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村长在位三十年,做得最成功的就是对大坪村村民的教育。
更准确点说,叫洗脑。
整个大坪村,不单是穷的有骨气,而且还穷出了一身的傲气。
我穷我骄傲五个字虽然没挂在嘴边,却写在了一个个村民的额头上。
董立的舅舅便是一个典型。
这老兄也姓姜,叫姜北海,跟姜大村长是本家,得管姜洪亮叫一声叔公。
姜北海在姐夫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沮丧落魄回到了自己家,却见到外甥已等在了家中。
外甥给了他十块钱,这让姜北海感激不尽。但外甥接下来说的话,却使得姜北海黑了脸。
他能帮到人家岗南村恶霸村长什么忙?
人家恶霸村长不过是念着自家老婆过去的好,想恩赐点好处给他而已。
靠着老婆吃两顿饱饭,这个人,他姜北海可丢不起!
其实,姜北海还是有点能耐的。所谓上帝关上了一个人的门,总会给这个人留扇窗,这话用在姜北海的身上就特别合适。
他的腿是瘸了,但一双手,却出奇的灵巧,只要是机械类的玩意,似乎就没有他不会修的。
尤其是开锁。
明锁,暗锁,链条锁……各种锁到了他的手上,一准是没脾气,你那边连个痛快屁还没放完呢,他这边就已经让那锁发出了''吧嗒''一声。
甚至,保险柜见了他都会簌簌发抖。
只可惜,这么好的手艺在大坪村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村里有几户人家闲得蛋疼门上挂锁呀?
不知道一把锁得拿十好几颗鸡蛋才能换来的么?
至于机械类的什么玩意,村里倒是有一些,譬如,磨盘。
可那玩意十年八年也不带坏的。
脚踏车倒是容易坏,但整个村只有姜大村长家里有一辆。
姜村长家的脚踏车要是坏了,来找姜北海修,不能收钱不说,还得倒搭修车材料。
前些年,姜北海也曾在乡里摆过修锁配钥匙的摊,可他一个瘸子,在乡里经常被人欺负,昨天被偷今天遭抢的,日子同样是过不下去。
董立说服不了老舅,没得办法,只好去到村委会花了三块钱,给岗南村这边打了个电话。
农话花费就是贵,市里面通电话一分钟才三毛钱,可农村通电话一分钟却要八毛钱,村委会再加上点,董立只打了两分多钟的电话,却被收了三块钱,虽是明码标价,但也总觉得冤得慌。
好在恶霸村长仗义,他助理黄大龙一样仗义,不像别人,一句你等着我去给你叫,然后就看着时间吧嗒吧嗒一秒秒过,电话那头就是叫不来人,搞得自己这边等下去不是,不等下去也不是。
第二天一早。
刚吃过早饭。
一辆黑色奔驰牌豪华轿车驶进了大坪村。
一大帮顽童速度聚拢过来,围着车做尽了各种花俏动作。
轿车司机无奈停车,放下车窗,探出头来:
“你们,想不想吃大白兔奶糖?”
顽童们听闻此言,激动的泪水顿时从口角处喷涌而出。
“那你们认不认得董立家在哪?谁能带我找到他家,谁就有得大白兔奶糖吃。”
十多顽童齐刷刷举起手来,但其中有一多半连董立是谁都不知道。
“车前排好队,一起领路,找到了董立家,大白兔奶糖人人有份!”
顽童们速度于车前排成了两队,一边争吵,一边迈着杂乱无章的步伐,只管向前。
兜了好大一圈,最后还是在一成年村民的指引下找到了董立家。
董立正在厨房洗碗,听到院外有人找他,急忙擦了手迎将出来。
“你是……大龙哥?”
昨天傍晚的那个电话,董立记住了黄大龙的名字,但见来人并非恶霸,想必便是他的助理黄大龙。
黄大龙摘下了墨镜,点了点头。
“大龙哥,你还是把车开进院子里吧,停在外面别被小孩子给糟蹋了。”
有道理!
黄大龙重新回到了车上。
董立帮忙打开了大门,宽度足够。
黄大龙把车开进了院子,下了车直接去到了车屁股处打开了后备箱。
“霸哥事多,来不了,嘱咐我给你们家带了点年货,过来搭个手呀,我一人拿不了。”
董立不自觉地走过去,搭眼一瞧,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后备箱满满当当。
鸡鸭鱼肉蛋,一样不少。
这么多,他们一家人敞开了肚皮吃,一个礼拜都吃不完。
“吃不完就腌起来呗!”
黄大龙不由分说,一样样全都从后备箱搬到了地面上,随后咣叽一下,盖上了箱盖。
让你想塞回去都没地方塞!
