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旧戏新演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限酒令早就结束了,现在再出现什么烈酒走私集团,怎么想都有些过时。

但是,如果换成遗产走私集团,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瑞文在和老哈桑的交流中得知,奥贝伦有好几伙遗产猎人,每一号人都有悬赏,赏金最低500烈洋,最高烈洋。作为赏金猎人中的王者,疯导演对于引蛇出洞这一套路肯定再熟悉不过。

克图鲁以斯的遗骸放在那两三天,“香味”估计早已飘遍全城,不过,换在平时,谨慎的遗产猎人不可能敢从上位者口中抢食。

所以只可能是“绯红”这家伙亲自钓出来的,不论是缺钱了也好,想拿给我练练手也好,这大概也是考验。

用遗产走私集团代替烈酒走私集团,很明显是让我旧戏新演,按照原剧本扮演,同时发挥创新精神,以混混托尼的身份展开一场惊心动魄,充满暴力美学的遗产走私冒险......

不对,等等,我什么时候入的戏?

一种被彻底拿捏的无力感顿时爬遍了瑞文全身。

他微微牵动了一下距离那名男人最近的一根丝线,让它反射出一线银光,由此确定它刚好横在那人膝盖的高度。男人的腿相较躯干较细,皮肤不黑,多半是一名发福的室内工作者,换句话来说,负责收集情报的“线人”。

这意味着自己的任务不是灭口而是逼供,遗产猎人另有其人。一根丝线足以把他绊倒,但瑞文总感觉事情不止放倒他一个那么简单。

在《烈酒轶事》中,那场打戏可是群架。

想到这里,瑞文默默滑动指尖,吹着无声的口哨,把附近的几条丝线也给牵了过来,一头连到那个男人附近,另一头牵到酒吧每一名酒客的身边,微微颤动手指,让几缕难以察觉的流光顺着一头流到另一头,借由夜视的优势,在吧台背光处观察着每个人的视线。

他想知道,究竟有几个人正在观察男人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舞台附近、厕所旁边和辩论台附近,各有一人的目光被丝线上近乎无法察觉的银光微微牵引,这表明他们都对那名男人保持着高度注意。

一人身穿西装,一人穿着醒目的条纹长裤,另一位则是款式过时的圆领衬衫。

如果代入混混托尼的角色性格,那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放倒就算过关。

瑞文给自己附加了一个条件,尽量减少破坏,这毕竟不是真的电影,他可不想赔偿损失。

就算有损失,也得由他们四个赔偿。

而他瑞文就安坐在原地,用丝线操控全局。

想到这里,他翘起二郎腿,又把椅子转了回去,正对着擦汗的克莱尔:“说回那场朗姆战争,大部分人认知中的主战场是新德市南部的黑金朗姆产区,但真正汹涌的暗流涌动于四百米之下的摩斯港海域。”

“很少人知道,朗姆战争其实是一场海战。”

“海战?”

“是的,在朗姆酒生产链下隐藏的是甘蔗种植区的归属权争夺战。”

瑞文用脚跟挑起一根丝线,让它避开光源,隐蔽地缠到了厕所边上穿着西装那人的脚踝,另一端悄悄地连到了舞台那边的条纹裤男脚上,从中间再牵出一根,连接上了坐在辩论桌旁的圆领衬衫男。

“那场隐蔽的战争共有三方势力,相互制衡,任意一方有所行动,冲突便一触即发,除了砂糖贸易,他们的眼里还有一块肥肉,叫做糖蜜。”

他一边牵引丝线,一边继续胡诌道,其中一部分内容取材自当前酒吧里的局势,另一部分拼凑自他梦中的散装记忆。

“嗯......哼?”克莱尔点点头,不知道怎么接。

“甘蔗副产品中的百分之80左右被用于制造工业酒精,作为配置无烟火药的重要原料流通,剩下的百分之20被用来制作防腐剂、甜味剂、波特酒和朗姆酒的原料等。众所周知,奥贝伦最古老的甘蔗种植区,是位于虚海上的黑斯雷夫群岛。”

