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结论让露莎小姐吓了一跳。
“盖,盖兹比先生是‘绯红’??”
就在不久前,她刚向自己证明过这个想法是错的!
“这不是我唯一的根据。”莎诺菲夫人补充道:
“盖兹比先生在所有社交场合中的言行都极具煽动性。他很擅长博取他人的信任,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儿。据我的调查,很多人觉得盖兹比先生的话语中似乎带有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让他们在无形之中认同他的看法。”
“而这一特质,与能够操控人心的‘绯红’不谋而合。”
“绯红”有操控人心的能力?!
露莎小姐隐藏在裙摆下的双脚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在脑海中迅速地回顾起了自己与波洛先生经历过的一切。
不可否认,波洛先生身上的确有股莫名的亲和力和吸引力。外貌虽不算特别出众,却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而且,对于自己的提问,对方的说辞总是有些模棱两可。尽管内容听起来不像是假的,但,对方也可以利用歪曲因果顺序的话术诡计达致误导的目的!
“露莎,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莎诺菲夫人立刻观察到了女儿的表情变化。
“盖兹比先生是不是还和你有着其他的往来?他有没有利用其他身份教唆你去完成某些事情?你这次偷偷跑出去,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露莎小姐不敢开口。她所隐瞒的一切都被母亲给猜到了!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露莎。”
见对方迟迟不开口,莎诺菲夫人安抚道:
“我对这件事情保持理性的态度。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非制造矛盾。所以,我需要你诚实交代一切。我是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你的。”
“我......”
露莎小姐依旧在犹豫。莎诺菲夫人见状,也没有逼迫女儿。
“好吧,你可以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如果打算反驳我的观点的话,可以在安全范围内继续调查,并拿出充足的证据,我会认真对待。”
“......谢谢妈妈。”
露莎小姐的鼻头一酸。母亲总是这样嘴利心软,表面严厉,实则处处包容自己的任性,就连犯错的时候也一样。
“好了,你还有十五分钟,收拾一下心情,把头发再盘一遍,我们要开始今天的行程了。”
新德市电影节在福尼亚最享誉盛名的德比大剧院举行。数千位社会名流齐聚一堂,趁着难得的机会发展各自的人脉关系,促成一场场重大商业和政治合作。
“斯帕德军备公司的行动非常及时。”媒体对于前两天和平党的贡献大加赞誉。
“若非事先察觉并阻止了阴谋,这场灾难甚至可能比法尼尔广场袭击更加棘手!和平党的民望蒸蒸日上,民众对于一个更加和平稳定的新德市充满信心。然而,也有少数人民团体怀疑帮派与政党之间是否存在串通之嫌......”
“真高兴又见面了,齐格飞阁下。”
真理党荣誉顾问,阿尔哈萨德老先生在大剧院回廊内与“齐格飞先生”热情地握了握手。金碧辉煌的走道两侧整齐排列着今届电影节所有提名作品的画报,从纪实片到奇幻片,从商业电影到独立制作。
随即,他在对方耳边压低了声音。
“听说您无视了‘烟霾’的最后通牒?”
“是的。”
“绯红”以毫无压力的口吻回答道。
“我很欣赏这点。看来我们之间并非毫无再次合作的希望。”
“我读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阿尔哈萨德,都是些隐喻极深的童话。”上位者瞥了瞥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的眼睛。
“如果‘不诚实智者’真的希望与我合作,不需要开口问我,只需要直接篡改遮蔽就行。”
“这倒是真的。”对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过程。就像你一样,我也期待着一部过程精彩的电影,而非一个直奔完美结局的枯燥故事。”
“你觉得,今年哪一部电影会得奖?”
“我个人的偏好是那一部。虽然用的是新人演员,但情节非常值得细品。”
阿尔哈萨德老先生走到走廊尽头,指向了一张并不算起眼的电影海报。
电影的名称是《咖啡厅外的独角戏》
............
“银手”维克多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家。
门把手是滚烫的,但门槛踩上去却像冰块。门框在他的眼中失去了曲线,墙上时钟的轮廓却像尺子一样直。
事物在他的眼中完全变了样,尽管依旧存在着某种规律,但这规律在他的脑海中被一再扭曲,成为了鲜艳的梦幻泡影。
这似乎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和事似乎都已经不存在了。
“哇......”
