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伙计,我可以看见你的血正从血管里被挤出来。过度兴奋会要了你的命。”
青年半眯起眼睛,随意地盘坐在了巷口的一尊小石像上,811号巷的灯泡没有保护,透明外壳裸露在空气中,晕着盈盈黄光。
“我也许是你们的敌人,但在暗巷里,信念远大于理性和立场。秩序、混乱、生存、杀戮、交媾、崇拜、复仇......信念不坚定的人在暗巷活不长久。”
“而热情好客,就是我的信念。我叫里昂,也许你们已经从什么地方听过了我的名字。”
他笑眯眯地补充道。
玫瑰日杀手的侄子,捷特心想道,他的确将自己的乖戾脾性掩藏得很好,好得有些诡异。
“先不提这个,你们有带钱吗?有些好东西只能在这条巷子里吃到喝到,我曾经试图把它们推广到地面的斯皮克以西酒吧里去,但这尝试并不成功......噢,别开枪,别开枪!我觉得你们需要处理一下身上的伤。暗巷里没几名医生,人们受了重伤通常会直接走进熄灭的巷子里。”里昂举起双手,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
“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
捷特皱着眉头,一手紧紧握着五响左轮,仿佛眼前的青年人比先前的肉山还要危险,尤其是眼里和微笑中那些捉摸不透的部分。
里昂很快意识到了气氛的错位。
“我真的不会害你们,至少现在不会,乘人之危不是我的作风。而且,恕我直言,我可以赌上几瓶酒,赌你们几个没法再继续往深处闯下去。”
他的目光欢脱地跳跃了一下,越过了捷特的肩膀:
“尤其是你啊,美丽的小姐。”
“洛克茜?!”
捷特的身体忽然一沉,脚踝磕到了地面,他立刻意识到那是洛克茜掉了下去,褪色的血液被黑色外衣吸收,自己竟一时没发现她胸腹部的伤痕。
——对影子的伤害算不上复仇!
洛克茜勉强站住了身子,紧绷着脸,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慢慢恢复正常,但是没有用。肥特格斯在肉体上造成的伤口并不是最为致命的部分,那份无法压抑的恐惧正在让她的身体轮廓一点点分解!
“深呼吸,洛克茜,都过去了。你会没事的......转移注意,想想辣酱热狗,我们回去的时候买上一大包......”
捷特断断续续地安抚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这辈子来最糟糕的一个决策。
“这不是你的错。”里昂为他内心的懊恼开脱道:
“暗巷会让人变得急躁,这是外来者丧命的主要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们不习惯接受不信任的人的帮助。”
“......”
捷特的左耳深处一阵刺痛。“流氓的低语”在脑子里胡乱搅动着,试图寻出一个足以应对窘境的完备之计。
“......你能送她回去吗?”
最终,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佩特尔先生,小声开口道:
“就像刚才一样,找个空档把她给通过影子送回旅馆去,她帮我们到这里就够了......太勉强了......”他自己说话也开始吃力起来。
地表本是最佳的选择,但现在还是正午,而洛克茜已经没力气在正午的烈日下行动了。
“那你呢?”
捷特本以为这是佩特尔先生的反问,可他却在下一秒意识到问出这话的居然是里昂。黑发青年人就像一名真正的读心者般扬起了嘴角。
“没事,伙计,我一点都不在意。”
“我留下。”捷特果断道,随即接了一句反讽:
“谁能拒绝陌生险境里的一瓶维姬粉红柠檬水呢?”
布蕾恩教妇和她的两名下属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在他们查出窥视者们的下落并执行他们的所谓“程序正义”前,自己必须和里昂拖......
别想了!捷特掐断了自己的念头。对方的感知能力显然不一般。
“我的朋友啊,这可能会是你人生最棒的一个决定!”里昂话锋一转:
“也能是最惨的,谁知道呢?”
“闭嘴,聒噪鬼!”巷道深处传出了带着浓重口音的骂声:
“你吵得我没法看牌了!”
一句粗鄙至极的脏话,夹杂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听着,待会让红娜女士给你处理好,等我回来。我们还得靠你出去呢,所以绝不能轻举妄动。”
捷特嘱咐着,有意加重了最后两句。他本想和同事击个掌,可又立刻收了回来,踉跄着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因为他发现对方的身体居然开始加速蒸发。
“咳!冷静,看别的地方。”
洛克茜撇过头,迅速板起了脸。
“我还注意到你的口袋里装了些什么。”被巷子里的人吼了一声,里昂压低了声线,目光投向捷特鼓胀的衣袋。
“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空果酱瓶,里面装满了水,浸泡着那颗属于窥视者的眼球。
“好奇心害死猫,里昂先生。”捷特低头瞄了瞄自己残缺的手,只能辨认出一双模糊的,像是猫爪一样的轮廓。
“那就跟我来吧,看好你的皮夹,我们得等‘诊所’空出位置来。”
里昂把手中的饮料喝完,愉快地融进了巷中灯火,一把沾血的纸牌在同一瞬间被粗暴地撒了出来,准是有个拿到烂牌的家伙掀了桌。
811号巷内部无比宽敞,蜿蜒曲折,处处灯火通明。过道内空荡荡的,人全都挤在门窗和幕帘后方的阴影中。男人们籍着酒意骂着脏话,敲碎酒瓶,把割下对方的耳朵当成一种娱乐。
子弹飞到哪里去了?
捷特在灯影间寻觅着被破坏的痕迹,到处都是不完好的,到处又都是和谐的。涂在墙上的血被光线映成了热烈而富装饰性的暖红,留声机播放着糟糕的老音乐,一桶热油里滋滋地炸着喷香的肉类,放纵的笑声环绕在墙壁之间,还有着某种让人恍惚的气味。
“怎么?”
见捷特一脸错愕,里昂好笑地反问:
“就因为我们是暗巷居民,所以就一定得住在尸体堆里,不能把我们的生活空间弄得舒服点?我们也是四肢健全的斯卡夫佬,伙计!就跟地表和新德市的斯卡夫佬们一样。”
他的右手指向三块深蓝色幕帘。捷特狐疑地看着上面用白漆涂画的的左撇右捺,问道: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把它当作一间不太一样的斯皮克以西酒吧。”里昂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它叫做‘居酒屋’,上面画的是‘汉字’。”
捷特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知道“汉字”,有人告诉过他这个字眼,它们指向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语言。
——他母亲待过的那个世界!
“我感觉你对‘汉字’并不陌生。”里昂读着捷特的内心所想,仿佛它们就写在他的脸上,一只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到了他的伤手上,害他一个哆嗦。
果然,这一切全部都和做梦一族相关!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种东西?”
捷特遏制住自己的激动,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曾有不少朋友在他自己回想起玛拉遭遇的瞬间挨揍,而他自己甚至毫无察觉。
“你问到点上了,朋友。”里昂微笑道: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帮助那些无助的工人朋友们找到他们新的出路。那是一个天国般的好地方,其中的一些伙伴们在那里流连忘返,而另一些则回到了这里,致力于让更多人得救......”
捷特心中忽然咯噔一声,并非因为对方的话语,而是他认出了那种弥散在空气中的味道。
长石镇。
那座发现尸体的仓库里!
幕帘缝隙中飘出了一缕缕黄绿色的烟雾,混合着硫磺和药草的气味,正是那种味道。
意识到空气有毒的捷特放慢了呼吸速度,可即便如此,麻痹的感觉依旧慢慢地爬遍了全身。他感觉自己的伤手和背部不再流血,也不再疼痛,腰板直了起来,模糊的视线中甚至泛起了虹色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