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金海号

九月二十九,秋已深。

西京的每日清晨有了霜气。

街头巷尾,羊汤与狗肉卖得越来越红火。

午后,太阳上到天心,晒暖了人的身子。

器作监广场,闻中观将手里的疙瘩糊糊喝完,抹了把嘴。

然后,他看向场边立着的三角旗。

旗面猎猎,可见风势。

“开始吧。”

闻中观对乙二院的团队吩咐道。

朱经赋与贾子勇点点头,在上百人的注目下,将棚子里的“飞机”推了出来。

飞机名为“金海号”,通体为木质材料,以人力踩动链条齿轮驱动螺旋桨。

与气动设计方案一样,这也是洪范的贡献。

按照前世“人力飞机”的标准,金海号展弦比还不够大,理论上无法稳定飞行。

但所谓“人力”,在两个世界有不同的标准。

作为驾驶员与动力源,贯通巅峰的闻中观输出功率可以稳定在一万两千瓦,是前世最顶级场地自行车手的四倍。

这相当于十六马力,超过了排量150cc的摩托车。

飞机上了水泥路,稳稳停下。

“少监,庄公也来了。”

贾子勇完成最后一次检查,对师父低声说道。

闻中观点点头,深深呼吸。

场地周围静了下来。

螺旋桨开始旋转,带动飞机往前。

速度加快,迎面风渐大。

闻中观忘了一切,只全力蹬腿。

跑道将至尽头,几次颠簸,金海号终于腾空。

欢呼声遥遥在后头追来,闻中观却听不见。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身下的风景,只是如地面上无数次演练的那般,稳定舵面把握风向。

大约两分钟后,金海号在器作监上空兜了一圈,重新对准跑道。

“要下来了!”

钱宏捏紧拳头,抹了把额上汗水。

闻中观调整襟翼减小动力,滑翔下降。

木架抖动,最后稳稳落在水泥路上。

金海号缓缓停下。

上百人的欢呼声绽放出来,汇聚成模糊的嗡鸣。

人们远远围了过来。

闻中观却没有离座。

他靠在椅上,抬头看向湛蓝天空,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金海,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候的他人如死水、满心积郁,如何能想到今日?

一念过,闻中观忍不住转回目光,寻找自己的再造恩人。

“洪公子!”

呼喊声破开嘈杂。

洪范不知其意,笑着看去,便见到闻中观连滚带爬地翻下驾驶座,踉跄奔来,用沾着植物润滑油的双手将自己一把拥住。

“我做成了,我们做成啦!”

他先是想笑,嘴角勾起便转为哽咽。

旋即,一对铜铃大眼里竟是落下几滴泪光。

“老师,你怎么哭了?”

追上来的朱经赋惊问道。

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老师落泪。

闻中观连忙一偏头,想藏住脸。

洪范却只摇头。

“当哭,当哭!今日不哭,更待何日?”

他反手拥住闻中观。

“从今往后,十年百年千年,但还有人、但还有史,便有他闻中观、你们朱经赋、贾子勇的名字……”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大华飞机之父!”

洪范放声笑道。

此言一出,便抹去万千喧哗。

上百道灼热目光中,朱经赋像是浑身过了道电,蹲坐在地。

闻中观更是紧紧拽着洪范衣襟,如孩子般纵情嚎啕。

······

半个时辰后。

大监造书房。

“乙二院的两个项目有你参与,我一直觉得能成。”

庄立人说道。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便能成功。”

“凭借金海号,闻少监恐怕很快便能再上一级。”

他说着,看向对坐青年的目光越发柔和。

洪范来到西京不过半年,已带出了许多重大成果。

庄立人忆之思之,只觉得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蜕去了略有老态的身体,自心底感受到了勃勃生机,以及随之而来的纯净喜悦。

“你上回画出的显微镜结构图,我日前连带图纸与做出的实物都发给了神京。”

他继续说道。

“不过那边的反应却比我想象的冷淡许多——好像这东西早就有了,不甚稀奇。”

洪范点头,并不奇怪。

他理解大华与前世的不同。

因为武道对人体的增幅,许多人能在基础理论欠缺的情况下、不知其所以然地搞出许多精妙玩意。

这些成果终究是零碎的。

地理的隔阂与信息同步的缓慢,导致各地技术水平各有参差侧重。

几轮茶叙。

洪范正想找机会表明来意,却被庄立人点破。

“我猜你来寻我,是想问问刘修与靳子明的事情,以及王敏才案有没有后续?”

后者问道。

洪范苦笑点头。

“瞒不过庄公。”

“我大概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但判断是判断,终究还不够踏实。”

他叹道。

对武红绫说的分析,并不是虚言。

不过凡事做最坏打算,是洪范两世为人的惯例。

“这事已经揭过了,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去。”

庄立人放下茶盏,说得斩钉截铁。

“此事结果已定。”

“王敏才认了命案;王承宣私下服软,不日便会接受调命。”

“舟楫署作为刘修的一枚钉子,算是被靳子明拔出来了。”

“接下来,双方的战场会转到伏波帮。”

他将整个情况简述了一遍。

“总之你别担心。身为缇骑听命行事,行正影直;不论他们怎么较劲,这事都牵连不到你!”

“多谢庄公!”

洪范听出意味,起身肃然行礼。

庄立人只一摆手。

“那王敏才呢?他既然认了命案,会怎样处置?”

待回座后,洪范又忍不住问。

“自然是轻轻放下。”

庄立人回道。

“否则靳子明凭什么让王承宣低头?”

话音不咸不淡,听不出语气。

洪范无言颔首。

这答案本是不问可知的。

该问的都问了,本该是告辞的时候。

但洪范正欲起身,又想起一事。

“庄公,我听说胜州那边已经在用火炮?”

他问道。

“我朝上下对火器可有研究?”

“器作监自然是有的;但本朝禁止私有铁甲火器,民间想必是没有的。”

庄立人闻言颇为意外。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

“我研发的一系武道杀法与火器的思路异曲同工。”

洪范回道。

“这条路我觉得极有潜力,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这是庄立人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推崇某一项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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