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宋池忽然凑过来问道。
他摘掉了脸上的墨镜,露出来一双和宋澜神似的眉眼,头顶灯光混乱迷离,模糊了他漾出笑意的脸。
江岸猛地回过神来。
“哦。”
江岸放轻了自己捏着宋池手指的力道,但又没完全放下。
他嗓音有种古怪的紧绷感,但在这嘈杂的环境下也不能辨别得太明显。
“你这里有颗痣,和宋澜的一模一样。”
宋池也低头看向那颗痣,嗓音清越地笑道:“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所以我们两个人生出来就有颗一模一样的痣,是不是很神奇?”
江岸:“……确实很神奇,那你们这个疤怎么也一样?”
“这个疤……”
宋池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下来。
他从桌面上抽了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酒渍。
宋池扯了一下唇角,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来,好像是怀念又好像是厌恶,他嗓音变了一点点,在附近的欢闹声和远处的音乐声中变得有几分散漫。
“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他说,“我出去了一段时间,遇到了点不好的事,这个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江岸心脏猛地被撞击了一下。
“江小岸!你终于睡醒了?!长卿呢?”
一个声音乍然从耳边响起,江岸抬头一看,是揽着周青迪的沈致山。
江岸神色恍惚道:“哦……孟长卿……孟长卿去跳舞了。”
“长卿竟然会去跳舞?”沈致山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转身又钻进舞池里。
周青迪则坐到江岸身边,有些好奇地看向宋池:“江岸,这个人是谁啊?”
宋池一把撕掉脸上的大胡子,笑容灿烂地朝着周青迪招手:“你好啊!”
周青迪震惊:“宋澜?!不不不……”
他摇摇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百度百科上搜索宝木二公子时,看见的那张模模糊糊的侧脸:“——宋池!”
宋池朝周青迪伸出手:“你好,我是江岸伴侣的亲弟弟,宋池。”
周青迪:“你好你好,我是江岸的朋友周青迪,你和宋澜长得好像啊……”
宋池:“是吧,我们是双——”
“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江岸却一把拉住宋池的胳膊,打断他的话,“……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两个人手上的疤一样?”
“只是一个疤而已,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宋池表情困惑。
江岸干巴巴地说:“……因为很奇怪啊……普通兄弟也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落下一模一样的疤吧,怎么可能这么巧?”
“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但总觉得就这么告诉你有点……”宋池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朗声笑道,“我们来玩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
宋池朝着江岸眨了眨左眼:“
你要是赢家,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宋池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众人都没有意见。
把孟长卿从舞池里捞出来的沈致山更是举双手赞成,兴致勃勃地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游戏道具。
可当他把真心话大冒险的问题翻了一遍后,就把牌扔下了。
“这牌里的问题都没意思,咱们问题自拟吧。”沈致山拿起一个空酒瓶放在桌子中间,道,“游戏规则很简单,酒瓶口对着谁,谁就是‘赢家’,可以任意命令一个人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
第一个转动酒瓶的是守在一边的保镖。
酒瓶转了十多圈才停下,瓶口指向沈致山。
沈致山抛了一下手中的打火机,笑道:“长卿,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孟长卿已经有些醉了,此刻手撑起脸,睁开眼,哑声道:“大冒险。”
沈致山笑眯眯道:“那你去亲江小岸一口。”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
周青迪震惊地睁大眼。
孟长卿酒好像一下子醒了,脸色变得有点白。
保镖不动声色地往江岸的位置挪了挪。
宋池暴怒:“我去!你当我是死的啊!玩游戏也得有个度吧!江岸!你这是什么烂朋友?不知道你已婚啊!”
沈致山表情无辜道:“啊……可是我刚听说江小岸还未婚呀,连结婚证都没领呢。”
宋池这才想起这一茬,神色一滞,又立刻说:“可是他们婚礼都办过了,洞房也入过了,如果我哥没出差他俩都同居两个月了,就算没领证也是事实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
沈致山:“事实婚姻?那可不一定吧?”
宋池表情一呆,喃喃道:“不……不……不会吧?”
江岸心里有无数个想问宋池的问题,根本就没心思听他们掰扯这些,当即就敲了敲桌子:“沈致山,你确定你要让孟长卿做这种事吗?”
江岸话音刚落,保镖就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他背后,用一双凌厉的眼看向沈致山。
宋池也摩拳擦掌,一副誓死要守护大嫂清白的模样。
沈致山轻啧一声:“算了算了,长卿,你就……抱江小岸一下,抱可以吧?”
孟长卿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低头给自己倒酒:“我放弃,我自罚三杯。”
说完,他就干净利落地喝了三杯酒。
沈致山叹了口气,一巴掌拍上额头,仰靠在沙发上。
宋池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孟长卿。
江岸急道:“快快快!下一个!”
江岸运气一般,玩了三局才转到他。
江岸当即就问道:“宋池,你……你之前说,你十四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些不好的事情,才留下了那个疤,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宋池:“你还没问我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江岸:“……那你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池:“我选真心话。”
江岸:……?_[(”
宋池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然后说:“我不能告诉你。”
江岸:“为什么?!”
宋池摊手:“因为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大概有点印象,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想不起来。”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脑子,碍于其他人在场,没说得太明白,意有所指道,“你知道的,我生过病,很多事情都忘了。”
江岸闭上眼。
对,宋池是个曾经住过精神病院,现在还在坚持吃药的精神病患者。
江岸:“那行,那我换个问题,宋澜手上为什么会有和你一样的伤疤?”
