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

山田冈正醒来时天已大亮。

“这是...洞穴?我是谁来着,啊,我是山田冈正,妈妈呢?出妈妈去田里帮忙了?美穗呢?哦美穗在花田爷爷家,不对,美穗为什么在花田爷爷家?”睡断片的少年努力捋顺着自己杂乱的记忆。

“啊你醒啦!”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山田冈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奇怪黑色制服,带着可疑蒙面的少女正抱着满怀的菌菇走了过来,昨夜的火堆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口小锅,锅里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气。

“初次见面,我叫田中村雨,是鬼杀队的一名隐。”少女一边将手里的蘑菇倒入锅里一边说道,“所谓的隐呢,就是负责为鬼杀队的善后处理的部门啦。”

田中舀起一勺热汤尝了尝,“唔不够味儿啊。”顺手从腰间的小挎包里掏出了一小盒盐巴丢了进去,继续说道,“不过是一群没有剑术天赋的孩子,憎恶恶鬼却学不会呼吸法,只能做做清扫战场和救治伤员这种不上台面的工作罢了。”她自嘲地说道,声音略显落寞。

“悲鸣屿大人他......”片刻的时间足以令少年清醒,只一开口,那嘶哑的嗓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啊你说那位大人啊,那位大人昨天夜半时收到任务,已经离开了。”田中叹道,“真是辛苦呢,鬼杀队的大人们,若是鬼杀队的剑士再多一些就好了,大人们也能轻松一些吧。”

“啊,煮好了!”田中推开漂浮翻滚的野菜和菌菇,尝了尝热汤,“哇哦,无敌美味!”

“快尝尝,我跟你说嗷,这可亏得是我,换做别人来,你能喝口热水就谢天谢地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接到守夜的任务呢,若不是悲鸣屿大人说这座山都没有野狼或者山熊,你又需要好好休息的话,我早就背着你下山了,”少女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停不下来,“悲鸣屿大人真是厉害呢,明明看不见却能知道整座山的情况,又高大又温柔,简直就像......”

“像父亲一样。”山田冈正打断了少女的话。

“......是的,就像父亲一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名为田中村雨的少女也沉默了下来。

“快吃吧,吃完我们就下山,我也该完成任务回去复命了。”田中盛了一碗铺满菌菇和野菜的热汤递给了少年,然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两人无言,默默喝汤,山洞里又变的安静了下来。

“可以告诉我悲鸣屿先生的住址吗?等家里的事情结束了,我想亲自去感谢他。”山田冈正打破了沉默问道。

“当然可以,这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保守的机密。”少女应到,说了一个地址。

“谢谢!也谢谢你的汤,真是非常美味的汤!”少年感谢道。

“哈哈,对吧对吧,这可是加了田中家秘传酱料的菜汤,你很有品味嘛小弟弟!”少女狠狠地拍了拍山田冈正,眉眼弯弯,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

“那就送你到这里了昂。”小田村与森林交界处,少女田中对着少年挥手告别。

“诶,不去我家坐坐喝杯茶吗?”山田冈正问道。

“算啦,鬼杀队并不是被政府承认的正式组织,我这一身制服进村的话,会被当成怪人抓起来的吧,”少女摇了摇手说道,“小弟弟你的好意我心领啦,下次再说吧!再见啦~小~弟~弟~”如果还能再见的话,少女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哎...好吧...不对,谁是你弟弟啊!”

“哈哈哈哈,那当然必然肯定是你呀~”少女的笑声如银铃,随着山风越飘越远。

山田冈正没有回家。

上山之前,他将妹妹暂时托付给了花田爷爷,父亲与花田家的大郎是好兄弟,两人经常一起喝酒,花田爷爷上山采药的时候也经常会捉两只傻笨的山鸡野鸟,兔子刺猬的给自己玩儿。父母离世后,山田冈正能想到的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花田爷爷了。

而且那个家,即便回去,也没人再等着他了。没有人的家,只是个房子而已。

“花田爷爷,我回来啦!”山田冈正敲了敲花田爷爷家的木门高声喊道。

木门应声而开,门后站着的,却不是那个映像中的慈祥老人,而是个腰挎横刀,背着洋枪,一身浅绿间白色的剑士服,胸前纹着白圈折扇家徽的中年壮汉,壮汉身后,一排身穿同样制服相同体型的壮汉整齐排列,在队列的尽头,一个身穿墨绿吴服的老人端身正坐在门廊上,认认真真地擦拭着手里的长刀,而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花田信野,则在老人身边五体投地,对老人行土下座之礼。

阿这...山田冈正心里一惊,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啊?

“既然回来了,便进来吧!”老人浑厚而严厉的声音传来,山田冈正心里一个咯噔,这是冲自己来的?

山田冈正心中忐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空气中弥漫的压迫感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老人不禁轻轻皱眉,“信野君,这便是那个孩子?”老人问着身边的花田信野,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刀。

“是的,家主大人。”花田信野没有抬头,少年的声音他很熟悉,不用抬头也不会认错。

“说实话,我很不满意。”老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我鹤井家的孩子,不修剑术,不习文墨,音律,书画,礼仪样样不通,像个贱民一样在山地里玩泥巴!”他瞥了一眼下方站着的山田冈正,少年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浸湿,脚上黏着泥浆,头发黏腻打结在一起,总总而言,与老人心里的期待相差甚远。

“这就是我的好孙子!这就是!你们藏了十一年的!我的好孙子!”老人厉声喝问道,如平地惊雷,但是话里的内容,却远比他的咆哮声更让人吃惊。

“你的...孙子...是我?”山田冈正有点懵,“可是妈妈说,我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啊?”

