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阿多尼斯

“两百多年前,在人类旧时代的末期,曾有一群有钱又好事的‘绅士’试图创造出世界上最具魅力的人类。”

赫尔克里先生抽着烟斗,看着下方工蚁般忙碌的无脸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缓缓诉说起了一个过去的故事。

“当年,t教授曾出于好奇,给予过他们基因工程上的支持。他们搜集来自全世界的数据,试图以克隆技术制造出一个能被世界上所有人类公认为美丽动人的存在,并为其命名为‘阿多尼斯’,那是希腊神话中美神的名讳。”

“讽刺的是,这些人耗资数亿美金,利用人类最尖端的生物科技满足他们内心对于美和爱的幻想,却都没能活到他们的‘阿多尼斯’诞生的那一天。他们试图利用冬眠技术存续,却无一例外地死在了冷冻仓内。”

“所以,最终那个阿多尼斯活了下来?”

“是的。出于研究目的,阿尔忒弥斯把阿多尼斯的胚胎带上了月球,他在月球上降生,在我们一开始的实验基地里成长。”

“那他的外貌......”

瑞文在听故事听到一半时插嘴道。

“这正是最为讽刺的地方,我的朋友。”

赫尔克里先生卷起舌头,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自喉咙深处咳嗽了两下。

“阿多尼斯的相貌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虽然相貌并不丑陋,但绝不到能令所有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他普通地长大成人,平静地度过了45年,甚至还有了妻子和孩子,然后以平平无奇的方式死去......当然,现在回过头去看,阿多尼斯的一生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就连我都有些羡慕。”

“但是,也不知是巧合使然,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乎逻辑推算的因果报应,在阿多尼斯夫妇死去后的一个月,基地就遭到了摧毁,他们的后代消失在外界,而那刚好是外界建立起卡内基王朝,人类步入神秘纪元的第二年。”

“直到刚才,我终于对他的后续去向有头绪了。”

赫尔克里先生说完,将目光投向了洞底。

“呃,是他?”

洞底的“伪装者”依旧蜷曲着身躯,像渴望重归母胎的婴儿一般,一动不动。

“我已经记不清阿多尼斯生前的样貌了。”

赫尔克里先生缓缓诉说道:

“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易忘,所有的记录也都被毁在了废墟下。”

“但是,在看见他如今的样貌后,我想起了那些绅士权贵们最初的臆测,他们利用数码合成技术,在电脑屏幕上整合出的,‘美神’的面孔。”

“究竟是安东尼本人是阿多尼斯的后代,还是‘酒神’的本质中包含了阿多尼斯对人类的诅咒,我不得而知。不过,在我意识到‘酒神’与阿多尼斯有所联系后,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酒神’的本质象征着人类的‘虚荣’和‘渴望’,而祂所代表的未来,必然也是空想化的虚无。”

“至少,在现在看来,人类选择这个结局是相当不明智的。”

“那我们该把他怎么办?”瑞文低头望去。

“我们依然可以利用祂的力量,但是要更加小心谨慎。与此同时,必须加倍提防比利和‘瑕光’,前者现在应该已经登上了火车,那里会是大选的最终舞台......真正的游戏,很快就要开始了。”

长手长脚,形态各异的新区人聚集在群青色的霓虹灯下,伸长花瓶般的颈子,翘首以盼火车的到来。

新区是富裕党的大本营,富裕党在此拥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支持率,以及众多的资助者。换言之,比利在新区拥有绝对的主场优势!

年轻女孩们聚集在商铺外的电视机前,向同伴炫耀着她们为迎接偶像特意准备的新衣服,新项链。对于她们而言,这场盛事比起一场选举,更接近于一场大型追星活动。

新区北部的潮流广场上,曾受比利关照过的新德市名伶们发起了联名拉票活动,场面热闹非凡!观众们身穿群青色的礼服,一头群青色的头发,群青色的眼睛,群青色的嘴唇,皮肤,舌头和牙齿,犹如一汪涌动的无机质海洋。

无数人在比利还没出现之前就呼唤起了他的名字,仿佛那呼声能穿越千里飞到火车车窗内部,飘进比利的耳朵。许多人将他们的衣服,手绢铺在广场入口处,希望能够留下一些属于偶像的痕迹。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许多这么做的人压根就不知道比利这个人,他们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觉得自己应该,必须,迫切地需要这么做!

“那场雨的效力终于体现了出来。”

青金石宅邸的看台上,洛克菲尔和“群青”并肩而立,注视着城市灯火和翻涌的“海浪”。

“呼......”

“群青”以一阵低沉而优雅的低吼声作为回应。“她”今天顶在脖子上的不是一张美女或美少年的脸,而是一只母豹的头颅!这只可怜动物的毛发被漂染成了点缀金屑的深蓝,双目中流露出威严与慈悲,一圈孔雀毛翎遮住了兽首和人身衔接的部分,这身奇异的装扮让“她”压根说不出人话。

“这装束不符合你的社交美学......我猜是我的做法让你感到不满了?”

母豹的脑袋发出一阵低吼,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样,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快要到头了。”洛克菲尔回到青金石大厅内,聆听着门外细微的踱步,踌躇和交谈声。“群青”从十三区物色了一批新的“藏品”,这次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为主。这些姑娘很快将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而她们的家人将会得到高达七位乃至八位数的巨额酬金。

“对于你来说,这就像购买皮草,帽子和项链。”洛克菲尔平静地说道:

“‘群青’,你还记得你原本的躯体部件都去了哪里吗?”

