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异语

“异语”一词源于“呓语”,而“呓语”则为所有不应当被感知的东西的统称,其中,勉强处于人类可感知范围之内的“声音”被单独称作异语。

那句“绿色的天国。”在广义上也算异语的一种,但绝大部分异语无法理解,无法触碰,一旦以人类之躯强行突破界限,接触者也许就会发现自己漂浮在自家的床前、书桌旁或任何最喜欢去的地方,身边躺着血肉模糊的自己。

最近,一些学者发现几种特定生物的器官可以作为替代肉身的“触媒”,但这充其量只帮这群疯子支撑了一个月左右,因为他们太过贪得无厌,试图在极短时间内掌握现存所有异语中所蕴含的诡异力量。

而异语中几乎包罗万有,好的坏的,想要的或不想要的,它都能给你,而且不容你拒绝。

相当于一瓶混合了毒药的美酒。

“那它的副作用是什么?”瑞文继续问道。

“摧毁现实认知。”老哈桑诚实地回答道:“你可以把你的脑子想象成一个大房间,里面挤满了你的现实认知。有一天,房子里突然搬进了一个霸道的大块头。每次理解异语,你都必须从你的脑子里赶走至少两项现实认知才能让它进来,为此你会头疼整整一天。”

“另外,它最被诟病的一点是,你得挖掉一只眼睛,让它住进去,但是它并不能代替眼睛的功能。”

嘶......典型的代价大于现实用处,然后用一堆未来可期填补。瑞文的消费冲动迅速减退了下来,在金钱方面他算是个相当理性的家伙。他知道侦探公司内部以文字收录了部分已知效果的异语,当中包括了在某种程度上抵御阳光的方法,但是在成为全日制侦探之前,侦探公司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所以这本身就是个死循环。

他不想为此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而且,他不晓得这玩意会在梦里变成什么怪东西,把妹妹给吓到。瑞文想在之后的日子里尝试探索那不一般的梦境,也许他将来能找到一种类似于梦者之屋的鲜花的媒介,让他能够自由进出那个世界,找出那一连串诡异巧合的真相。还有,帮妹妹瑞雪准备惊喜。

想到梦中的妹妹,他果断地放弃了。

“谢谢,它应该不太适合我。你是我见过最实诚的商家。我最近正在寻找有直接防晒伤作用的遗产,黄色或橙色都行,预算在......两千五百烈洋以内。”他故意报高了一点:“如果将来这里进了类似的货,能够通知我一下吗?”

“没问题!老哈桑说话一向这么难听,因为这种事情很难后悔。留个号码吧?”老哈桑递出一张纸片:“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了也没关系,这颗眼珠子应该还会继续在这等你,它已经等了好几个月,完全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也许......”

“也许再等一会我就死了。”瑞文轻松地接上他的话,“我从事的是高危职业。如果打了一次我没接,一天之内没有回拨的话,就没有必要再打了。”

“哈哈!放心,老哈桑很清楚你们侦探,昨天刚从我这买了遗产高兴离开,明天就变成了一滩高兴的滚烫死肉。”

“完全准确。走吧,卡梅隆。”侦探朝等在外面的助手招手,后者满脸笑容地踩在一大滩血红的积水上。

临走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刺痛的知能”,感觉它的瞳孔好像缩了一下。老哈桑慢悠悠地走回了店内,他的背上生长着一大块银黑色的背鳍,一摇一摆,鳞片中垂下一丝丝粘液。

“我感觉你今天好像对焦麦很有意见,大侦探。”卡梅隆在两人经过路边的一大片观赏肉食花丛时调侃道:“待会找个馆子吃晨昏餐怎么样?嗯,‘水蛇灯塔’就算了,记得你不喜欢吃鱼。”

谁会喜欢血河里的鱼?光是清理鱼鳞、粘液和赘生物都要半天,口感差劲至极。瑞文摇了摇头。

“不了,我没胃口吃正餐。去‘硫磺山’喝点什么好了。”

“焦麦热啤酒?”助手哪壶不开提哪壶。

“和谷物无关的。‘卡达斯印象’就很不错,如果不是烫的就更好了。”开玩笑,哪有不烫的饮料?