董立的阿爸阿妈听到了动静也迎了出来,阿爸第一眼便瞧到了那摆了一地的鸡鸭鱼肉蛋,脸上的笑容登时灿烂起来。
大坪村的漏网之鱼。
姜大村长洗脑工作的极少数失败案例。
还以为面前这人是冲着他家立仔来的呢,连忙上前敬烟。
黄大龙摆了摆手,从年货堆里翻出一条五朵金花,丢给了董立阿爸。
“董老哥,抽这个吧。”
董立阿爸不由一怔,这年轻人跟自家立仔年纪相仿,怎好叫他老哥呢?
不过,看在这堆年货的份上,降辈就降辈了吧。
董立阿妈晓得内情,知道这年轻人应该是打岗南村来的,比着自家弟妹,可不是得跟他们夫妻两个以平辈相称么。
“快屋里坐,外面冷。”
南粤广府的冬天根本就没有个冬天的样子,元月初倒是冷了一阵,可这两天气温又回到了十几二十度。
那里冷?
但凡你们家能多穿件衣服,也不会觉得外面冷。
董立知晓恶霸的尿性,跟他假客气轻了挨骂重了挨揍,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恶霸的兄弟,想必是一样的秉性。
因而,董立没敢跟黄大龙推让,默默将这堆年货搬进了厨房。
黄大龙大模大样进了屋,不请自坐。
陪着董立阿爸抽了两口五朵金花,但见董立忙活完了,立马吩咐道:“那什么,你抓紧时间把你舅舅舅妈叫过来。”
董立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屋里,董立阿爸不由愣住,到了这会,他才终于犯过响来,合着人家是奔着内弟一家来的呀。
不多一会,董立领着舅舅舅妈进了屋。
黄大龙没得废话,直接命令道:“陈氏宗族主事人陈家二叔有令,陈家后辈陈月娥携老公仔仔一家立刻随车搬回岗南村!”
陈月娥便是哑巴姐的大名,哑但不聋,只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怪病,医生说,专管说话的神经被搞坏了。
姜北海闻言,顿现怒色。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哑女是他的老婆,是姜家的人,岗南村的陈家没这个资格下这个命令。
哑巴姐的眼神中刚有些激动,瞬间又湮灭个无影无踪。
黄大龙一声冷笑,接着搬出第二道命令:
“岗南村恶霸村长有令,姜北海胆敢不从,年后成立的石岗乡扶贫致富发展基金将对大坪村彻底关门封闭!”
姜北海当场愣住。
这一招,真特么狠毒。
岗南恶霸在乡里发表的那通演说早已经传遍了大坪村,不单村民们抱以极大期望,姜村长同样也是满怀期待。
这要是因为他,使得大坪村失去了扶贫致富发展基金的支持,别说村里乡亲们会怎样待他,单是一个姜家叔公村长,恐怕都得把他的另一条腿也给打瘸了。
黄大龙不禁现出公羊日了母羊的模样。
洋洋得意!
这一毒辣招数,可谓是他黄大军师的代表作。
“我时间不多,只能给你们一刻钟的考虑时间,另外,如果你们决定跟我走,那就直接上车好了,用不着把家搬过去,岗南村那边,霸哥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
……
半个小时后。
黑色奔驰牌豪华轿车驶出了大坪村。
车上,除了司机黄大龙,还有哑巴姐一家三口。
穷的只剩下一把傲骨的姜北海终于没得扛得住那份重压,低下了他那颗骄傲的姜家头颅。
车上了路。
黄大龙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哑巴姐怀里抱着的幼崽。
听董立说,他舅舅到了三十大几快四十岁了才娶上了他舅妈,他这个小表弟过了年才刚满三周岁。
看着那小崽子瘦瘦弱弱的模样,黄大龙的心头禁不住泛起了一股子酸水。
还好,早晨出门早,没吃早饭,但带上了一包蛋糕和一瓶奶,不喜吃甜的他过来的路上只吃了一半。
黄大龙松开了油门,拿起放在副驾座位上的半袋子蛋糕和半瓶奶,递给了后排座上哑巴姐。
“给孩子先垫吧垫吧,等到了家,霸哥再请你们吃好的。”
哑巴姐接下了蛋糕和奶。
看着怀中的仔仔大口吃着蛋糕,哑巴姐不由得埋下了头,抽噎起来。
姜北海又上了火,冲着哑巴姐吼道:“哭什么哭?!”
黄大龙一脚踩向了刹车,然后转过身来,一字一顿道:
“从今天开始,你特么就是我们岗南村的上门女婿,再敢冲我哑巴姐凶一下,我黄大龙就打断你另一条腿!”
姜北海顿时熄了火。
唉!
岗南恶霸,哪里是他姜北海能招惹得起的呀。
忍着吧。
不忍的话,岗南村那边没他的活路,大坪村这边也容他不下,他姜北海难不成还要流落街头?
仔仔毕竟只是个三岁不到的娃,半袋蛋糕半瓶奶,已经足够他吃饱了肚子。
看着怀中仔仔幸福的笑容,哑巴姐流着眼泪也跟着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