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瑞文把“伪装者”安东尼给揪回了威奇托街101号。
暴雨停了。阿加雷斯教授的头颅他放在了贝塔那里,拜托对方随时关注鬼魂的状况,一旦出现可以沟通的迹象就立刻通知自己。由于阿夏古雷的大脑还没着落,他们必须继续合作,瑞文用话术成功忽悠住了对方,让她相信阿加雷斯教授的鬼魂一定掌握着相关线索。
本来他打算顺手把安东尼给扔进鲍尔斯教授的宿舍仓库,但仔细想想,对方和自己无冤无仇,反而是自己在这段时间一直对他实行非人道对待,把对方用丝线拉来拽去,当施咒工具,当固定桩,偶尔郁闷的时候还拿来当沙袋泄愤。
于是,出于“精神补偿”兼临床观察目的,他干脆把对方给请回了家。对此,安东尼奥没有半点异议或不满,依旧随随便便地接受了现实,这似乎就是这家伙的为人风格,事不关己,包括自己的事情,但有指示就乖乖照做,包括陌生人的指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像木偶的。
他突然清醒的原因也有了眉目。据卡梅隆提供的资料,他身上有一种较常见于地下新德市的遗产,名叫“不休的狂欢”,具有一定的传染性,但没什么特别大的副作用,因此被划分为绿色。事实上,绝大部分宿主都是酒鬼,因为它的来源是一种较为罕见的异变酵母菌。
而遗产的作用的确和酒精息息相关。酒类对于宿主来说就像高能饮料,视乎品种和纯度,能让宿主的精神力和体能直接上升。副作用是永远无法入眠,直到被人敲晕,或者脑细胞完全失去工作能力为止。在限酒令颁布之前,这种遗产在新德市相当普及,还在限酒令期间挑起过好几次风波,有人甚至认为,它可能是朗姆战争的其中一条重要导火索。
至于对方口中的“酒神”,瑞文还没什么概念。
从冒着丝丝白气的“霜柜”里拿出一大块冰,切掉最底端沉淀的少许红色,剩下的就是晶莹无暇的部分。这种将净化水再次沉淀的办法是瑞文偶然发现的,融化后,水中的红色杂质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低温沉淀法也许会成为奥贝伦的又一个创举,让人们摆脱水的诅咒。
被分割成小块的白冰扑通沉入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液,在杯底碰撞出叮咚声响,晃悠悠地浮上液面。
“干杯。”瑞文嘴上说着,眼看安东尼一杯入喉,自己却没有喝,生怕好不容易被挪移归位的脏器又开始抗议。
既然对方醒了,自己也不好再拿他当“木偶”,反正之前就有换掉他的打算。定期给点酒喝,换种方法物尽其用也是可以的。
“有种让人重获新生的感觉。”对方平静地评价道:
“就是少了点地上的尘土发酵物。”
你的爱好我不可敢恭维。瑞文想起了贝朗先生在酒会上提到过的“扫帚汁”,用地上的脏东西发酵而成的“酒水”,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他不是没经历过限酒令年代,但并不那么嗜酒如命,宁可不喝也不愿意碰这种显然会让城里人喝出病的玩意。
“关于要让你帮忙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把桌上的一堆东西推到了对方面前。
其中,有他捡到的便携式照相机,三封刚写好的信,几张单据和一叠表格,还有一本封面为《阿卜杜拉异咒史》卷一的书,他又把它借了回来。
“信寄出去,单据帮我拿去日升街46号的当铺交给柜台里的胖夫人,表格交给火花街68号的格林达小姐,我的客户,记得说明来意,她不那么相信陌生人。底片想办法给我洗出来,可以借用她家的暗房。”
这些杂活本应交给助手卡梅隆去做,但由于每一项都牵扯到私人问题,结果全都是瑞文自己在干,这是自己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根本原因之一。
他每交代一样事情,对方就点一点头,瑞文于是又补充了一个问题:
“在暗巷没人教你们拒绝服从指示吗?”
“大部分情况下,服从的好处大于坏处,只有少数例外。”安东尼摇头回答:
“其中最常见的是‘不要过来’或‘不要杀我’。”
“行吧。对了,把这书读了,我想你应该识字。”瑞文抬起头,见对方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抗拒。
“我讨厌书。”
“书或活命,你更讨厌哪样?”瑞文不经意地说着,用手指敲着桌面。
安东尼皱了皱眉头:“......你的语气很像梅杰老大。他在特里平斯环巷横行了几年,最后被‘黑日’给毙了。”
“巧合的是,”瑞文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些许崇敬,食指点了点中间的那个信封,道:
“这封信就是寄给‘黑日’的。我恰好和他合作过几次。”
“你......真的?”对方展现出了明显的动摇。
“如果你想要证明,可以等他的回信。这些日子我可能还会和他见上一两面。”
暗巷居民无比憧憬“黑色的太阳”这个传闻看来一点不假。
“......好吧。”安东尼默默把东西都给收好,那封写给邦克的信单独收进了一个外套内袋里。
瑞文注意到了身边有些异样的目光,转过身去,发现卡梅隆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神表达的意思相当明显:
瑞文,现在这里谁是你的助手?