“混蛋!什么叫去世了!”鹤井信一郎青筋暴起,“她死了我都不会死!”

“说什么呢信一郎!”一声怒斥从里屋传来,木门拉开,一个苍老的妇人对着鹤井信一郎怒目而视,妇人衣着简单而得体的黑色搭花和服,半白的头发被两根玉簪规规矩矩的盘在脑后,手里则端着木碗和木勺,再往后,冈田美穗正一脸呆萌的看着这里,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抓着两块萩饼。

“鹤井雏阳子她已经...已经死了啊!”老妇人的话里带着哭腔,红肿的双眼又流下泪来。

山田冈正隐隐猜到老人口中的“鹤井雏阳子”便是自己的母亲,禁不住鼻头一酸,少年努力的眨巴着眼睛,想把眼泪憋回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视线一片模糊,却终究没有流下来,他没在“外人”面前哭,便不算丢了山田家的脸面。

鹤井信一郎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威严的表情顿时苦了下来。

“对不起,千奈美,”他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你知道的,我总是这样,脾气上来了就会乱说话...雏阳子的事,我也很难过...”他丢下爱刀,走到妻子身后,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鹤井千奈美却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一双泪眼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转身将木门关上。

孙女的饭还没吃完呢。

庭院内脏兮兮的少年她刚看过了,随他爸,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倒是小孙女,长得和她妈妈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令人疼爱,令人难以抑制的...回忆与思念。

小院内,鹤井信一郎叹了口气,方才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气氛消散一空。只有廊下的少年,顶着一张泪眼,也不擦,就这么盯着自己,这副倔模样让鹤井信一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揉揉眉心,有些头疼。

“说说吧,十一年前的事。”鹤井信一郎对着旁边土下座的花田信野道。

“是。”花田信野应到。

“十一年前,雏阳子小姐上山祈福,路遇强盗,我们虽拼命抵抗,但是对方人数太多,混战中,雏阳子小姐与我们失散了,”花田信野一边回忆,一边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述说着,家主大人不喜欢啰嗦的废话,他一直都记得,这导致他说的很慢很慢。

“我们杀退了他们之后,只在地上寻到小姐的一只绣鞋,我们沿着绣鞋的方向前寻找,终于在一处小溪边找到了小姐。”花田信野回忆道,“小姐身前站着一个拿着柴刀的少年,少年前方的地上,躺着三具强盗的尸体,还有三个强盗负了伤,见到我们过来,便仓皇逃走了。”

“小姐并不想与我们回去,直言我们是另一伙强盗,那年轻人也是个没脑子的,提着柴刀便冲了过来。”时至今日,花田信野回忆起当初的场景,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一行六人,人人披甲,武器齐备,剑技精湛,却硬是被那少年用一把破柴刀砍倒了三个。”

“最后终究是我技高一筹,那少年躲闪不及之下,被我一刀劈中了肩膀,正当我要乘胜追击的时候,小姐挡在了他身前。”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小姐,愤怒,憎恶,如果她手里有刀的话,我敢肯定她会毫不犹豫地给我一刀。”

——“要杀他的话,就先杀了我!”小姐道,“就算是死,也比嫁给伊藤家那个纨绔混账好。”

“年轻人总会因为漂亮的异性做出冲动之举,而小姐为了逃避婚姻则是将这个从强盗手里英雄般救下了她的少年当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阴差阳错之下事情也变得棘手起来。”

“正犹豫间,刚刚被砍倒的三个同伴之中有人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然后从背后捅了少年一刀。”

“长刀刺破血肉贯体而出,滚烫的鲜血喷了小姐一身。”

“小姐发出了令人发怵的尖叫声,抢过少年手里的柴刀,抡圆了便向那人砍去。”

“那人也没想到小姐会突然发疯了似的要砍他,愣神之间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抽刀格挡缴械眼见便是顺手的上撩,”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情急之间,为了救下小姐,我不得不先他将其斩杀。”

“杀了他之后,小姐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她以鹤井家嫡女的身份取消了我们的护卫资格,我放心不下小姐,又恰巧懂一些粗浅的医术,遂得小姐允许,一路随行照顾至今。”

“啪!啪!啪!”鹤井信一郎用力的鼓了鼓掌,“精彩的故事,这就是你带着鹤井家嫡女叛逃家族,害得家族与伊藤家决裂的理由?”

“花田信野,愿赴死。”花田信野五体投地,沉声应道。

鹤井信一郎捡起地上的爱刀,用刀背顺着花田信野的脖子划了两圈,厉声道:“你确实该赴死,但不是因为你害的两家决裂,伊藤家进犯我鹤井家,已被我翻手覆灭。你该死,是因为没有保护好雏阳子,雏阳子死了,你活着,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家大郎,花田真辉,剑心通明,剑术更在我之上,被我安排贴身保护小姐一家。”花田信野声音沙哑,“雏阳子小姐出事的那夜,真辉便失踪了,至今不知去向。我家二郎三郎,进山寻找哥哥,至今未归,怕是也已凶多吉少了。”

“待安定了小姐的遗子遗女,我便进山去,哪怕是他们只剩一堆尸骨,也总得带孩子们回家,或者,与孩子们死在一起。”花田信野的声音哽咽,“望家主大人成全。”

“你...哎...”鹤井信一郎看着眼前的老人,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罢了,你...且去吧。”

然后转身指着廊下的山田冈正说道:“来人,把这个混小子带下去好好洗干净了,我鹤井家的孩子,脏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山田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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