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渗透骨髓的寒意。
瑞文溶解的思绪自黑暗中艰难地蠕行,缓慢地,像无数颗水滴般凝聚起来。
他还活着,他没有被恐惧压垮,甚至还隐约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他仰起头,看向蛋清般浑浊的天空。
一张瘆白的笑脸,正由月面俯瞰着他。
瘆白的天空。
溶解的世界。
那副由美丽谎言构成的脆弱外被在瞬间撕裂,就像一只尚未发育完全的雏鸟,挣扎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在。
“这就是,遮蔽之外的样子......”
“果然,那个世界是假的......!”
不论事实究竟如此,他此时都必须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一旦认知崩溃,他就会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疯狂,甚至直接化作一滩血水!
“哈!哈!哈!”
随着认知的锚定,恐惧被强行压制了下去。瑞文颤抖着,将目光投向鲜红的“街道”,看见了那些赶早起身的鲜红的“人”。
以那些不似人形的形体支着“小摊”。
拖着扭曲的躯块赶着“早班公车”。
对面的“窗子”没拉好“窗帘”,两条肉虫滚在“床”上,任由“汗水”挥洒满天满地。
所有“人”都在做着他们以为自己在做的事情。
他们,全都被骗了。
瑞文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血糊糊的一片。
皮肤,肌肉,全都难以言状地流动着,结成可怖的鲜红团块。
放轻松,他以“笃定”的口吻对自己说道。
只是看起来更加真实了而已。
他不知道“真相”究竟会在何时从眼底褪去,也不清楚以自己的精神极限究竟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但他清楚,自己断然不能在这里被打垮,不能败在亨特那混蛋手中!
所以,一切都必须如常继续。
出了“门”,他将疑似“货币”的物体平铺在“前台”上,离开“旅店”,沿着血红粘稠的“道路”前行,小心避开那些逆行的“车”。
“路灯”......
“楼房”......
“店铺”......
“人”,“人”,“人”,“人”,“人”......
无处不在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时而变成冰冷的流体,滚烫的固体。
那不是真的氧气。
这个世界上没有氧气,也没有真正的水......
但这就是真相......人类不需要呼吸氧气......也不需要水维持生命!
只要让“肺叶”和“气管”坚信这点......呼吸自然就顺畅了起来!
接下来要干些什么?瑞文在脑海中小心翼翼地思索,每看见一样物事,他的眼球就多出一道裂痕。
总待在这里,迟早会让自己发疯。
坐车回去吧......然后回出租屋里冷静一下......路上不要接任何电话......尽量避开那些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熟悉的人......不要和任何东西进行交流。
最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乐观,笑容!
月亮对他笑了,一张极其像人的笑脸。
来到“公车站”,他随手将一把“硬币”扔进“收银机”,沿着队列挤进“车厢”。
真实的天空下,所有事物都无法以单纯的颜色、形状、质感形容,他只能凭借虚假的记忆勉强辨认出它们。
“座椅应该分布在这......这里是一排悬吊扶手......”
有个“人”忽然“看”向了自己!!!
瑞文吓了一跳,随即强迫自己重新挂上笑容。
“先生,您%还好&;%吗?如果&¥晕车&的话,车#%上%有备&呕吐袋!*和¥晕车丸。”
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声的声音,来自一位“乘务员”,向自己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
不能回答“她”!不能回答“她”!
脑海中,“自己”的声音在尖声嘶叫!
决不能产生自己正在和眼前这个东西交流的认知!
瑞文没有理会“她”,迅速缩到了角落里,他感觉自己那被称作“大脑”的器官正在颅内剧烈地鼓动着,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开。
座位对面,一位“母亲”正用过大的嗓门教“孩子”识色:
“黄加蓝¥&*是什么%颜色啊?”
“黄&*蓝......”
“女孩”用稚嫩的嗓音重复着,伸出扭曲的“小手”,拍了拍“脑门”。
“黄&*蓝......红!!!”
不对!不对!不对!
瑞文撕扯着自己的“头皮”,用惩罚式的痛感强行压下尝试的质疑。
这才是对的!这才是真的!
“人”上“人”落,“人”来“人”往,一言一行,无一不消磨着他脆弱的决心,将他不断朝崩溃边缘推搡。
月亮是,白的。
大地是,%¥红的。
“¥……%¥#……¥……”
“#*%#%……#”
“#%……%%&%&%¥*&………………
“################################################!”
我是,我是,我是......
“啊啊啊啊啊!!!!”
一道威严目光忽然刺入眼帘。
“女士们,先生们,本班车已到达终点站,花都小区......”
窗外,一双属于“神明”的细长眼睛正慈祥地看向这边,脸孔是柔和圆润的青,嘴上一抹红色的笑。
祂单足点地,脚下堆满贡品,身前供着香炉,头顶之上,是信众修给祂挡雨遮风的飘檐牌坊,金边红旗飘扬,流苏飞荡,上书两联金隶大字:
“虚虚虚实分明”
“石石石破天惊”
那尊被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石神,在月光照耀下,俨然成了一尊三首六臂,亦男亦女,庄严威武的明王像!
“啊!”
瑞文在车座上停止了呐喊。
附近的一圈乘客缩了一下,随着刹车的颠簸同时一个趔趄。对面的小女孩愣了愣,随即,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哇哇大哭。
她的脸孔,变回了胖嘟嘟的人类小孩模样。
“先生,您真的没事吗?”
女乘务员关切地走了过来,再度询问道。
她的容貌,变回了二十来岁的女青年,扑着很厚很香的粉底。
“哈!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