“你真的不懂怎么搭讪,对不对?”克莱尔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而瑞文迅速用双手双脚完成了最后的布置。他的脑子实在没法同时兼顾两项任务,“调情”方面只能乱说一气。

希望疯导演能在这项给他评个及格。

卡座里的金鱼眼男人动了一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却只是换了个姿势。

他并没有发现,整座酒吧已经成了无形的盘丝洞。一对中年情侣起身,给了彼此一个吻,穿过丝线离开,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很抱歉,女士,那我们换个话题。呃......你最近看过什么音乐剧吗?”瑞文转移了话题。

“我上周三和朋友去看了一场《黑色猫王》。你挺走运,明天这个话题就聊不动了。”克莱尔露出笑容,又在账本上记了些什么。

的确,明天这件事就会变成上上周三,聊起来有些尴尬。

瑞文的左手食指忽然一紧,丝线磨了一下食指侧面那块红印,随即,十指上的线都开始剧烈颤动。

触发陷阱的是厕所边的西装男。

“咣!”

后脑勺滚钢琴的和声响彻整座酒吧,条纹长裤男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向了舞台边缘的钢琴琴键。圆领衬衫男被扯出了座位,弄洒了酒杯里的酒。至于触发连锁的西装男,险些一头栽进厕所门里去。

“喔,看起来可疼了。”凯夏幸灾乐祸地嘟囔道。

瑞文转回吧台方向,正对上挑了挑眉毛的克莱尔,开口道:

“我很荣幸我赶上了话题。混混和赛车主题的剧本最近还挺受欢迎,时代真的在变,短短十几年,电气巨轮转出了许多前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说起这个,你对冰块感兴趣吗?”

“冰块?那是只存在于历史里的东西吧。”克莱尔来了点兴致。

“很快它就会变为现实。电能创造一切可能性,我们只需要一台压缩机和冷凝器,在机器里加入由氨气或二氧化硫制作成的冷凝剂,让它们顺着输送管道循环运行,想造多大的冰块都没问题。”

瑞文兴致勃勃地描绘着梦想中的机械,用右脚挑了一下丝线,让刚爬起来的西装男又一个大马趴,另外两根细线一扯,三人同时抬头,目光汇聚到了一块。

他有预感,一场混战即将在谈笑中拉开帷幕。

“听起来真不错,要续杯吗?”

克莱尔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小账本问道。

“请吧,谢谢。不过,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感兴趣吗?”瑞文笨拙地半眯起眼睛,连他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

“对什么感兴趣,那台机器?”

“不,我的意思是......是......”

“你愿意和我吃个饭或看场电影吗”这句台词卡在瑞文的喉咙里,差点没把他噎住。

耳边突然传来了上勾拳入肉的声音,结实无比。一定是疯导演开始在那三人之间添油加醋了。

“是什么?”克莱尔很有耐心地等着。

清澈无色的酒液重新填满蛋形杯。瑞文突然感觉一股热流自太阳穴不自然地掠过脑门,另一股则穿过下腹,朝腿间蔓延。

别,别连我也搞啊,混账!

“是......我有个朋友,准备开一家不错的水鲜餐馆。不知道,届时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士,能否赏个脸?”

“嗯?好啊。”克莱尔随口答应下来:“你脸好红。”

“有,有吗?”

在瑞文下意识捂住脸颊的瞬间,丝线齐动,舞台上缠斗的三人再次重重摔倒。他立刻转过身查看,和金鱼眼男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后者都快看傻了。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再多来点!”凯夏在他脑海中欢呼道。

瑞文在心中把疯导演骂了一千遍,低声快速念动“决斗之舞”,放出无形的红色丝线,把自己和金鱼眼男人连接起来,防止对方趁乱逃跑。

褪色的三十年代老电影滤镜下,三人再次大打出手,每个人的身下都伸出了形态各异的异形肢体,一根螳螂般的镰爪自条纹长裤男的门面正中间直直划下,撕破了对方的脸皮,鲜血四溅。

下一秒,对方嘴唇进裂,分成四瓣长满利齿的血红巨口,一口咬下了圆领衬衫男的头颅。圆领衬衫男的身子在钢琴边上踉跄着转了几个圈,砸出一段并不美妙的旋律,然后重重倒地。

嘶......

