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广场外围,“谕示你的下场”遗产格子店。
瑞文在一路“你要是在我还有存货的时候开口就好了,省钱省麻烦”的絮叨过程中已经盘算好了卡梅隆的“未来出路”。
他能用异咒破除幻觉,用下位魔学仪式感知诅咒,并在一定程度上抵挡诅咒,因而这两样都不在考虑的第一顺位。考虑到卡梅隆本就不讲理的体能,他把专注点放在了灵活性和功能性上。
如果老哈桑的店里没有自己或助手看得上的东西,自己回去就把那颗锁在杂物箱子里的红色晶体给他。那是他那次从贝朗先生身上取下的遗产,能够让血液结晶,并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它们,副作用是体内缓慢的血液结晶化,从手脚开始,在有“愈合之触”的情况下,大概不是问题。
他有些不太记得那场意外的细节了。印象中,贝朗先生受到了“永恒的永恒”影响,身上的遗产在回到家中后突然失去控制,误伤了在厨房忙碌的妻子贝优妮塔夫人。自己刚好经过,救下了她,还顺便对付了一名试图入室抢劫的帮佣。
自己没收取任何费用,取而代之的是获得了那件看起来还不错的遗产,以及一个月的免费帮佣上门服务。
尽管,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背上生长着巨大银黑色背鳍,右眼内挤着两只黄色瞳仁的店主老哈桑相当热情。
“那些买家们很喜欢你的货,而且刚好需要它们。说来可真巧,你那批货刚好完美对应上了每个人的需求,而他们本来的订单又恰好全都因故取消了。”
噢......我想我知道原因。瑞文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概念。
恐怕,先前自己手头上那批遗产恰恰就是那些店家从遗产猎人手中订购的货物,只是被自己、道格拉斯、庞夫人和克莱尔给劫了,现在物归原主,自己凭空赚了一笔,还让老哈桑赚了差价,皆大欢喜,除了那些被干掉的遗产猎人们。
“我不太喜欢巧合,它们对应的往往是致命的连锁因果效应。先不说这个,请帮这位小伙子看看,他还在为自己将来的‘下场’犹豫。”
他拍了拍卡梅隆的肩膀,把后者往前一推,推到了老哈桑的眼皮底下。
“噢,你选对人了。要知道,十年前老哈桑在渔船上混的时候,从不会错认任何一条大鱼的下场,不管它是被做成菜吞入老饕的肚子,还是吞下船员逃回河里去,准没错!”
“你曾经是打鱼人?”这听起来倒挺新鲜的,瑞文心想,怪不得背上会有件水产类遗产。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老哈桑曾经在中指奥克塔麾下办事,那可是泥手党的狠角色,身上的遗产多得数不清!你知道泥手党对吧?”
“听说他死了。”瑞文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根据下手者金本人的描述,奥克塔身上的遗产并非多到数不清,顶多三或四件橙色的。其中,最让人忌惮的是那堆巨大的触须,这种遗产的官方名称是“活泼好动的好伙计”,取自遭受河水诅咒而亡的血河章鱼。这种章鱼的稀罕程度相当于在水里淹死的鱼,但在泥手党中并不罕见,腕足数目从6到12条不等,奥克塔那件有8条。
“噢......是的,被某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狠角色给......年轻人啊......”老哈桑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时代正逐渐弃他们这些侥幸度过四十大关的老不死而去。
他低下头去,两颗不停转动的瞳仁打量着卡梅隆。
“嗯......同样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他......他......他......”
老哈桑的声音突然像卡带了一样,将同一个音节重复了好几遍。
“他怎么了?”瑞文从侧面瞄了卡梅隆一样,除了发现对方的笑容一如既往有些没心没肺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
“呃......他......呃......”
“卡梅隆,你今天是不是忘了刷牙?”瑞文调侃道,得到了对方的否定答案。
“老哈桑......不认为他适合这里的任何遗产。”在支支吾吾了半天后,老哈桑终于开口道:
“直觉告诉老哈桑......会发生些很可怕的事情。”
“原来你真的对遗产过敏?”瑞文难以置信地看向助手。对自己而言,这就像对水过敏,对空气过敏一样荒唐。
这意味着家里那件遗产他也没法植入,依旧要压舱底。
那个让瑞文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又一次浮上了脑海: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还活得这么乐呵?
