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候选人的争斗,在于对围观看客情绪的操纵!
刚被压下去没一会的喧闹很快就卷土重来!论操控人心,“酒神”的力量远远超出“绯红”!聚集在国会大楼外的人数与当初在法尼尔观看处刑的人数相若,甚至还要更多!
然而,金却弄不明白比利的企图。
他难道想在沃幸屯掀起一场民众暴动?可这对选举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啊!
不。
说不定,他的目的就是这个,电视台在十三区全境的转播!
刚一落念,他就看见,群青色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十三区的每一处,都开始飘下洋洋洒洒的细针!
新德市极少下雨,局部的降雨偶尔会发生在泰萨斯的小麦和花园区的血棉或鲜花欠收的时候,但近十年来从未有过全城同时降雨的先例。
忙着下班和在家电铺橱窗前驻留看电视的市民们抬起头,雨水落到了地面和他们身上,滴进了他们的眼睛里。
一股淡薄而诱人的香气在他们的鼻腔中洋溢开来。
那不是清澈透明的雨水,而是犹如琥珀般熠熠生辉的金针!
“‘群青’出手有些着急了......”
洛克菲尔在轿车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细雨。车窗车门完全紧闭,甚至还用蜜蜡填充了缝隙。
“不过,在‘绯红’的压迫下,这也无可厚非。本来这场雨还能再下得更大一些,但法尼尔的炸弹被拆除了,那些本应在死亡罪废除后自杀的绝望者也没能死成......”
“所幸,福尼亚暴动,近期徒增的犯罪事件,以及那被枪毙的四万少数民族加在一起,依旧勉强足够降下一场小雨。”
看着琥珀色雨点的降下,比利的脸上洋溢出了胜利的笑容。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表盘,继续说下去:
“斯帕德先生,我不觉得你能在这场较量中获胜。要知道,仅靠暗处的伎俩,只会显得你更像一个江湖骗子......”
齐格飞先生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眼神却依旧从容不迫。
暴露在雨点下的人们纷纷在街道上停驻,汽车一辆接一辆停在了马路上,试图寻找气味的源头。这种香气很淡,虽不致人癫狂,却在无形之中令人陶醉。
国会广场上的人早已无视了两党候选人的发言。他们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比利身上,他仿佛镀着一层微微的光芒,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无比立体,从所有人的视线中脱颖而出。
他在每个人的眼中都呈现出不同的形态,遵照每人隐藏在内心中的喜好,理念,追求,被塑造成最富亲和力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成为了所有人的理想面!
喧哗声一波接着一波,声音和气味一同成为了传播热情的媒介。金紧紧皱起眉头,抵挡着空气中弥漫的狂热。
拜他自己坚定的意志所赐,“酒神”目前还没法对他进行支配。
但那份来自上位存在的压倒性力量依旧让他的内心颤栗。他担心自己随时可能支撑不住,落入对方的支配之下。
届时,对方很可能反过来利用自己的力量,对瑞文先生不利!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将指尖掐入掌心,借用疼痛让自己维持清醒。
一条血在此时缓缓钻过讲台下方,爬过墙角,沿着蓝色旗帜的边缘爬上了他的裤腿,一路攀爬,抵达了他的右手掌心,组成了一行鲜红的文字。
‘阻止他们。’
阻止谁?金立刻紧张地看向了外面。黄金雨连绵而下,人群正像金色的海浪般起伏。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
金悄悄隐没于安保队伍后方,穿过走廊,在离开的瞬间利用纸片改变样貌,混入人群,开始绕着国会广场一带奔跑。
他不能像瑞文先生一样穿梭,无法在短时间内让“囹圄之茧”包裹整座城市,但一个广场的范围绰绰有余!
