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作监没有情报体系,无法给与任何即时的信息。
但通过这些源远而周全的文书,洪范依然大有所得。
【前代淮阳王有三子。
二十余年前,长子、二子先后暴病而亡。
淮阳王悲痛欲绝,不久亦薨。
其年仅六岁的幼子风乘意继承王位。】
【风氏武圣“乾坤独步”风烨熠崩于宏景七年(四十四年前),葬在王都云岚城后的云山之顶。
从此往后,云山常年有罡风环绕,得名风云顶。
淮阳国之风灾亦渐频繁。】
汇总二部资料,洪范回到朝日府。
庭院深深,无尽夏开得正盛。
书房门敞着,沈鸿扶刀站在院外。
洪范在蝉鸣的簇拥中静坐,为此次行动梳理框架。
昨日他与许龟年交谈,后者多有提及淮阳国人之苦,朝中贵人无法坐视云云。
这话未必全假,但必然不真。
金海城防战已过去一年有余,洪家的奋战到底也没能换来个奉国将军的爵位。
朝廷既然不在乎金海人,自然也不会多在乎淮阳国人。
说来说去,无非是“收回封国、中央集权”八个字。
洪范仔细斟酌,定下两条提纲。
【其一,我与朝廷乃至掌武院在目的上有根本差别,切不可犯幼稚毛病。】
【其二,南下后需要保持独立性——组建义军乃至庇护一方之类的事情非我所能为,不自量力只会背负道德负担、自陷泥潭。】
之后,他又设定了一经触发必须执行的“撤离扳机”。
【其一,风间客出关。】
【其二,被元磁高手盯上。】
四项条陈列下,洪范心头稍定。
午饭时他先与刘婶、沈鸿交代,饭后再去寻了洪磐,最后赶在下午往城外开明行走了一趟。
及至所有事情都交代完,夕阳已在天边焚烧,将要燃尽白日。
······
一夜过去。
白昼在日出时苏生。
大清早,洪范换上最朴素的白棉袍服,与家人一起用过早饭后,便步行出城。
他没有与第二队的队友告别,也无需办什么手续,甚至没有带上红旗。
及至今日,食虎兽已经远远比不上他本人的机动力,战力更是聊胜于无。
当日头从东方升到天顶时,洪范抵达了凉州南境。
校准方向,往西南向再度起飞。
淮阳国天风军严控边界,内外往来艰难。
再加上义军形式多变,掌武院的情报并不够可靠。
洪范将淮阳国的第一个落脚点选为庞县牛头山。
他带上了彼处义军头领亲属赠予的信物,希望能换来些善意。
又半个时辰后,洪范看到了牛头山。
两座山峰耸起,中间连着U型的山坳,看起来果然形似牛头。
土石的脉络被繁茂植物覆盖。
居高临下,山间的人烟聚集处被绿色衬托得清楚。
稀稀拉拉的平房寨子,好似一丛一簇的真菌。
谨慎起见,也为表示尊重,洪范落在山脚,步行上山。
在半山腰处,一个茶水铺子样的小据点趴在路边。
洪范扫视一眼,见里外有六个人——气色还不错,都有些腱子肉。
山路边堆着新捡的柴火,一个脸庞最稚嫩的小伙子盘坐着钻木取火,边上用树枝插着一只褪了毛、放了血的瘦削兔子。
他额上有汗,看起来生火不顺。
洪范稍作观察,而后步行经过。
六人中领头的那个注意到了他。
“什么人?”
一声大喝,带着浓重的乡音。
铺子里外都紧张起来。
六人很快围了过来,带着两把刀、四把枪。
刀是铁打,带着点锈。
枪却全是一点金属也无的竹杆。
“你哪来的?”
领头的拦路质问道,用的是听不明白的土话。
“我是外地过来的。”
洪范猜出意思,用官话回道。
“你们是德寿军的吧,我想见你们的头领。”
他固然穿的是自己最差的衣服。
但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放在这里已经是一等一的打眼。
“大当家是你说见就见的?”
领头的汉子喝道。
“你包袱里背着什么,打开来看看!”
他眼珠一转,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刀。
洪范轻轻叹了口气。
抬手一发火云掌。
待嘭然气暴声散去,十几米外微潮的柴火堆已熊熊燃烧起来。
六人额上立刻冒了汗。
“你,你别乱来。”
领头的汉子咽了口唾沫。
“我们几位当家可比你这厉害……”
他给自己壮胆。
洪范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我帮你们生了火,你们便派个人出来帮我领路吧。”
他说道。
这回没人敢拒绝。
不久后,那个生不起火的小伙子垂头丧气地领洪范过了山腰。
剩下五人则围在火堆旁开始烤兔大业。
进山的路走了足足有大半时辰,两人才到地方。
整齐的小麦梯田自谷底铺到半山。
一处聚落依附在上头,大约小几千人规模,并不是这一片里最大的,却恰好踩在大队人马进出必经的要害处。
寨子的最外围是黄泥与石块垒的护墙。
半靠墙壁,有几个用苍老木棍围着的羊圈。
羊不肥。
寨里的人比羊还瘦些。
走到这里,青年将洪范转交给配着皮甲的哨卫,又以本地话耳语几句。
大约夹着些“火”、“武道”之类的词汇。
再往里,是落差不小的黄泥路,架在空旷处的几盘石碾……
寨子最里头有个木头院落,主楼有两层,侧面的平房类似府衙。
院里正有上了年纪的妇女在大声嚎啕,约莫是控诉别人偷了她家的东西。
申时正(下午四点),洪范在主楼二楼见到了正主。
义军首领甘德寿与他的三位护卫。
四人都身披甲胄,佩戴刀剑。
这是对乱世的基本尊重。
“我听下面说,阁下是从北面过来的?”
甘德寿在主座坐下,用审慎的眼神打量着坐在侧面的洪范。
这北面显然指的是凉州。
洪范点了点头,自包袱里取出个手指大小的木雕菩萨,递了过去。
甘德寿接过,霎时变了脸色。
“他们在你手上?”
他急问道。
“放心,他们一切安好,已经与五行门那几位一同撤到西京了。”
洪范回道。
甘德寿闻言,神情柔和下来。
“原来是甘某的恩人到了!”
他请洪范上座,又给左右一个眼色,这才有茶水呈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