怀抱着一丝希望,他询问老哈桑:
“你这里会不会偶然进那么一两件被奇异力量沾染变异的物品,比如只能做出三分熟食物的锅子那类......这只是举个例子,我并不需要三分熟锅子。”
他在看见老哈桑转身钻进柜台后方时忙补充道。
“你每次都想拿走老哈桑这里最好的东西。”老哈桑铅灰色的脸孔上重新浮现出了一丝血色,忙不迭地翻找着。
“我这里的确有几件那样的东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它们都不会便宜。”
咬咬牙还是能挤出一点的,瑞文心想。他卖出那批遗产所得的钱款还剩下5000烈洋左右,如果把最近能动用的闲钱都投进去,加起来勉勉强强一万。
都能够交易一件红色遗产了。当然,那是在自己不懂行情的情况下。
“这东西来自一位怪诞派雕刻家。据说,他自称秘殿艺术家皮克曼的亲启者,下场并不怎么好看。它在我的同行里转了几手,被我收下了。”
被老旧皮革包裹着的是一把铅灰色的平头雕刻刀,造型普通,是能在随便一间画室里找到的类型。
“你能用它分解任何一种固体,血肉、金属、石膏,任何你想凿下来的东西。被分割的物品还能够依照你的意愿被重新塑形,接到任何地方上去。你可以拥有一只长着真实翅膀的石膏鸟儿,或者有一双水润眼睛的铜像。”
“当然,只有在偶然的情况下它们才会得以存活。想象力越疯狂,作品越怪诞,成功概率越高。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成品甚至还会多出些意料之外的部分,让它看起来更加有‘艺术性’。它会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你对人体的好奇,需要小心,也许哪天你会心血来潮把自己做成一尊雕像。”
“那些被雕刻出来的造物有自我意识吗?”瑞文询问道。也许是出于奥法守秘人对神秘学识天然的好奇心,他很想知道这把刻刀上沾染的究竟是怎样的神秘力量:异咒残余,眷族、独立存在或上位存在的气息,还是某种下位诅咒或祝福。
“一般不会有,只会作出一些简单的动作。老哈桑还没试过把生物或人的脑袋安到死物上,那种情况会发生什么,老哈桑并不知道。”
如果把死者的头或心脏用刻刀砌进一具可活动的机械躯体内,让它们的鬼魂也随之而去,不知道能不能弄出一位看得见摸得着的“亡灵骑士”。瑞文想到的是贝塔随身携带的曼苏尔骨灰,那姑娘相当重视她的鬼魂同伴,如果真的可行,说不定能借此敲她一笔。
“先看看别的。”这玩意理论上有用,但实际操作起来不一定。最重要的是,他和卡梅隆都没什么艺术细胞。
“这个。它是老哈桑在一次打赌中赢回来的,赌的是鱼人节赛艇大赛的冠军。它的名字叫‘黄金之风’。”
黄金之风?对梦境世界有一定印象的瑞文不知为何感觉这个名字有种浓浓的既视感。
当他看到老哈桑递到眼前的那枚瓢虫形金戒指时,既视感就更重了。
这枚戒指的戒托上镶嵌着一枚石榴红色的石头,大小和石榴籽差不多,上面爬着一只金瓢虫。老哈桑用两根手指把瓢虫给揪了下来,这个举动让瑞文意识到它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潜在危害。
“看。”老哈桑慢慢松开了手,只见,那只瓢虫在他粗糙的指尖上慢悠悠地打开了背上的甲壳,伸出一对金丝翅膀,嗡嗡震颤,飞向那颗宝石,重新落定,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样?”感觉就像个玩具。
“重点在于,不论多远它都能找回去。如果你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最为可靠的伙伴,有了这个,不论什么都不会让你们走散。噢,有时它会自己飞走,跑到一些不知名的地方去,但只需要把戒托转动半圈,它很快就会飞回来。”
问题在于,这件事我用一个简单的下位仪式就能办到,还附送不那么清晰的视野。当然,如果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的确不会知道该怎么找过去。
就先随缘放在老哈桑这里吧,等自己有闲钱了再考虑这些奢侈品。这件异变物品稍微有些吸引力的地方是它作为黄金戒指的形态。黄金在下位魔学中的符号象征是崇高和完美,加上指环“联系”的象征,本身就是一句完备的短语,适用于一部分下位仪式。他不知道上面镶嵌的石头属于哪一种宝石,它应该同样具备某种符号意义。
等等,自己貌似是来给卡梅隆挑东西的。
“还有一样东西,每个小孩子应该都会喜欢。事实上,它的确更适合小孩。它是一只‘牙仙子’。”
那个卡通形象?记得现在广受欢迎的牙仙子是烈日145年由新德市漫画家巴布先生创造的。