一辆播放着欢快音乐的黑色小车顺着暗红的小路行驶过来,溅起两扇水花,车身上是奥贝伦侦探公司的金色“烈日烟斗”标志。车里装着的是今天正午丧生的遇难者们,主要是拜日教徒。他们会被送去墓场分别埋掉,而那些分不清谁是谁的灰烬会另外装一罐,埋在旁边。

我其实完全可以不当侦探当个收尸人,瑞文看着远处的小车想道,收尸人永远不愁没工开,就是得每时每刻忍受伴随着烧烤味而来的充沛食欲。

而且,他知道侦探公司给人收尸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回收遗产。

“好吧,真高兴看见你能重新振作起来。”卡梅隆说道。瑞文想起了一件事,他的助手身上好像一件遗产都没有。在奥贝伦,身上干干净净活到二十多岁的人着实不多见,也许这就是他保持快乐的秘诀。瑞文听过一个说法,这片土地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恶意,只有在体内植入遗产才能瞒过上位存在的眼睛。

恶意当然是真的,瞒不瞒得过就不知道了。

这时,他又瞧见了远处焦麦田中央蠕动的黑雾。

野狗怎么又回去了?

不对,比起之前,黑雾的体积好像变大了许多,已经覆盖了将近半片麦田,而且还在持续地膨胀。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侦探心中升起,与死亡无关,是某种更令人恐惧的感觉,连“偏执的天国”都无法抵挡。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空间扭曲,数十团较小的黑雾出现在巨大的雾团周围,盘旋、碰撞,然后融入其中。

“卡梅隆,我们得绕路了,此地不宜久留,唔呃......”侦探突然感觉后颈一阵钝痛,癫狂的暗流又开始在内心翻涌,脑海中浮现出了被黑暗吞噬前所见之物:爪子、眼睛、长舌......

“又是你们!”捷特的声音从麦田的方向传来:“奇怪,今天的日历上也没说我和拜日教徒很有缘啊?”

“他这次看起来真的有些不对劲,要做点什么吗?”漂浮于半空的洛克茜平静地询问搭档,她的声音就像走音的长笛。

“看情况,如果他身体里突然长出些什么的话,我们就开枪。”捷特拔出手枪,走向了瑞文:“老兄,你没事吧?有没有一种突然想下跪朝拜太阳的冲动?”

侦探没有回答,捷特想伸手擒住他,却抓了个空。

“伊啊-伊啊......”

又是异语。那道来自深渊般的声音拖拽着侦探,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麦田边缘,那团黑雾仿佛也正在跟着膨胀、扭曲,犹如一团正在蠕动的深黑墨迹。

“朋友,冷静,停下!洛克茜,阻止他!”

“说得容易,我抓不住他!这人身上是有粘液吗?”

侦探隐隐感觉,当他直视黑雾时,黑雾好像变得更加活跃。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同样注视着自己。

“希拉-塔门-得拉哈......”

那存在与他视线相对,咯噔一下,侦探急缩的瞳孔如同被磁石吸附。

有什么东西闯入了侦探的脑子里。

咯咯喀,咯咯喀……

脑海中出现了一团混乱的蓝线,一只由乱线组成的巨大野狗,叼着骸骨,斜眼向自己逼近,边走,边很慢、很慢地磨动着那交错外露的尖牙。

“索-克戴-格拉什米......”

咔咔咔……咔咔!

那声音越来越嘈杂。沸腾的黑雾,雾中在血红和钴蓝间反复转换的“眼睛”,疯狂的蓝,理智的红与黑。

它越来越近了!要命,那声音变得就像在啃食我的颅骨,可为什么我移不开眼睛!该死!该死!

砰!砰!砰!

三发子弹将蓝色墨迹晕染开来,渗透了整片天空,几道疯狂的影子在眼角呐喊。

意义不明的异语在侦探的喉咙中堆积,堵塞,让他无法呼吸。

利齿仿佛已经触到脑膜,下一秒就要刺入其中。

“弗拉尔-索特!”

别吵了!!!!!

侦探愤怒地大喊,嘴里嘶吼出的却是那一连串异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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