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拥抱无比纯粹,不掺杂任何欲望或意图,也绝非麻木的仪式,只是一种单纯的情感表达,琳能够本能地感觉到这种纯粹,这种感觉让人很舒服。
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的胸口,低头一看,是一只亮晶晶的小玻璃瓶,被一根细绳串着,吊挂在男人晒痕斑驳的脖子上。
“我名叫莫尔索,是克拉拉的爸爸。”男人温和地自我介绍,握拳至于前胸:
“同时,也是这里每一名孩子的父亲、弟兄和朋友。愿祂祝福你,祝福每一个被烈日阴影笼罩的人。”
矿洞内的难民们再一次致以掌声。琳的目光依旧在那只小玻璃瓶上,许多洁白的小东西正在里面晃动着。
那是五颗白如珍珠的牙齿,在男人下巴的阴影中,竟微微泛着蓝色荧光!
“噢,这吓着你了吗?”莫尔索低头看向胸前。
“这些牙齿属于我的妻子。她生前受雇于城西的莱达机械表工厂,为表盘涂上发光涂料。我很遗憾你只能看见她现在的模样,她浑身发光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动人。”
“啊,但有一天,她的下巴忽然掉到了地上,下颌摔得粉碎,这些美丽的牙齿散落得到处都是,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死于两周后的星期三。”他平静地诉说着过去的不幸,眉宇间泛起了一层浅浅的阴霾。
琳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两年前,《南部晨昏报》曾一度曝光过那间手表工厂的丑闻,并试图让工人阶层认识放射涂料的危害。
然而,那名品格高尚的记者忽略了那些人几乎从不购买报纸,他们甚至不清楚“镭”这个词该怎么拼写。
“如你所见,琳。这里的每一名信者都相互珍惜,相互扶持。”
芙劳将目光投向矿洞的角落,一格格废弃铁轨被画成了跳房子的游戏格,供孩子们消遣娱乐,几个小不点在上面蹦来跳去。有人修复好了矿洞内的简易供电设备,洞顶闪烁着昏黄灯光,甚至还有简易煤气设施,主要用于净化沐浴用水,以老式蒸馏法让蕴含诅咒的杂质分离开来。
“他们每个人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和所爱。但在这里,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彼此的弟兄姊妹。信者们不互相掠夺,为资源竞争,所有的生活所需都以最合理的方式分配。”
琳眨了眨眼睛,将思绪从感动中抽离出来。透过现象观察本质是一名学者必备的品格,她立刻察觉了这个团体最根本的问题。
——劳动力实在太少。
一些新德市小说将“爱”描绘成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但她很清楚,在现实面前,这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绝大部分难民都是女人和孩子,只有两成左右的成年男性,而他们需要同时承担巩固住所和资源供给。
墙边的物资也许能再供这些人使用几个星期,他们内部或许也制定好了短期内的周转方案。但,长远看来,资源断层必然会发生在风季来临的日子,那是奥贝伦最艰难的几个季节之一。
到了那个时候,“爱”与“神明”还会继续垂怜他们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琳妮。”察觉到好友消失的笑容,芙劳亲昵地开解道:
“从前,我心目中的异教也和你一样,是充斥着愚昧与荒谬的狂信者们,他们为信仰投入了自己和无辜的牺牲品,却得不到上位存在的一丝眷顾,有时,自上界投下的甚至是毁灭与疯狂。”
“但这就是祂与众不同的地方。当你亲眼见证了祂的神迹,你就会明白,我们的神永远与信者同在。”
这时,又有两个男人从矿洞外面回来,信者们间传出了一阵骚动,伴随着低低的欢呼。
他们的手中各提着一只棕褐色的野兔,被揪住双耳,眨着宝石般的眼睛,仿佛早早洞悉了自己不久后的命运,慌张地看着逐渐沸腾的人群。
但它们并非欢呼声所迎接的主角。
跟在两人身后的是一名高个子,黑色罩袍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撮暗红色的头发,摇晃在鼻尖处。
当看见他那双阴沉锐利的双眼后,人群立刻回归了肃静,女人们捏住了孩子的鼻尖,让他们安静下来。
“他是......”琳在心中嘟囔道,随即意识到自己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但,刚才的确又有被遗忘的事物从脑海中一掠而过。
“琳,他是我们的‘指引者’,神的学徒。”芙劳在琳的耳边轻声说道:
“他为漆黑编织者代行神迹,这里的每个人都亲眼见证过。教主大人之下,他拥有最强大而神奇的能力。”
“我......”高个子年轻人用极度疲惫的声音开口道:
“数个小时前,我得到了‘祂’的亲启。祂......祂亲自授予我法典,允,允我代行的权力!”
他的话语生硬迟疑,信者们却都全神贯注,双眼闪烁着光芒。
仿佛,从那双眼睛里,他们每人都能看见自己想象中的神明。
目光交错的彼端,金紧咬牙关,绷紧神经,随时准备应对任何提问或质疑。
但,什么都没有。
人们的目光中,只有信任和支持,以及无止境的期待,这让他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看见芙劳十指交错,兴奋地脱口而出:
“请问,您真的见到祂了吗?祂都说了些什么?”
“他......”金在第一时间纠正了措辞:
“是的。祂亲自出现在我面前,就和当初一样。”他微微颔首。
“曾经,在我对人生无望的时候,祂降临于我身边,身披漆黑,从死亡威胁中保护了我,还赐予我温暖的庇护所,将我当作家人般爱护,总是与我同在。祂还是最优秀的导师,教会我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与这片大地上的炎热,冷酷和疯狂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