女儿芭莎有些低哑的哭声从婴儿房的门缝下传了出来。维克多艰难地集中注意,将目光投向那唯一一扇方方正正,与记忆中完全无异的房门。
但他却不敢去开门,一种莫名的恐惧正在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拽,他生怕自己一碰到门把,房间和女儿将会一并扭曲。
清醒。
必须想办法清醒过来。
维克多瘫倒在沙发上,快速地吸完了一整根烟,将烟头塞进嘴里嚼了又嚼,又从床底找出一瓶威士忌,咕嘟喝下几大口,仿佛瓶身上贴着“兴奋剂”的标签。
但这都不管用。
他的精神问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他甚至能感受到神经正在他脑中一根根烧焦蜷曲!
鬼使神差之下,他拉开了茶几下一个上锁的抽屉。钥匙并不在他身上,他是硬把锁扣拉坏打开的。
一瓶白色粉末静静地站在柜子中央,被震动震倒,正欢快地咕噜噜滚着。
原来我没扔......
此时此刻,维克多像是抓住了一片树叶的落水蚂蚁,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找来一张纸片,将那些他曾经厌恶恐惧的火麻粉末倒入其中,正准备用力吸气。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了。
“阿嚏!”维克多险些一个喷嚏把粉末吹走。
“谁?”
“老大,我门都敲半天了,如果你是在做我认为你在做的那种事情,叫你的新女人到浴室去避避嫌。”
“呸!这都什么跟什么......!!!”
维克多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眼前的事物一下变得圆正方直。他赤着脚跑向玄关,将房门用力一拉。
“藏好了?”红雀探头进门,东张西望起来。
“这地方真乱。果然,没了老婆,你的生活自理能力就接近残疾人。”
“你,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老大,你不会以为我只剩颗脑袋就活不过来了吧?”
红雀一脸头大。
“可你是怎么......”
维克多突然不说话了,他生怕继续追究下去,眼前的一切会立刻变成泡影消散。
下一秒,他紧紧抱住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咳咳......你终于肯坦诚面对你的真实取向了?嗷!”
“屁!给老子滚远点!”维克多狠狠踩了对方一脚。
“什么事?有屁快放!”
“你还欠我一顿饭。”红雀耸了耸肩。
“......站门口等着,我先去给芭莎喂完奶再说。”维克多抱起奶瓶和尿布,急急忙忙地打开了那扇他刚才压根不肯面对的门,给女儿换了尿片,又费了老鼻子劲哄她入睡。
在沿着琴酒街步行进入马天尼街区,从十字路口拐向橄榄街时,维克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等等,‘调皮午后’怎么重新开张了?”
“韦伯特回来了。”红雀解释道:
“街区火拼爆发的时候,他被人送到下城区,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他也还活着?!”
“你该不会一直都不知道吧?”
咖啡师韦伯特在吧台前后忙碌着,尽管并没有客人登门。
“一杯南北双拼,老样子。”红雀先在外面坐了下来。
“您看起来气色有些差,银手先生。”
韦伯特打开门锁,瞄了眼维克多的脸,手脚麻利地走向咖啡机,新鲜咖啡豆的香气很快就飘了出来。
“说起来,咱们三个老伙计,有段时间没在这里聚过了。”
“唉,别说了,在医院里待的日子简直是煎熬。咱们这些穷鬼,又不像那些有钱人一样,大伤小伤都能瞬间治好。”
“咳,说实话,韦伯特先生,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穷鬼了。刚认识的时候你是个咖啡师,现在还是一个咖啡师。”
红雀以一贯漫不经心的话中带刺让韦伯特皱起了眉头。
“至少我拥有了自己的店铺,又犯不着像你们一样拿命搞钱。”
“唉,有时我也会羡慕你,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快奔三了,连老婆的脸色都不用看。”
“......我该不该把这当成一种赞美呢?”
维克多低头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液面上的倒影本应模糊不清,此刻却显得像一面明亮的镜子。
他伸手想掏点小费给韦伯特,却发现皮夹不在身上。出门匆忙,他的手里只有一支笔,以及几张揉皱的纸片。
待会只能先赊账了......
韦伯特刚拿来红雀的咖啡,目光却突然微微一滞。
“看,那边。”
维克多和红雀同时将目光投向咖啡厅隔壁的一家快餐店,一位女士坐在铁艺椅子上,用涂着精致指甲的右手理了理头发,背对着三人。
“真像......”红雀嘟囔道。
“是啊。银手先生,你不觉得那个姑娘很像丽芙吗?”
维克多定睛一看,几乎立刻确认韦伯特说的没错!
那个女人的背影,几乎与丽芙完全一模一样!
