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瑞文完全找不到词汇形容此刻的感受。
床上床下,一群镶满盐粒的硷水结饼干跳着鱇加舞,在他身边转着圈。
“你搞什么鬼,卡梅隆!”瑞文一掀被子,把欢腾的饼干们掀到了地上,还在不停地蹬着腿——看起来像蚂蚁腿一样细。
很明显,这是“伽拉忒亚”的作用。
瑞文避开四下奔逃的长脚饼干,冲出卧室,和助手撞了个正着。
“有一群大型蚂蚁爬到了柜子里的饼干上。”卡梅隆欢快地解释道,硷水结饼干们在他脚边听话地围了个圈。
“你......你怎么做到的?”瑞文捻起其中一块,端详着上面乱蹬的数条蚂蚁腿。
不是说会跑会动是偶然现象吗?
这小子......也许和这把刻刀意外地有默契。
晨昏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落进来。“黑猫”玛丽蹲坐在一楼的圆形地毯上,尾巴一扫一扫,喵了一声。瑞文在她身前蹲下,撸了一把她的耳朵,头一回感觉对方不再那么惹人讨厌。
屋外传来了一阵女性的嬉笑声,一阵花草的香涩味从窗户外飘了进来。
“卡梅隆,外面的人在干什么?”
“六月女王。奥贝伦玫瑰协会为了处理那些在暴雨中滞销的鲜花而临时举办的一场节庆活动,从前天就开始了。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处理那些被取消而又没法转卖给其他人的鲜花订单,其中包含了上万朵玫瑰、矢车菊和其他品种的鲜花。”
“我从没听说过。听起来,那些女士们相当开心。”瑞文微微扬起嘴角,跟着蹦蹦跳跳的硷水结饼干们下了楼,吩咐道:
“让它们自己跳进垃圾箱,然后把垃圾袋给丢出去!”
他看见了从窗外飞进来的一片鲜艳花瓣,带着仲夏般香甜的气味。奥贝伦地表不分四季,每天都像夏天一样炎热。只有在27摄氏度的长屋里,他才能感受到一丝季节更迭的气息。
然而,在目光掠过窗户的瞬间,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有个女人扒在窗口,一张面无血色的脸直勾勾地向着他。
“莫伊拉?”
回过神来,窗外空无一物。那片艳黄色的花瓣静静地趴在窗台上,被蜜色的阳光映照着。
就在刚才,自己分明和死去的莫伊拉女士四目相对!
幻觉?
不,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防备。
长脚的硷水结饼干们排着队从他脚边掠过,一块接一块地跳进黑色垃圾箱。
“金?”瑞文叫了一声,对方并不在。
安东尼昨天喝了两杯威士忌,没有睡过一分钟,早早地出门去了。
多罗莉丝婆婆还在睡觉,房门紧闭着。
“算了。随便给我弄点吃的,不要酒精饮料,火松树汁就行。我刚才一定是看错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没睡够......”瑞文揉了揉太阳穴,眼球被从两侧压迫,挤压出了一丝重影。
这两天,他要为第四次入梦做好准备。那部智能手机目前还没法被通过神秘学手段带进梦境世界,瑞文想了个比较折中的办法:把里面的电话卡拆出来,含在嘴里带过去,勉强也能让它被归入身体的一部分。
希望少量的水分不会害它失去功能性。有了电话卡,他就能试图联系相关部门,确认卡主的身份,或者读取内部可能保存着的紧急联络号码。
然后,是这次入梦的唯一一项要务:确认阿夏古雷.普莱斯考的身份。目前,瑞文有几个初步的猜测。
首先,如果对方和现实世界中的“灰衣天使”有着密切关系,那么按照自己归纳出的“镜面信息路径”,他有可能和梦境世界中的科研组织“天使格蕾”有关,也许正在其中担任要职。“天使格蕾”的研究方向之一为脑部神经学,和他在“遗书”中所提及的精神药物学具备一定关联。
其次,假如那封“遗书”并非为所有奥法守秘人设置的陷阱,而只单单针对自己一个人的话,他有另外两种比较大胆的猜测:
其一,对方在花园街附近的那家大医院里工作。根据梦中的记忆碎片,“自己”出生在那家医院,26年间,在那里留下过大量个人病历备份。如果阿夏古雷.普雷斯考能通过某些途径了解自己,掌握自己的底细,这种可能性也不小。
其二,对方就在叔叔管理的辛迪药业公司工作。如果情况当真如此,那媒体的指控很有可能是完全正确的——辛迪高层内部的确经手过某种违禁致幻剂,而其幕后就是研究精神药物的阿夏古雷.普雷斯考。
后两种猜测并不具备特别有力的依据,但可以作为其中两个调查方向,让自己不至于盲目瞎找。
如果这几种猜测全部落空,自己再另觅它法。