母豹的脑袋微微侧偏,有意无视了对方的话。

“你就像条忒休斯之船,这是个很古老的说法。”洛克菲尔丝毫不为所动。

“即便满载金银,宝石以及这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没有了离岸时的海图和罗盘,这艘船也将注定沉没在海洋中央。”

“‘绯红’的末日就快要到了。不论胜利还是失败,他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比当年的‘瑕光’要好。利用祂们本就是一种极度的傲慢,更何况是那些试图成为祂们的人。”

母豹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大型野兽独有的蔑视。

“我要先走了,尤娜还需要我的照顾。放心,我暂时不会和你翻脸,至少,在约定的期限结束前不会。”

说完,“烟霾”的身躯直接化作一团灰黑烟尘,自窗户飘散而出,朝新区北面的深山飞去。

群山和深林从熟睡中悠悠转型,树叶和藤蔓伸了个懒腰,花朵睁开了花心中的眼睛,叶片发出沙沙的响动,天真地迎接着“父亲”的归来。

林中的动物们小心地从草丛中探出了脑袋,每一种生物的模样都有所改变,鸟儿长着鱼类的脑袋和鳞片,鱼长出了可供翱翔的翅膀,吃力地在空中洄游。

林间的一切构成了一套崭新而诡异的生态系统,以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规律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洛克菲尔在树林深处现出身形,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开满鲜花的空地。

“你感觉怎么样,尤娜?”

鲜花们动了一下,随后,慢慢升腾而起,犹如一阵色彩斑斓的花浪般慢慢涌来。

花朵一层层地覆盖在那移动的生物身上,仿佛是祂的身体器官,又仿佛祂用于掩盖原初样貌的“衣裳”。那高约数米的巨大花团鲜艳而美丽,花心处,婴儿般的蓝色眼珠温柔而清纯地眨动着。

看见“女儿”的这副模样,洛克菲尔的双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失望。在他分神的一瞬间,身上就已经开始畸变,皮肉开始扭曲,融入这片诡异的密林。

“看来,我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过于傲慢了……尤娜,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巨大的花团在洛克菲尔身前停了下来,仿佛听懂了对方的话。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却也很软弱,就像易碎的鲜花一样。”

“尤娜,你今天让我见识到,鲜花也可以变得无比强大。但愿你不会责怪我的所作所为,就像你母亲那样。”

花团微微颤动,似乎是在表达困惑。

“我爱你,我的小蓝天使。”

话音落下,洛克菲尔再度化为烟霾,飞向了热闹的新区市中心。

巨大的花团在听见“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时愣了一下。下一瞬间,所有花瓣都化作了枯黄的腐殖。

人群在绿皮火车抵达车站的瞬间化作了一座喷发的火山!所有人都涌上前去,试图窥探窗户内部的影子,立刻有人发现一扇窗户被微微开了一条缝,一条缝着金线,散发芳香的手帕被从移动的火车上扔了下来。

人群的兴奋在那一瞬间达到了极致!无数人朝高空中伸出手,试图抓住那块小小的手帕,甚至是抓住手帕上的一点香味,仿佛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无价之宝!

当绿皮火车缓缓停定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幅属于自己的美好画面,一幅他们认为自己即将看到的理想画面。

而几秒钟后从车门内出现的身影,和每个人心中的幻想都不谋而合!

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那是每个人心目中的阿多尼斯!

“斯帕德先生,看看下面的那些人啊。”

比利站在车门的台阶顶端,对身后的“齐格飞先生”笑着说道:

“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眼中现在究竟有些什么。普通人类的想象力总是充沛异常。”

“.…..”

“齐格飞先生”无视了对手的搭讪,将目光投向躁动的人群。成千上万的新区市民聚集在外面,每一个都有着独特的审美,独特的外形。

他们看见了胸脯大得不可思议的女人,腰像黄蜂般纤细的男人,以及形形色色分辨不出男女的人。他们的手举在空中,就像珊瑚虫的触手,试图过滤捕捉从火车上飞下来的一切,一根毛发,一丝温度,一缕呼吸。

直到比利将食指的第二根指节侧面轻轻抵在了唇边,故作矫揉地抛去一个飞吻。

在那一瞬间,人群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忘记了如何发声,只是用尽全力张大嘴巴,放大鼻孔,瞪大眼睛,用尽全身感官试图捕捉那个不存在的东西,品尝它的味道,看见它的无形之形,用全身的每一条神经,思考着它可能代表的一切美好含义。

当脑海中的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这一瞬间的美妙想象之时,撕裂喉咙的叫声像数万把尖刀般贯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如果我现在对他们说:‘谁想买我的一个亲吻,谁想买我的一日激情......’”

比利在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中开口道:

“那么这里将会发生一场暴动,那么这里将发生一场屠杀,一场战争,就和古希腊的特洛伊战争一样。而我,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亿万富翁。”

“你似乎对这种事情相当熟练。”

“绯红”在喧嚣中平静地说。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过去的全部。”比利回过头,露出牙齿,嘴角挂上了夸张的笑容。

“基金会帮了我不少忙,包括为我夺回我应得的东西,让我得以完成这场盛大的演出,见证人类的自我消亡。”

“我们在讲台上见分晓,斯帕德先生。”

“绯红”没有回应对方,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胸前的那朵玫瑰。

人群挤在车站外,久久不肯散去,警察们不得不利用盾牌和警棍强行开路,护送两位候选人上车,一路鸣笛,用气枪和路障驱散人群。

远在新德市的另外一边,玛拉贝拉女士在阿尔伯克街二号的客厅里观看着电视机屏幕,手里织着毛线,嘴角微微扬起。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智慧生命”麦司卡林正静静悄悄地观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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