然而,在雨点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力。
身躯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怠工,从现实中抽离了出来,投入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他的鼻腔突然被焦糊味和作物的香气填满,眼前是层次分明的明黄和焦黑。
一大片虚幻的焦麦田从他面前掠过,热浪吹拂着他的面孔,让汗水一滴滴淌下。
他又回到了焦麦田之中!远处高高在上,镀着一层光边的人影,与他在麦田中的回忆几乎一模一样!
叮!
什么东西落入了他的手里。
金伸出左手,发现掌心中躺着一个发光的小物件,被手掌中渗出的血污浸染。
那是一把钥匙。
那是艳阳街23号的门钥匙!
“......”
手背上的剧痛让金迅速回过了神,“愚忠者的宝剑”间歇性传来的痛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毫不犹豫地,他让掌心中的鲜血蔓延开来,形成结晶,将裸露的皮肤包裹起来。
他迅速窜上一栋低矮房屋,牵引起了银色丝线,让它们在广场周围迅速编织成网,将所有人牢牢束缚!
刷!
一颗雨点落在无形的丝线之上,宛若强酸一般将其侵蚀烧断!金雨和银线之间的力量不断交错碰撞,无声地抢占着主导权,擦出无数看不见的火花!
而在被雨水影响的其他十一区,异变却正于无形之中蔓延开来。
............
“明天再见!”
“后天就要交报告了,我可不想当‘死线战士’。”
“嘿!小矮个儿利奇,要和我们去打篮球吗?”
利奇没有理会那些语气里带着嘲讽的同班同学,撇了撇嘴,背起沉重的书包,跟着伊萨克先生的四个孩子一起走出了校门。
这些天,家里完全没人,他一直借宿在伊萨克先生家里。希拉丽太太每天会帮他做好早餐和要带去学校的午饭,把他当成自己的第八个孩子对待。
“嘿!今天要玩那个吗?”七兄妹中的四哥指了指等在校门口的家长们。
“猜老爸是吧?”利奇嘟囔道,他没在人群中看见伊萨克先生,但他多半就在那。
有时候,这名老顽童会假装成下班路过的员工,有时是货车司机,有时甚至是别人的家长来接孩子,孩子们管这叫“猜老爸”游戏,尽管仅有的一两次猜中都基本只是靠蒙。
“我觉得边上卖热狗的男人很可疑。”六弟说道。
“得了吧,不会有人把热狗车借给他玩恶作剧的,人家卖快餐的还要赚钱呢!”利奇摇了摇头。
“那个大鼻头怎么样?老爸也经常戴红色的假鼻子。”最小的妹妹指向人群边缘。
“那是花粉症搞的,四月份的过敏人士经常顶着红鼻子。”
“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你说哪个是?”四哥鼓了鼓腮帮。
“唔......”利奇最怕被问到这种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放眼看去,这个也像,那个也行,但每个人又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找我吗,孩子们!”
伊萨克先生的双臂突然从身后圈了过来,将五个孩子牢牢圈住!
“是的,我今天没在校门口等你们,因为我在和你们的老师谈话。噢!老四,你的算术又退步了。”
“利奇,你的数学很棒,米歇尔老师说你甚至能掌握六年级的课本知识,你回去可以教教老四吗?”
“唔......行吧。”利奇表面有些别扭,心底却在偷着乐。尽管有些知识他觉得自己压根用不着,但是和别的同龄孩子一样,他完全不经夸。
哒!
他忽然感到脖子一凉。
“下雨了?”
伊萨克先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麦西坎已经很久没下雨了,而这飘扬在天空中的雨滴看起来似乎不是一般的雨水。
下一秒,一股奇异的气味飘入了他的鼻腔。
“孩子们,快去躲雨,这雨水有点不对劲!”
五个孩子迅速跟着伊萨克先生跑向路边带檐棚的商店,躲避金针般的雨点。
利奇却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去。
他发现空旷的马路的中间有一只山羊,正慢慢悠悠地向自己走过来。
神奇的是,那山羊每走一步,每朝自己靠近一分,它的样子就越发像人!
