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了?
瑞文在梦境与空无之间挣扎着,试图与影子换位,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奈何身形正被越拉越远,与本体逐渐脱离,意识迅速让他理解了事态的发展,可还是晚了一步。
让我回去......他咬牙切齿道。
让我回去!!
休想趁机借“尸”还魂,你这天杀的!!!
他认得这模样,他在“过去”曾和祂面对面过!祂向自己展示了自己被杀的画面!
——“夜晚的尸骸”顶着自己的模样,浑身被浓重夜色填满,静静地看着自己远去,坠入真正的空无。
祂是什么时候钻进自己的影子里来的?不,现在压根没空管顾这个!
重要的是,决不能被祂得手!
瑞文的目光落到了米夏手边的风铃碎片上,试图控制双手去够其中一片。
不!动不了了,他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所剩无几,还在迅速被剥离开来,先是四肢,再是躯干。
恐惧!
他将目光挪向因惶恐而瑟瑟发抖的米夏。
杀了我。
用尽全部精力,他让小女孩体内的血液迅速逸散,向心脏和头部涌去,像一群流窜在身体里的蛇,瞬间激活全部交感神经,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啊!!!”
米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顺手抄起手边的玻璃碎片,胡乱挥舞起来。
“怎么了?”奥斯卡听见响动,一个箭步冲进门内,瞬时被眼前的光景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可遏制的抽离戛然而止。
杀了我!瑞文运用“造梦”的能力控制道。
此刻,他无比确信自己一定会没命。
视线之中,鲜血正如没关紧的龙头般自被玻璃割开的颈动脉中淙淙涌出,喷溅得到处都是。他又变回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夜晚的尸骸失算了,祂一定不会甘于再得到一具尸体。
大脑在弥留之际反倒活跃了起来。
那玩意怎么找上来的?通过标记?还是那本书?或者金敏手机里那没打通的电话?
又或者,祂早就打起了“过去的自己”的算盘,从瓦尔普吉斯之夜那天开始就一直潜伏在自己的意识里,一直跟着自己,等待最佳夺舍时机?
啧,果然,和女巫扯上关系,没好,事......
下一秒,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
一个半小时后。
齐格飞先生独自赶到了病房,看见了缩在床上哭个不停的姐弟俩。
“怎么了?”他紧紧抱住孩子们,甚至没来得及惊讶于他们的突然苏醒。
“魔鬼,怪物......”米夏流着泪水,浑身颤抖着,用烈日语说道。
“哪里?哪里有魔鬼?”
齐格飞先生抬起头,向小儿子求证,后者不住地点着头。
“刚才还有谁来过?”他质问奥斯卡。
后者沉默地摇了摇头。
“......就他一个?”
回应是肯定的。
齐格飞先生想起了来自皮克斯少尉的汇报,以及过往记忆中存在的种种不合理处。
怪物,自己的儿女怎么可能会同时把普通人认成怪物?
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犯下的巨大错误,他的双手开始不住颤抖。
“......上帝啊!”
“他人在哪?”他向奥斯卡追问道。
“......抢救。”奥斯卡低声回答,目光穿过地板,投向下层。
滴!滴!滴!
心电图的波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然后,忽然报错归零。
............
“你来了。”
月轮之下,娜克特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荒地中,双手捧住了胸口,轻轻摩挲凝肤下的肉团。
“我成功了......”瑞文的意识兴奋道: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在造物的胸膛中激动地乱动起来。
“命运轨迹不是不可打破的,它只是需要一些位格超标的外力!我成功了,我成功把......”
他忽然乐不出来了。
“......我成功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你还活着。”娜克特读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轻声安抚。
“意识还很鲜活,我能感觉到。不用担心。”
“我篡改遮蔽,把那具身体给弄死了。”瑞文慢慢地陈述道:
“事到如今,就算我想让它活也活不了,别人也做不到。放眼任何一个角落,不可能再有人同时拥有操控血液和遮蔽的能力了。”
夜空下,他的造物没有停下脚步。
“娜克特,你比我聪明。你觉得,命运轨迹改变了之后,我会怎么样?”