“嗯,都红到耳根去了。算了,那家餐馆有什么招牌菜?”

克莱尔平静的声音在瑞文耳边响起。酒吧内的其他客人陆续起身,有序地搭乘电梯离开,或干脆连人带酒挪到角落里的卡座上,看起了热闹。

“我只试过几个菜。目前我的个人推荐是扇贝浓汤和香煎蘑菇鱼排,厨师几乎完全除去了鱼肉里的河腥味,只保留了蘑菇般的鲜嫩肉质,佐以真正的野生白蘑菇,煎的火候也恰到好处。”

瑞文回想金这些天给自己投喂过的菜肴,挑了两个自己觉得最好吃的。

回忆中的煎鱼排香气很快就被浓浓的血腥味盖过,西装男青筋暴起,给了条纹长裤男一记重拳,连人带椅子连同一把萨克斯风一起锤到了地上。下一秒,萨克斯风就被西装男用衣摆下的黑色触须卷了起来,狠狠塞进了条纹长裤男咧开的大嘴里,从后脑贯穿而出,尖牙与染血的唾液自后脑飞散而出,落了一地。

鲜血从萨克斯风的喇叭口里缓缓溢出,凝聚,变形为一根小臂粗细的螺旋血矛,蛇一般左右探了探“脑袋”,然后,自最终幸存者的眉心一穿而过。

西装男后退了几步,触须胡乱挥舞着,最终,倒在了地毯上的双头蛇里拉琴徽记中央,一条血自眉心缓缓流淌至地面,被两颗蛇头贪婪地吮吸。

至此,画面重新与《烈酒轶事》剧本重合。

瑞文和克莱尔没有说话,静静地欣赏完了最后的暴力美学,金鱼眼男人在卡座上动弹不得。

良久,克莱尔开口道:“你勉强合格了。”

她把小账本翻转过来,上面杂乱地写着一大堆分数。

“顺带一提,一共600烈洋,谢谢惠顾。我会和你下馆子的,那餐饭也麻烦你请。”

在瑞文复杂的目光中,克莱尔得意地挤了挤闪过一抹绯红的眼睛。

“收工,收工!”

电梯降了下来,酒贩道格拉斯提着好几个酒瓶,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许德拉会所,他身边挤着当铺的胖女士。

金鱼眼男人看着周围,似乎终于搞清了状况,刚想低头大喊些什么,一颗子弹就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手背上的一个耳朵状纹身。

“你反应能力真不错,好朋友。”目睹全过程的道格拉斯称赞道:“道格拉斯很看好你,比前几个强得多。”

“你们都是‘演员’......”瑞文收起五响左轮,不悦地说道。

他的耳根现在还在充血发烫。

“是的。把猎物骗进来杀的演员。”道格拉斯在三具尸体旁蹲下,仔细检查起来:“这些蠢货身负悬赏,身上还有不错的遗产可捞。嘿,我喜欢这张嘴,它至少是个橙色,宿主死了还想咬人。”

疯导演的手下,是一伙真正的遗产猎人,完完全全的黑吃黑。

而剧中人的名字,就是他们的代号。

“很高兴认识你,新的‘托尼’。”胖女士和瑞文握了握手,差点没把他的手腕握断。

“叫我庞夫人,我是管钱的。”

《烈酒轶事》里的确有一号庞夫人。

“幸会。”瑞文寒暄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等等,新的托尼?旧的哪去了?”

“当然是死了,被导演戳成了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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