“!”
利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喊出了声:
“老爸!”
“危险,利奇!”
伊萨克先生一把揪住利奇的领子,将他拽回了马路边上,一辆车贴着他的鼻尖飞驰而过!
“呃......”他自己突然扶住了额头,一阵头痛欲裂。
视线中的山羊和父亲化作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利奇回过神来,擦了擦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后怕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
“那雨水肯定有问题......”伊萨克先生咧了咧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它似乎在和我身上的什么东西产生反应......利奇,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是我......老爸。”利奇鼻头一酸。
“......快进里面去,不要再碰水了。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去楼上借电话,让你们老妈别出门。事情很不对劲,我想多半和那些上流人士有关。”
店里正播放着电视,声音开得很大。伊萨克先生将目光投向电视机屏幕,正对上富裕党候选人的眼睛。
他的全身忽然一哆嗦,险些没能站稳。
而围坐在电视机前的人,表情已然如痴如醉。
............
泰萨斯南部,奥斯丁街区。
简妮自绿皮火车的窗户后方探头,看向一片片颜色深浅不一的原野和牧草。天空的颜色浓得像蓝墨水,边缘模糊不清,仿佛随时都可能倾泻而下。
两个星期间,她在新德市到处寻觅着安身之地,身上怀揣着父亲“变成”的两百多万烈洋巨款。她不舍得随便花掉这些钞票,因为它们在背包里总会给人莫名的温暖。
自己很幸运,她心想,前脚刚离开福尼亚,自己居住的街区就发生了暴动,她差一点就要被卷入其中!
然而,她很快就在一幕幕灯红酒绿中失去了方向。她曾迷失在酒吧连绵的许卡格,在欣帆区的乐园湖畔与一位相貌不错的陌生男子接吻,仅仅是出于好奇。随后,她又造访了光怪陆离的洛里达,用石人脑袋承装的奶昔让她印象极其深刻。
在旅途的最后,她将目光投向了泰萨斯辽阔而安静的牧场。
自己手头上的钱应该能在泰萨斯买下一座不错的农庄,把田地分租给农夫,养一些牲口,雇佣几名牧鹅女和挤奶工,待生意有起色了,再在城郊置办些房产,以一位年轻牧场女主人的身份平稳度日,然后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男人。
如果到了五十岁,手头上还有一些余裕的话,她会想办法用税金把自己的生命延长一两年,最后,像父亲一样离开,把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留给孩子。
淅淅沥沥。
金色的小雨点轻巧地划过天空,如同青金石上的金色碎屑般抖落,琥珀色水滴缓缓滑下玻璃,犹如一颗颗液体黄金。
“金色的雨......雨水有金色的吗?”
简妮凝视着一颗颗雨珠,感觉它们的模样异常诱人。列车到站了,车门缓缓打开,一阵淡淡的异香飘了进来。
简妮的眼睛一下就直了。
她看见满天雨花化作了一颗一颗真正的黄金!它们犹如镶嵌在岩壁上的漫天金色星辰般闪烁着,迷眼异常。
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那缠绕自己的梦魇或许并不全是恐惧。
她回到了洞穴之中!父亲,科勒伯伯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正高举矿镐,凿下一块块带血的黄金,带回家里,换得大把大把的钞票。
如果父亲和其他人带着黄金回来了,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她和家人会在福尼亚过上幸福的一生,甚至有可能完成自己进入冬青木剧团的梦想!
在那场梦魇之中被压抑了十多年的贪婪和渴望于一瞬间迸发!简妮奔跑下车,冲进了雨水中,任由黄金雨点砸落在自己的身上,张大嘴巴,让黄金砸掉自己的门牙。
无数人和她一样在雨中起舞,眼中是金灿灿的美景。他们只是小市民,没有抱负,没有远大的理想。
和新德市的无数普通人一样,他们所能看得最远的东西,只有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