瑞文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雀斑脸助手:
“你,卡梅隆。你去买齐比尔洛克面包馅饼的食材,牛腩肉去南部的几个农场找,品质首要,便宜第二,再去‘南部市场’拿一箱威士忌和一箱朗姆酒回来,相信以你揍人的臂力扛那两箱东西不是问题。还有,今天轮到你打扫了。家政公司一周一扫根本赶不上积灰的速度,家里都长老鼠了。”
瑞文说着,瞄了楼上一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老鼠阿祖正窝在墙缝里,满心期待着比尔洛克面包充斥牛油香味的碎屑。
把人都支走后,瑞文回到了卧室,掏出了一张名片。
他自然不可能对安东尼百分百放心,于是在其中一个信封的内侧画上了自己的标记。
如果他看起来不像表面那么顺从,自己有的是办法制住他,把他扔进鲍尔斯教授的仓库,或者变回自己的“木偶”。
而对方一定不会知道,这其中大部分的办法自己早就在他身上试验过两到三遍。这一个月,瑞文在他身上刻下后又复原的符咒少说有上百个。
瑞文在恢复原样的平光眼镜上用所剩不多的特制墨水画上符文,嘴里叼住了一片眼型的铁刀树叶,这玩意不是耐高温的树种,他是从奥贝伦大学的温室里顺走的。
在多种有“视觉”或“眼睛”含义的仪式材料里,铁刀树的眼型树叶算是最好拿到的。
瑞文慢慢咀嚼起又苦又涩的树叶,眉头皱成一团,脑海中浮现出标记持有者的样貌,咬破手指,把血液涂到了名片的标记上。
透过镜片,他看见那张名片上慢慢显现出一幅朦胧的画面,比身边那台几百像素点的电视机画面还要模糊。根据《下位魔学基础篇》里的实用语法说明,他看见的应该是持有者周边完全清晰的景象。
当然,书中的正确做法是在眼球上刺青,这他可不干。
在朦胧的画面中,他依稀辨认出了附属街区附近的火车路轨。安东尼移动得非常快,眨眼间就到了日升街。那小子忽略了附近的邮局,直接跑到了当铺,把收据递了过去。
这是打算把寄信留到最后?好吧,自己也能大致猜出他是个什么想法。
就在瑞文走神的短短片刻,画面突然变成了一片血红。
这......
一具不知道是谁的男性尸体就这么被安东尼丢到了地上,后者捡起尸体的皮夹,掏钱,扔掉,揣兜一气呵成,仿佛曾经把这个动作重复过几百上千遍。
尸体的脖子血流如泉涌。
这不对啊?安东尼身上根本没有携带利器。自己当初检查他的身体时,也没有在虎口或手指上发现常年拿枪或利器的痕迹,这也是当时自己没能看出他真实身份的原因。
他在以第一人称视角看见从安东尼的下巴滴落地面的血滴后顿时恍然。
他用牙咬?
牙咬?
暗巷的人都这么恐怖吗?
自己的确没有检查过对方的口腔。
瑞文忍着要用符咒做点什么的冲动,看着安东尼拿着钱,在“杰尔克苏打饮品店”买了杯“鸡蛋奶油”和半份炸吉拿棒——麦西坎区传上来的特产小吃,借用洗手间洗了把脸,稀释的血液随着泛红的自来水落入洗手盆,搅起小漩涡。
然后,开始快速往市区赶。瑞文的手里捏着一把其他仪式材料,随时准备往嘴里塞,以防对方对格林达不利。
一直到确认对方并没对格林达做些什么之后,他才松了口气。看来还是在好好办事的,只是饿了或嘴馋了......
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坐在床上,神经紧绷,足足观察了一整个小时,看着安东尼笨拙而平静地向格林达请教冲洗照片的方法,看着在自己面前永远不笑的格林达居然被对方的笨手笨脚给逗笑了片刻。
下次给他点钱好了,瑞文心想道。现在,那家伙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成了一条刚驯化几天的狼,吃饱喝足倒没什么,一旦饿着,后果不堪设想。
把残破相机里的底片冲洗成照片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他的眼睛撑不了那么久。瑞文换了另外一张名片,重复相同的动作,在脑海中勾勒出麦姬.日升的脸。
如果小姑娘把名片带在身上了的话,他打算顺便看看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应该在学校,如果刚好碰上了什么女生的私密画面,他只要闭眼就好。
朦胧间,他看见了淡蓝色的课桌,明亮整洁的教室,以及教学板上书写着的一段段模糊文字。瑞文没接受过类似的高等教育,一切都靠自学。在他的印象里,能这么长篇大论的不是历史、地理就是古典文学。
突然,他注意到了藏在课桌下的一双带着婴儿肥的小手,麦姬的手,手套整齐地叠在抽屉里。
那双手的十个指缝里,爬满了青绿色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