宋池:“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江岸附耳过去,听宋池小声说:“我哥哥手上的伤是我有一次犯病后咬的,我牙齿很齐,所以咬得还算好看,嫂子,你不会怪我吧。”
说完,他朝着江岸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江岸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一点点坠了下去。
江岸坐回原位,看见宋池单手开了瓶易拉罐。
他五指修长,单手开易拉罐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仰头喝饮料时微微仰着头,灯光落在他脸上,镀上了层光晕,他喉结轻轻滚动……这个角度这个动作,像极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江岸闭上眼。
“江岸!”宋池笑嘻嘻地把江岸叫回神,“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江岸看了眼桌上的酒瓶方位:“真心话。”
宋池稍微收敛了些笑意,表情有些紧张道:“新婚夜,我哥为什么叫人抬床,是不是你们把原来那张床弄塌了?”
说完他还目露挑衅地看了一眼沈致山,似乎是反驳那句“事实婚姻?那可不一定吧。”
江岸面无表情:“哦,那是因为你哥想和我分房睡,我有点害怕不同意,所以你哥就让人在他屋里加了张床。”
宋池:“!!!”
宋池表情瞬间变得震惊,迷茫,不可思议,且痛心疾首。
沈致山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一把揽住孟长卿的肩。
下一局的“赢家”依旧是宋池。
这次江岸选了大冒险。
宋池咬牙:“好啊!那你现在打电话给我哥进行表白,说你想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并且时长不能低于一分钟!”
沈致山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
江岸有点不想执行这个大冒险,主要是因为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澜。
可是……
江岸看了一眼面前的三杯酒。
他现在也差不多摸清了自己的酒量,之前已经醉过一轮,现在是勉强才清醒过来,如果这三杯酒下肚,一定很快就倒下。
于是他咬了咬牙,拿出了电话。
宋澜很快就接通了电话,但他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两人静默了好几秒,江岸才开了口。
江岸:“……宋澜。”
宋澜:“嗯。”
江岸忽然感觉有点害怕,有点委屈,又有好多好多话想问。
他想问宋澜,你弟到底怎么回事啊,他的精神病是妄想症吗?他说的话是真的假的啊?
他想问宋澜,十二年前那个少年到底是你还是你弟弟啊?如果从始至终都是你弟弟的话,你又是谁啊?
如果你没有救过我,没有把我送回家,没有把我从铁轨上赶下去,没有抱着我走出桥洞下……那我现在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害我啊?
可是他没有一句话能问出口。
宋澜似乎感受到了他不平稳的呼吸声,轻声问:“江江,你醉了吗?”
江岸:“没有。”
宋澜声音轻了些:“……你是哭了吗?”
江岸闭上眼,声音中不自觉染上鼻音和哑意:“……宋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到底是出什么差需要出这么长时间?都快两个月了,你是在外面拯救世界吗……”
江岸睁开眼,看见宋池举了个手写牌:【我想你了!快说!我想你了!】
江岸:“……”
江岸垂下头,小声说:“……你快点回来吧,我想你了。”
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简直是用的气音。随即,他不等那边回复,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宋池心满意足地喝了口冰可乐,喜滋滋地眯起了眼,看起来像是冬天马路牙子上揣着手眯着眼晒太阳的大橘猫。
江岸:“……”
江岸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精神病的危害有这么大吗?能让当初那个高冷酷帅的小哥哥变成如今这副鬼模样?!
不会的。
江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不会的,现在还有很多证据能证明宋澜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比如说腰后的疤,和书房密室的密码。
江岸深吸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继续!”
四局之后,又轮到江岸当赢家。
江岸:“宋池,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池:“大冒险吧。”
江岸:“把上衣脱掉。”
宋池一脸惊恐地捂住胸口。
连周青迪他们都看了过来。
宋池讪讪道:“这不太好吧……”
江岸:“脱。”
宋池只好扭扭捏捏地脱掉了衬衣。
“哇!”周青迪难以掩饰地发出一声惊呼,连沈致山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只见宋池的半张脊背都是刺青。
图案是疯狂生长的荆棘和不知名的白色小花,一颗红色的果实结在他腰后的位置,颜色如鲜血一般猩红艳丽。
整幅画面说不出来的诡谲神秘,印在他白皙的脊背上,像是某个国度不能言说的古老祭礼。
宋池好像有点害羞,衣服刚脱就准备穿上,可谁知下一
秒就被江岸一巴掌按在后腰上。
宋池差点跳起来:“大嫂!你干什么?!”
江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回手,静静喝了口茶水:“下一局。”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
……宋池的后腰上,有疤痕增生的痕迹。
两局后,江岸再当赢家。
这次宋池选择了真心话。
江岸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绷紧身子:“宋池,除了生日,你人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是哪一天?”
宋池想了想,仰躺在沙发靠背上,抬头看向天花板上迷乱的灯光,说。
“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圣诞节。”
周青迪好奇地问道:“圣诞节?你为什么觉得那天难忘?那天你收到了很好的礼物吗?”
宋池却摇了摇头,轻笑道:“可能因为那天晚上太冷了吧,下了好大的雪。”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曾经有一辆自行车,配备有密码锁,就是用那一天当作密码的。因为我冬天骑自行车的时候总是觉得冷,可如果把那一天设为密码的话,我就会觉得当天的温度还可以忍受了。”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是回忆起了那天的冰冷,表情也渐渐变得寡淡起来,他偏过头,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了。
江岸只觉得最后一根系着他的线也断了,他径直下坠,直至冰窟。
20年前的12月25日。
是宋澜书房密室的密码。
亦是十二年前,少年黑色自行车白色密码锁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