啊......
不知自己快封圣的朝岁,连打了几个喷嚏,拿出了提前备好的芥子。
貔貅不在,几人无需装了。
妖时醉问起来:“小师弟,我宫里的玉珠宝石全部变成石头,妖库都空了,貔貅吸走的财源去哪了。”
当年,若非大师兄将貔貅体内的财源打出,恢复了大量财物,他穷到要带妖族攻打其他界了。
如今一夜之间,繁华玉京成为最穷的都城,妖库没了,财源也不在貔貅体内,他得知道去哪了,能追回多少。
“在这,”朝岁指向手中芥子,“这是师尊给我的芥子法器,里面空间很大,昨夜,我就是用它吸走了貔貅的财源。”
江叶骅:“如此简单,只要把财源散出,就能复原大多财宝。”
朝岁摇头:“这芥子有个毛病,准进不准出,只有里面的空间完全填满,才能打开。”
江叶骅惊愕:“那怎么办。”
身为宗主,他完全能理解妖时醉的痛心。
“别急,现在芥子已经有三分之一的财源,只要再往里面注入三分之二,就能打开了,”朝
岁将芥子放在玉桌中间,沉吟道,
“当务之急,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找来更多的灵石给我,我来打开芥子。”
“好!”江叶骅立即拍案起身。
妖时醉掀起眼皮:“好什么。”
江叶骅慷慨道:“三师兄放心,我青阳宗还有最后一条灵矿,可以先给你凑来投入芥子法器,等法器盈满打开,再还给我就是了。”
面对如此真挚的情谊,妖时醉脸上不见半点感动,他歪头看向江叶草,指指脑袋。
“五师弟平日费心不少吧。”
江叶草浅笑:“还好,”
妖时醉捻起芥子,抛给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朝岁:“行了,小师弟你这算盘,打的我头都疼了。”
小师弟现在蔫坏蔫坏的,还想忽悠他继续赞助财宝呢。
只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朝岁感受着灵海的充沛炁源,唇角溢出点儿笑。
解释给了,信不信就不管了。
反正他不还,也还不了。
几人围坐的不远处,嬴辛站在游廊间,无声注视着朝岁,表情露出丝丝疑惑。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对方如此愉悦。
慕绵月摘了几朵海棠来找师尊慕千秋,走在廊间,一抬头,看到了倚在朱红廊柱的身影。
少年穿着玄袍,腰间挂着香囊,修长手指捏了片枫叶,乌黑的头发被青色发带绑在脑后,察觉她的视线,侧过了脸。
风撩起了少年几缕长发,露出漆黑的眼。
慕绵月顿在原地,只浅浅一瞥,少年脸上没有表情,继续旁若无人地看向不远处。
她目光跟着过去,发现师尊的身影还有几位师叔。
拜师不到两日,慕绵月分辨不清谁是谁,她跟着看了会,发现黑眸在看谁后,美丽稚气的脸蛋,忍不住露出笑来。
“你在看青衣师叔?”
慕绵月梨涡甜笑道:“青衣师叔真好看。”
话落,她察觉少年脸上有了神色,长长的睫毛低垂,哼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其他。
嬴辛正要开口,忽地看了她一眼,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
玉桌边没人穿着青衣,朝岁这会,穿的是靛蓝长袍。
“你说的青衣,是他吗?”嬴辛指去。
慕绵月颔首:“是啊。”
她说完,发现嬴辛眼神瞬变,紧紧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瞳,陡然生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他长什么模样的。”
慕绵月莫名有些怕,她捏紧海棠花,缩着脑袋小声道:“就是青衣乌发,绑着红绸发带,眉眼很漂亮,脚边有朵摇曳的莲花啊。”
嬴辛指尖猛地嵌入枫叶,长睫微微战栗,低垂了下来。
......是梦境里的样子。
慕绵月说着,欲言又止地指向嬴辛,问出了看到第一眼就有的疑惑,“师兄,你心口为何有个种子。”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在嬴辛耳边炸开。
他垂下眸,望着面前娇小的女孩,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极其森冷的情绪。
慕绵月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陡然间,感受到一股阴冷,侵入了皮肤,好像要钻进血肉里。
她瑟缩的握紧海棠花,想要告辞,眼前一片阴影洒下。
嬴辛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大的绵月险些落泪,她被迫抬起脸,一双眼眸在黑眸注视下微微颤动。
嬴辛盯着那双眼睛。
很快,在极端的恐惧下,女孩眼眸多了一对瞳孔。
是重瞳。
传说中的瞳眼之一,相传能看透任何东西,即便隐藏得再深。
绵月娇小的身躯整个都在发抖,视线中,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里的冰冷漠然,让人不由自主的恐惧。
有那么瞬间,绵月感觉他要杀了自己。
但少年瞥了眼不远处,最后垂下鸦羽似的睫毛,捏指近唇,不知是警告还是诅咒,低念道:“嘘,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这双眼睛会消失,知道吗。”
这声音落下,绵月脑海仿佛涌入了极度恐惧的东西,她牢牢记住这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随后好似过了许久,绵月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廊下玄衣少年。
不知发生了何事,记忆好像缺了一部分。
“你的花掉了,”面前少年浅笑,睁着乌润的眼眸,拾起地上的海棠递给她。
恍然记得她刚走过来,准备找师尊,不知怎么花就掉了,绵月不好意思的挠挠发丝,道谢接过,随后近乎本能的没有停留,飞快跑开了。
嬴辛看着娇小的背影远去,脸上笑意淡去,变得漠然,半晌他视线穿过枫枝红叶,落在一个树下的清瘦身影。
朝岁发现女主跑来,回了下头,正巧透过半遮的枝叶,看到了廊下的注视。
想到昨夜相助,朝岁正打算朝人笑笑,少年鸦睫一垂,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动作带着躲避的意思。
朝岁神色莫名。
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