“我说,要不要绕过去看看?”三个大男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显得我们像流氓一样,要上你上。”
“有种你上!”
在三人争执不下时,那名女士已经结束了用餐,用手轻撑了一下干干净净的桌面,步伐轻盈婀娜地走向了街道那头。
“她就连举止都很像你老婆......”
“啧,没看到她走远了吗?再不跟就没机会了。”
“你店怎么办?”
“反正现在没啥客人,先关半天也行。”
“那就走吧,跟!”维克多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万一真的有奇迹呢?
万一真的连丽芙都还奇迹般地活着呢?
说干就干。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同时起身,悄悄跟了上去。金发女郎边走边习惯性地拨弄头发,扯扯裙摆,腰板一直笔挺,就像整条街都是她的红毯。
“......都这么大岁数了,咱们怎么还在做这种事情?”
“怕了就滚回去。”
“滚你他娘的!”
三人小声吵闹之际,那女郎竟已经抛下他们一大段距离,在橄榄街街口右拐,消失于三人的视线中。
“啧,赶快!跟上去!”
女郎迈着轻快的步伐,在大街小巷中漫步。三人跟在她的身后,时远时近,有时跑到人行道的那一边,有时抄一旁的小巷接近,可那酷似丽芙的女人总是背对着他们,他们始终没能看见她的脸。
“我说,老大......”红雀小声嘟囔道: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鬼你个头!”
维克多翻了个白眼,突然灵机一动,摘下手套,将双臂化作水银,沿着地面向前延伸,绕过女郎的脚踝,一下缠住了她前方不远处正在伸懒腰的五金店老板!
“抱歉,布拉格先生,委屈一下。”
“银手”在心中忏悔完毕,用力一拉,矮胖的布拉格先生失去平衡,惊叫一声,直直倒在了那名女郎的面前!
“噢!”女郎被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先生,你没事吧?”
在那一瞬间,三人同时愣住了。
那就是丽芙的声音!女郎的声音与丽芙一模一样!
布拉格先生表情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见了鬼一样。
“机不可失,快上!”
三人分散开来,装作要搀扶布拉格先生起来的样子,从三个方向绕上前去,试图看清女郎的脸。
“人呢?”
“人呢?”
在三人重新碰头时,他们所能看见的,却只有彼此的脸。
“银手先生?您在这做什么呢?”
布拉格先生显然一副不明就以的模样,手里还拿着钳子和螺帽。
“布拉格先生,刚才不是有个女的在这吗?”红雀问道。
“女,女人?”布拉格先生的表情更加莫名其妙了。
“红雀先生,刚才这里哪里有女人啊?”
“怎么可能呢?”韦伯特否认道:
“我们明明看见一个金发女人停在你面前,就在你跌倒的时候。”
“没有啊,韦伯特先生。”布拉格先生连连摇头。
“我能以青天的名义发誓,我面前就只有你一个人。”
“一个人?”红雀奇怪道。
“一个人?”韦伯特也摸不着头脑。
“我是谁?”红雀问道。
“您是红雀先生。”
“我是谁?”韦伯特问道。
“你是韦伯特啊。”
“那我是谁?”维克多问道。
“您不就是银手先生吗?”布拉格先生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将同一个问题问那么多遍。
“你是不是喝高了啊,伙计,我们明明是三个人!”
“啊?”
维克多看着布拉格先生错愕的目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中紧紧攥着刚才那几张揉皱的纸片。
红雀和韦伯特也凑过来看了看。
那几张纸是黑色的,不,准确来说,它们全都被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填得满满的!
韦伯特。
卡密尔。
还有......
丽芙。
“......”
“......”
“......”
“......我想,我明白了。”
愣了半响后,维克多慢慢将手伸进衣袋,取出纸包,将包在里面的白色粉末吸进鼻腔。红雀和韦伯特定睛看着他这么做,没人出手阻拦。
突然,他们的身边又走出了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是花店的漂亮姑娘,裁缝铺的老实伙计,当铺的吝啬老头,咖啡厅的常客,是马天尼街区许许多多的街坊。
“根本没有人死过。”
维克多微微摇了摇头,长舒了一口气。
“没有人。所有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你们全都活在这,全都在这。”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高举右臂,向人群高喊道:
“放心!我帮你们所有人复仇!帮死人复仇的多得去了,帮活人复仇的,我或许还是头一号呢!”
红雀,韦伯特,所有人都在他话音落下时抬起右臂,将拳头沉默地高举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