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奥贝伦热浪滚滚,张贴在大街小巷的红衣女郎画报在流窜的热浪间微微掀动,美艳而成熟的双眼透出浑然天成的母性光辉,嘴角的弧度却恰恰能让人妄想到她可能还只是个纯洁的处女。
多罗莉丝太太的奶油炖菜在宽大的厨房炉灶上冒着热气,来自地下的芦笋干和胡萝卜在锅子里欢快地翻腾,与刚宰好没多久的小牛犊腩肉碰撞着。繁琐的切菜工序交由金完成。威奇托街101号的室内隔热措施比原来的单间公寓强得多,煮食不用电热石,用的是煤气。
即便是在附属街区,还是能经常见到莫名死在道路中央或小巷尽头的人。不同的是,威奇托街的行人相对热心些,他们会在把尸体彻底检查一遍后为他们拨打收尸队的电话,因为在这些人身上比较容易发现好东西,不像艳阳街那帮穷鬼。
空调吸引来了附近的一群猫,每天晨昏卧在窗台下的草坪上吹窗缝里漏出来的凉风。同时被引来的还有一群邻居,包括自己的几名同行。这件事有好有坏,好处自然是增加知名度,不论是作为侦探的还是作为发明家的。坏处是一整天吵哄哄的,客厅里总是飘着一股良莠夹杂的混合脂粉味。
因此,瑞文最终决定,暂时不退租原来那个小单位,他需要静静的时候会钻进那里去,对着空落的墙壁和书桌发呆。这小段时间里,他偶尔会觉得有些精神失控。艳阳街23号狭小的房间成了他发泄情绪的好地方,那里的地毯耐脏,他有时会若有所思地躺在上面,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下各种符文,然后用异咒抹去它们,边研究边宣泄。
一星期下来,他的双臂上多了不少颜色不同的斑痕。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作为一具活着的尸体,他感觉自己还可以再等等,倒不是说他打算就此放弃梦想,只是也许该换种努力的方式。和导演谈论电影成了消磨时间的一大乐趣。术语和专业上对方更有话语权,但内容方面反而是自己懂得多得多。
当然,那天他呈大字型瘫在浴室地板上,和自己的左胳膊大聊希区柯克聊到失血晕倒,险些休克,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不再扣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任由领口处露出一小圈黑色的羽毛,和邻居们打趣的时候偶尔会学学乌鸦叫。瑞文先生的风趣幽默不到一个星期就在威奇托街一带传开来,男士们觉得他爱耍小滑头,女士们则大都评价他有些可爱,爱开玩笑的男人在她们眼中像新奇好玩的玩具,何况他是个真正的大发明家,家里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凉快。
5月7日,金的餐馆“南部市场”开张了。瑞文帮助小伙子物色了《南部晨昏报》和《农场报》两份非主流报刊的大版面广告,还有《火球报》的一个次要栏位。这决定了餐馆的首批目标人群,相对低端亲民。
“只有一开始就冲着连锁或高消费模式去的经营者才会去抢《火球报》的大版面。现在是商业旺季,竞争更加激烈。”
奥贝伦以几个重大节日和年度盛会前后一星期左右为商业旺季,最近刚好赶上其中的长草音乐会。瑞文不希望金去凑这热闹,文明商战的背后往往是真正血淋淋的拼杀,能拿着眼球回来算好了,最怕回都回不来,被遗产大卸八块,塞进某条巷子的阴沟里去。
他还打算趁机帮金谈妥另外一桩事情,一桩自约克公司事件后自己就开始盘算的计划。
“收购那家朗姆加工厂?”
许德拉会所的吧台女郎克莱尔在南部市场角落的方桌上支着脑袋,听瑞文讲完了自己和导演的一系列安排。
简单来说,就是趁约克公司声誉动摇的这段时间,用最少的资金拿下朗姆加工厂的管理权和一系列原料份额所有权。限酒令废除不到半年,奥贝伦的地下酗酒市场还在,这点从大多数斯皮克以西酒吧们依旧坚挺就能看出来。金的小馆子想要做下去,少不了几根隐形台柱支撑,独立的酒水供应链能为他吸收一些碰壁的风险。
当然,最终决定权在导演,只有他能一下拿出这么大一笔资金。
“算是这次剿灭行动的战利品。我相信导演并不介意把许德拉的影响力稍微扩大一些。我希望能让庞夫人出面洽谈,她有行商经验。”
“你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是稍微有点迷人的。”克莱尔挤了挤眼睛,在瑞文把目光挪过来的时候又微微抬起了右巴掌。
“是吗?”瑞文露出了有些颓废的苦笑,伸出右手。
“愿意赏脸和一具尸体去看场电影吗?8点的《奥城旧事》?”