事实和他想的并不一样。那件物品是一个附带银链子的假牙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无比洁白的牙齿。
“它看起来就像从来没嚼过东西一样。”卡梅隆微笑着评论了一句。老实说,他自己的牙齿也相当干净,就像画报里的“123年奥贝伦牙膏之星”。
“让我猜猜,它能实现愿望?”瑞文伸出一根手指。
“非常正确!一颗牙换取一个小愿望,只要把牙齿拔下来放进假牙槽里。不要太过贪心,虽然它也能实现庞大的愿望,但只会以美梦的形式。”
怪不得适合孩子,他们在换牙期有20次毫无损失的许愿机会,而且孩童的世界比较小,愿望通常不会过于贪心,顶多天马行空些。
“噢,对了,有一件事千万不能做。不能向它许愿更多的愿望,更多的牙齿,更多的机会......它的前主人,一位还算有些名气的牙医,因此得到了最惨痛的教训。”
“我想我能隐约猜到一些......”瑞文的后颈处一阵发麻。他没有特别严重的密集恐惧,但类似的联想依旧会让人毛骨悚然。
“它可能会让你患上一种叫做‘多牙症’的怪病,你的上下颚会慢慢地长出密密麻麻的牙齿,甚至面部,身上都开始生长那些排列紧密的牙。它们最后会挤满你的颅骨内侧,那些一粒粒的白牙,无时不刻的,极轻极轻地……啃噬你的脑子。”
别说了,别说了!瑞文下意识地按住了太阳穴。
没有人像你这样推销商品的,老哈桑!
“卡梅隆,你自己决定。我欠你很多条命,这就当我送你的。”
最好不要牙仙子,他用眼神暗示助手。毫无疑问,这些物品全都独一无二,因为它们基本上全都是意外产物,就算有心也未必能再弄出一件效果一模一样的。
最终,卡梅隆相当“听话”地选择了那把铅灰色的雕刻刀。目前而言,它能发挥的潜在作用最大。他们可以先用死物做些实验,慢慢拓展到活物的范畴,在梦者之屋进行尝试。
瑞文还记得自己床底下住着一只通人性的老鼠......
“伽拉忒亚”,他按照梦境世界里的印象为这把刻刀取了个名字,随后,隐约想到了一件事情。
“哈桑先生,你还记得那枚‘黄金之风’戒指是从谁那里得到的吗?”
“一位有些神秘的家伙,三十来岁。我只在几年前的码头餐馆里见过一面,鱼人节那天,餐馆里到处都是长相和鱼一样的顾客,主要是可以免单。印象中,那家伙把脸隐藏在宽边帽子底下,而且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嗯......有些古怪。如果“黄金之风”真的是自己想的那个“黄金之风”......算了,几年前的事情不太好追溯。
经过喜闻乐见的讨价还价环节后,“伽拉忒亚”的价钱最终定在了一万两千烈洋,由瑞文开出支票付款。
贵啊......侵占了我一些私房钱,那都是自己从几名酒厂工人和无皮者乔身上搜刮来的。如果卡梅隆喜欢的话,姑且也值得。实在不行,转手给导演也可以。他就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看着助手饶有兴味地把刻刀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就像个天真的雀斑脸小孩。
“你和那位磨人的小妖精相处得如何?”老霍桑随口问道。他指的是凯夏。
“挺好的,除了某些不好的时候。”瑞文干巴巴地回答。他和凯夏的关系在这些天不温不火,尤其是在自己想着其他女性或某名导演的时候。
“你的那只手呢?它还偷你东西吗?”
“它被买走了,老哈桑不能告诉你是谁。不管怎样,这座城市里又多了个年轻的男性偷窃癖患者,噢,不好,嘿嘿。”
这次你给的“提示”有点太过广泛了。
“走吧,卡梅隆,让我们回去看看芙劳小姐。希望她能给出些满意的结果。”
“你......你的朋友是个非常不得了的家伙啊......”老哈桑在二人远去后,心有余悸地嘟囔道。他的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他试图用滚烫的柜台桌面让它们平静下来,可是根本无济于事,他的眼球开始乱转,数不清的血管开始像蠕虫一样浮上身体表面。
过了一会,他大叫一声,猛地扑向抽屉,抓出一把夹铁丝用的钳子,用力朝自己的右侧犬齿一夹,一扳。
一颗带血的牙被带了出来,夹在钳子中间。
“老哈桑......老哈桑希望能忘记.....忘记刚才看见的东西......”
“让我忘记!忘记!忘记!”
眼球的转动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在一阵咆哮,喘息和天旋地转中,牙齿被塞进了穿着银链的假牙盒。
过了一会,一切都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