娜克特摇了摇头,继续朝着那仿佛永远抵达不了的通天塔的方向走去。
“没有改变。”她说。
“哈?认真的吗?开什么玩笑?”
“这是我根据你的记忆作出的判断。”娜克特拨了拨长至拖地的头发,平静地说道:
“如果你在梦境世界的身体彻底消灭了,你的意识就会真的消失。”
“欸?”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对啊......
倘若自己真的死了,意识将会无处可去。
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如今正被“过去的自己”占据着。
而在这个第三世界,“祂”的尸体早就没了。
娜克特呢?
哪来的娜克特?压根就不会有她。梦境世界的躯体没了,“过去的自己”接下来的三次入梦压根就没法成立,只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和“永恒的永恒”硬拼,命运走向会变得乱七八糟。
就算“过去的自己”歪打正着,在完全相同的时间点回到了过去,也没法造出娜克特来,因为自己压根就不可能掌握“异界召唤”,只能被一直困在“祂”的尸体中,直到彻底化成烂渣。
但事实是,娜克特还在,一切都还维持着原样。
“可,我该怎么回去?还有谁能干预遮蔽,扭转那具躯体的生死?”
“你知道的。”娜克特说道。
“我都在你的记忆中看见了。”
“那个对医院动手脚的存在?”肉团蠕动了几下。
“谁啊那究竟是?我是没法下定论。”
倘若能够篡改遮蔽的只有奥法守秘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林心。可是自己现在完全断了和她的联系,标记也没留一枚,她又是怎么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出事的呢?
倘若能这么做的还有其他人......
“你可以换一种想法啊。”娜克特边走边开导:
“在那个世界中,谁愿意为了你这么做?”
“......那倒还真不多。”肉团在造物的胸膛中扁了下来。
现在想来,除了恒特之外,梦境世界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展现过敌意。恰恰相反,就像那种哄小孩的童话故事一样,绝大部分人表面上都温和至极。
可要说真正在乎自己,而又有心有力的,自己一只手就能数完。
“话说回来......”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感觉你和上次不大一样了?”
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时间能不能和梦境相提并论,但他的造物的确和“几天”前看起来大不相同。她的黑发已然长出两倍以上,拖在地面,却什么都没沾染。
不,是沾染的微粒都成了她头发的一部分。
“这颗星球还是有一点点生命的。”娜克特交叉十指。
“小得我们都看不见。我让它们和我一起上路,它们向我讲述了不少东西,尽管每粒个体的看法都有所不同。我重新把它们的说法和你的意识进行了一些比对,发现了一些问题——”
“你意识里所认为的真实还不准确。”
“......啊?”瑞文完全摸不着头脑。
娜克特抬头看向皎白月轮。
“当你第一次冲破遮蔽,看见梦境世界的那轮月亮时,你做了些什么?”
“我......”瑞文缓慢地回忆着。
“为了保持清醒,遏制疯狂,我强迫自己认定了一个事实——平时眼见的那座现代都市是假的,那轮月亮下的世界是真的。要是当时没有锚定这个认知,我的精神可能早就崩溃了......等等!”
他恍然大悟。
“难道,难道那时我已经篡改了遮蔽?那轮月亮不至于让我也陷入癫狂,是因为它也是假的??”
仔细想来,第二回看见那轮月亮的时候,自己已经不那么错乱了,他还以为那是精神固化的结果。
“可,如果当时我不得不以修改遮蔽的方式规避疯狂,那只能说明......”
“那只能说明,你真正看见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你能够承受的范畴。”娜克特点头。
“就像那位教授所说的一样,你的认知也许超越了真相的百万分之一,但是绝不可能一跃达致百分之百。也许,万分之一都勉强。”
“那,真相到底,到底是什么啊?”
“很可惜,如果我将那些微小生命的描述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为那个世界施加的保护多半会立刻坍塌。”娜克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