当然,也不能排除“遗书”中的名称是假名,又或者阿夏古雷.普雷斯考躲藏在自己根本无法触及的遥远国外这些可能性。毕竟,他在遗书中使用的是英文,在当今社会,这无法被用于判断任何一位文化人的国籍或居住地。
但可以推测出的是,那家伙非常希望“遗书”被后人看见,尤其是被像自己这样的调查者。对方有意保留了由原主书写的“遗书”前半部分,用烈日语写的那几页疯言疯语,好让闲杂人等辨认出一部分文字。
这样一来,像芙劳小姐那样的知情者对“遗书”的描述就会是“晦涩难懂”而非“完全看不懂”,前者比后者更可能激起调查者的探索欲望。作为一名在精神领域具备相当研究的学者,这种解读并不算过分。
而对方应该也很清楚,但凡一位奥法守秘人识破了陷阱,推断出了他的身份,下一步肯定会试图去梦境世界寻找他,不管那是在几个月后还是一两年后。
如果对方期盼着这种结果的话,那必然会在“遗书”里留下可供追踪的长期有效线索。若非如此,他压根不必大费周章。
这可能是另外一个陷阱,但有一探究竟的价值。
门外的一阵阵欢笑声打断了瑞文的思考。香煎培根、软心蛋和甜味燕麦粥在自己眼前冒着热气,装满冰镇火松树汁的玻璃杯丝丝作响。卡梅隆做的东西味道不差,适合在一个清淡平和的晨昏享用。
“还要点饼干吗?”卡梅隆指着玻璃橱柜里没开封的硷水结饼干纸袋。
“不了......快去把那些长着蚂蚁脚的扔掉,恶心死了!”瑞文皱起眉头,聆听着门外的声音,嗅闻着越来越浓郁的花香。
又有几片花瓣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她们在外面干什么?
带着一丝疑惑,他慢慢扭开了门把。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花的海洋。
贝优妮塔夫人和女士们头戴玫瑰和其他花朵编织而成的头冠,身穿款式不一的防晒罩衫,坐在不远处的开放草坪上嬉笑交谈,树影在她们身上洒下斑痕,碎金般晃动着。
花瓣,花瓣,到处都是花瓣。
花心中的一颗颗眼睛闪烁着,四下张望,为眼前的画面增添了几分异样的迷幻。
诡异的是,几乎在踏出院子的一瞬间,那种迷幻摇曳的感觉就开始加剧,就像是磕了药,让人头脑昏沉。女士们头上的花冠似乎在蠕动,花瓣像在呼吸般一张一合。
“卡梅隆,待在屋里,别出来!”
瑞文后退几步,抓住了门把,在将房门关紧之前,映入眼帘的是女士们无比灿烂的笑容,一排排洁白的牙齿。
“关窗!打电话给金,问他情况如何,让他暂时别回威奇托街。”
情况有些不对。
瑞文透过紧闭的窗户观察外面的女士们,利用“女巫的嫉妒”,隔着玻璃聆听她们的话语。一旦她们表现出任何不对,自己就立刻出去用异咒破除幻觉,把她们带进屋来。
他的眉头骤然紧锁起来。
在窗户的另一边,他看见了那种熟悉的单瓣野花。它们开在草坪上、火松树下,被别在女士们精致的花冠中,随着热风微微摇曳,娇柔而坚毅。
晨昏花!在奥贝伦消失了的晨昏花,此时开得遍地都是。
它们的花瓣是纯粹的黑色。
“嘶......”
瑞文想起了自己在“守日者的提灯”事件中看见的幻觉:3月26号,自己在斜阳夫人的家中第一次与“永恒的永恒”正面接触。
在幻觉里,在那片广阔的花田中央,盛开着一朵完全一样的黑色晨昏花。
“卡梅隆,待会帮我开门,注意你自己的安全。”
瑞文离开窗边,扭开门把,一步步走到院子边缘。“偏执的天国”没有给自己任何警示——一直以来,它对“永恒的永恒”都没有丝毫反应。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瑞文念诵起了“破梦之网”,快步越过院子的围栏,朝着草坪走去,丝网在自己周身快速编织了起来。贝优妮塔夫人看见了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女士们纷纷应和。
“女士们,没什么时间解释了。请摘掉你们头上的花,我们可以进屋喝点东西,在屋子里继续刚才愉快的话题......”
丝网在寒暄的同时编织成型,将众人笼罩在内。瑞文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伸出双手,闭上眼睛,将轻薄的“破梦之网”撕扯开来。
女士们纷纷失声尖叫起来。
她们头上的花冠变成了无数长着畸形翅膀的深褐色飞蛾,在她们的发丝间、额头上、脸颊上,缓慢爬行蠕动着。
与此同时,“日出之庭”旅馆的一间客房内。
容姿艳丽的女性嘴角泛起微笑,将一枚银色硬币投入浴室墙壁上的伞套贩卖机。
“我想,他应该会喜欢这样的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