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副教授听见了一阵钻子钻入臼齿般的尖锐声响,它来自鲍尔斯教授的喉咙深处。
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动物自头皮下方啃食,鲍尔斯教授的身体开始了不住的抽搐,头部却一动不动!
出于谨慎,她立刻点燃了洒在椅子周围的一圈黑色粉末,它们噼啪爆出声响,混在其中的日光蚧壳虫碎末熠熠生辉,如同河道中连绵一片的引路船灯。
“鲍尔斯,醒醒!”
鲍尔斯教授的影子骤然拉长!在露西亚副教授意识到自己已经惊动了什么不该惹的存在之前,那道影子的后颈处展开了一双畸形的翅膀。
“天使”撕开影子,笑吟吟地钻了出来。露西亚副教授在对上祂面容的瞬间辨认出了祂。
“瑞文先生?!”
无疑,这张面孔正属於那名神秘的旁听生,她在一瞬间全都想了起来!
可是,不可能。
她不可能让这样一名存在混进自己的课堂里,不可能毫无察觉!
“您好,露西亚女士。我听瑞文先生提起过您。”
“天使”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
露西亚副教授只感觉自己的膝盖变成了一坨凝胶,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大腿与小腿重叠,跪坐在了地面上。
“你......是......鲍尔斯......被......怎么了?”
“我没做任何事情。”对方摇了摇头,伸出了右手。
“我需要您的帮助。”
简简单单,不蕴含任何恶意的一句话,却像冰锥一样从耳畔狠狠刺入了露西亚副教授的耳蜗深处,瞬间剥夺了平衡能力。她感觉自己的上半身也碰到了地面,像一条半干的鱼,两只耳朵变成了一对黏在一块的腮。
对方的语气就像一个纯粹的朋友,似乎并未掌握人类的话术和欺瞒技巧。亦或者,那于祂而言压根没有必要。
“你......想......干什么?”
一条鱼是没法听懂人类的任何话语的。
“天使”直率地回答道:
“我需要让瑞文回来,好让一切回到从前的样子。为此,我需要您的帮助。”
“怎么......帮?”
露西亚副教授已然无暇顾及椅子上像只虾子一样蜷缩伸展的鲍尔斯教授。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怎样,才能活下去?
“把塔吉亚神殿从梦者之屋带出来,让它出现在地面上。”
“天使”半眯起眼睛,毫无隐瞒地说:
“我自己做不到。”
从“梦者之屋”里把东西带出来?露西亚副教授的脑海深处伸出一双手,拼命攀爬,牢牢地抓住了眼前的救命稻草。
这并非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两个月前,她曾从一位名叫保罗的药剂师手中收购过一批罕见的药草,分别具备“听”,“分解”,“重塑”等不同神秘学语法的关键要素。
那正是从“梦者之屋”里带出来的。尽管进出那里的途径受到严格规管,但肯定还有办法,必须有办法。
“我......我能做到!”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说了,这是活命的唯一方法。
“谢谢您。”
“天使”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把小刻刀。祂弯下腰,用带着凹槽的刀尖在露西亚副教授的眼前轻划了一下。
两只耳朵开始扑扇,分离,在半空中粘合起来,变成了一只扑腾的蝴蝶。
柯琳的双臂忽然恢复了意识,挣扎着从鲍尔斯教授的白袍下伸了出来,疯狂地拍打着爱人的脸和身体,十根指甲不停抓挠,直至由根部断裂!
“当您准备好了,就跟着它来找我吧!我会等着您。”
“蝴蝶”绕着“天使”的手腕飞了一圈,又回到了露西亚副教授的耳边,变回耳廓。
露西亚副教授在地面挣扎了几下,仿佛做了个变成虫子的怪梦。她的眼睛一时没能认出自己的办公室,灯泡刚刚还宛若一个燃烧的太阳。
“鲍尔斯!”
她连忙爬起身,只见被抓得浑身是血的的鲍尔斯教授伸出自己的一双手,正试图抠出自己的眼珠!
露西亚副教授压住对方的双手,从桌上抓起另一瓶混合好的深蓝色粉末,用一根管子直接吹进了对方的鼻子里。
“柯琳!柯琳!”鲍尔斯教授大叫着睁开了眼。
“我看见柯琳了,她就在那里。”
他抓住柯琳流着血的双手,眼泪顺着皱纹不停往下滴。
“你看见什么了,鲍尔斯?”露西亚副教授自己也吸了口深蓝色粉末,用力地呼吸了几下。
“你。”鲍尔斯教授颤抖着说:
“我能看见你的办公室,这栋大楼,我能看见这所大学,我能看见整个奥贝伦,它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在天空中的月亮上,和我的头顶相对,完全颠倒过来。”
露西亚副教授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天花板。越过奥贝伦大学的屋顶,烈日正悬在她的头顶之上。
“我在一座人堆砌成的山里,那些人都是活着的,空气把他们的皮都烫掉了,可他们的眼睛闭着,像是在做一场好梦,那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表情,柯琳就在那,醒着,和那时接受火麻治疗一样,她一直都是人群中最清醒的那个,她告诉我,不要逗留,快点离开......”
鲍尔斯教授的话语没有停顿,他不停地叙述着事实与感想,仿佛只要停一下就会忘记该怎么说话。那个柯琳是不是自己在危机和绝望中的产生的第三者臆想?他不知道,但他能感受到柯琳的双手正搭着他的,不停摩挲他的掌心。
露西亚副教授当即决定暂时隐瞒瑞文和“天使”的事情,依照神秘学的学术说法而言,他正被残余干扰着,随时有可能把五官和四肢的功能搞乱,试图用耳朵呼吸,鼻孔说话,在掌心切出两道口子视物。
“你已经回来了。”她说。
“试着适应一下你的躯体。等这些粉末烧完了,你就安全了。这里是现实,没有危险,什么事情都很好......”
她还没把话讲完,办公室窗外就传来了一声宛若烂熟番茄砸在地面上的闷响。
两人缓慢地挪至窗前,低头向下看,沉默着,直到露西亚副教授以一种不真实的口吻开口道:
“那好像是阿加雷斯教授的侄女。”
散开的长裙裙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茉莉花。贾斯帕的未婚妻茉莉砸在了停在楼下的一辆福德小轿车上,眼睛圆睁着,没有当场摔死。两人都知道这份侥幸意味着更糟的事情。
一分钟后,她因疼痛,害怕和悔恨发出了呻吟,凄惨地回荡在没什么人的教学楼走廊间,而从高空摔下来的事实和身体的严重损伤已然无法逆转。血流了出来,在她身下越积越多。
幸运的是,这一切刚好被一名医科教授收入眼底,一名险些精神失常的医科教授。
“快!”
鲍尔斯教授的肩膀被用力拍了一下,是柯琳的右手。这一下终于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面对一名因绝望跳楼自杀的女性又该做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他仓促而感激地回答,用手背抹去眼泪。
露西亚副教授是对的,这里的确是现实,每天都有人被临近的天灾和无望的未来逼死,而自己只需要时刻尽一位医者的责任,救自己面前的人。
茉莉被抬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流着眼泪。露西亚副教授将剩下的粉末一股脑儿全灌进了她的鼻腔中,稳住她的神智,为抢救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