“什么?”
“咳,关于尸体的部分,我开玩笑的。”瑞文眼中的颓废和疲惫略为加重了些,语气中稍微多了点挑逗意味。
“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比之前更迷人了点。”克莱尔挑了挑眉毛,故意拉了拉缀着蓝白条纹的立领领口。
“有了种......行尸走肉般的美感。”
咣的一声,一大份扇贝浓汤和香煎蘑菇鱼排被上到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蒸汽和两人额前的汗珠融在一起。
当天正午,瑞文对着浴室里的镜子,裸着上身,半是好奇,半是亵渎般地研究起了脖子和肩胛上几个淡淡的口红印。有点粘,不容易洗掉,每个都带着淡淡的爆米花甜味。
浴室的门开着,他的皮肤是冷的,手臂上一块块斑痕就像死尸的尸斑。
第二天的小型家庭聚会上,住在威奇托街89号的帮佣中介公司主管赫德森女士觉得他比之前更有味道了。
“用个毫不夸张的比喻,就像被红衣女郎吻过一样,呵呵。”
毫不夸张地说,瑞文内心深处有在她们每个人的眉心都开上三个枪眼的冲动。
但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可以越来越自然地邀请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出去,用餐、看电影、看音乐剧或踢踏舞表演,用异咒给她们表演个魔术,甚至是眺望远处那些亮着昏黄小灯,每个房间的床边都装着魔法手指投币器的小型汽车旅馆。
更加奇怪的是,当他尝试让自己变得更加颓废,更加像一具真正的尸体时,她们反而会更有活力地扑上来。
“金,帮我顺路带些东西回来。”
一天,瑞文在公车站把一长串材料清单塞给即将往“南部市场”跑的金,拎着一个帆布大袋子,自己钻回了艳阳街23号,再一次用镀银短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刻满了符文,看着血流了一地,长长叹了口气——现在他都习惯叹出声来。
最近,当他在照镜子的时候意识到身上除了口红印外,还莫名多出了一两个不深不浅的牙齿印时,他知道事情必须得打住了。
迄今,他依旧像过去一样,对这种事情毫无感觉,倒不如说不安相对增加了,增加了针对自己的那一份厌恶。
将自渎的念头自我发泄完毕后,瑞文背靠着墙,将一朵梦者之屋的鲜花塞进了嘴里,眼前突兀地掠过了克莱尔、赫德森、夜女士以及其他一众女性面孔。
思绪一阵翻涌过后,他掉入了那道杂物河流。随着用光的女士口红、跳舞的钢圈胸罩、无主的红色连衣裙等杂物漂流到了梦者之屋。还是原来的地方。
天空不再是诡异的绿色,但在原本的紫色上增添了一丝嫣红的云彩,蘑菇的质感比以前软和了不少,颜色不再是鲜红,微微带着嫩粉。瑞文坐在自己的纸皮椅子上,浑然不觉那些纸皮已经成了撕碎的伞套包装盒,长久地端详着已经长出枝叶的两排小橘子苗,这些可爱的绿叶更能让他感到安心。
梦者之屋在被侦探公司封锁之前以品种丰富的药草和神奇植物闻名。自己以前觉得这没什么作用,但是在深入了解神秘学后,他发现进阶下位魔学仪式对这些东西的需求极大,某些深层咒术可能也会用得着。
而且,越是复杂的仪式语言,对材料的要求越高。有几种普通的诅咒仪式需要用到黑藤,但它们的进阶版本需求就成了长度三米以上,生长着81片叶子的特定植株,一片不能多,一片不能少。
瑞文不确定这些需求能不能偷懒简化,但在了解原理之前,他打算乖乖照做。
现在,他有件别的事情要做。
他将用床底那个从属法阵传送进来的袋子打开,把从多罗莉丝太太那里顺来的骨粉和园艺铲取了出来,照着自己的双臂,慢慢在草地上绘制完全一样的符文和标记,用镀银短刀划开手掌,把血液混合进去,动作一气呵成。最近他一直在习惯这么放血。
绘制好仪式符号后,他捏住鼻子,闭气从梦者之屋中醒来,立刻开门离开,背着袋子跳上了公车,把数得刚刚好的一把硬币往投币机里一倒。目的地是城市的东、西、北三处,自己在这两个星期混乱生活中暗暗远观物色好的三间汽车旅馆。
主要是钟点房性价比最高的三家,以后他可能要时不时来一下。
瑞文计划在今天之内,完成对梦者之屋的初步定位探索。
短暂的花花公子生涯结束了,现在开始干正事。
结束了。他在内心重复道,用克莱尔右手的力道反手扇了自己的左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