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师没有再继续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破境之法，当然不能与血贾相提不论。
但杀了血贾的话，他收获的……可不止破境之法。
见龙林没有答应的意思，杨医师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今天，本是心血来潮，又见他是个洒脱、干净的孩子，才对他说的这些话。
可他不答应，自己也不可能强求。
就当……没说过吧。
看着杨医师不再言说，而是抬起长长的细腿，欲缓步离去，龙林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血贾？”
说完之后，龙林当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问问问，问个屁！
果然，背对着的杨医师，脚步蓦然一停，眼中闪过一丝出乎意料的欣喜。
“咳咳，杨医师，我不是答应你哈，我只是想……”龙林轻咳两声，补救道。
杨医师冷静了下来，徐徐转身，歉意道：“抱歉，是我没有告诉你事情的所有。”
龙林晃了晃神，她还有这样的表情？
原来，杨医师的脸上不仅只有冷漠的表情；还可以有浅笑、歉意。
龙林摸了摸下巴，仿佛今天才第一次遇见她。
杨医师眉头一蹙，他又发呆了？
哦，还有蹙眉的表情！龙林眼神一亮，发现了新大陆。
嗯？
怎么房间内有一股凛冽的寒意。
龙林蜷了蜷身子：“咳咳，杨医师，您坐着说，慢慢说，不急。”
杨医师眉梢渐渐舒展，靠着龙林坐了下来。
虽仍是一副冷漠无情的表情，但龙林能感受到，她的身上似乎没了那拒人千里的寒冷。
“我的道号……‘草田’，人们称我‘草田医师’。”
杨医师红唇微张，一开口，就是大消息，让龙林怔了又怔。
道号？
草田？
“杨医师，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您拥有道号？”龙林疑惑问道。
玉清弟子，包括狄长老在内，都没有人称呼杨医师的道号。
道号，是修仙者很重要的东西。一旦取了，旁人一般都会称呼他/她的道号。
只有关系极其亲近的人，才会称呼他/她的俗名。
当然，在道号刚取的过渡阶段，俗名和道号，都可以称呼。
比如，容真人·容洛。他的道号为‘容’，但亦有人称他为‘容洛’。
难道……杨医师也是这种？
但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加入玉清门之前。”杨医师，哦，不，草田医师轻声说道，冷漠的眸子里，有一丝化不开的忧愁，与怀恋。
“您也是通过玉清入门考核加入宗门的？”龙林来了兴致，这么说，她战力……很强了？
杨医师轻轻摇头：“入门考核，只限于你们战修。”
“哦，这样啊。”龙林若有所思。
“辅修，数量很少，各大宗门都会极力拉拢。”
“对于玉清门这样的最顶尖势力而言，三品辅修，是宗门的中坚力量，越多越好。四品辅修，则是十分珍稀的存在，身份不低，各峰峰主都会以礼相待。”
“至于五品辅修……”
龙林瞪大眼睛，静候下文。
杨医师轻轻一笑：“地位超然，与太上长老相同。”
龙林啧了啧舌，五品辅修的地位还真是超然。太上长老，那不是化神期存在么？
自己的师傅，莫凡，是落云宗唯一的三品炼丹师，在幽州炼丹界，也足以排进前三。
但玉清门，却拥有五品辅修。
差距，一目了然。
“当年我以三品医师的身份，想要加入玉清门，自然很顺利，无需任何考核。”
龙林挑了挑眉，该你们辅修歪。
“也是那个时候起，‘草田’这个道号，就是我的过去式了。”
“而我，则用回了俗名。玉清众人，便唤我‘杨医师’。”
龙林眼神一凝，他知道，血贾一事的重点……要来了。
“在加入玉清门以前，我是一名散修，有一位……很好的老师。”杨医师说着说着，脸上不经意间，就绽放了一抹笑容。
如哲白的梨花，在寒夜降临；如璀璨的星光，在幽空划现。
龙林咽了咽唾沫，冰山美人，也会会心一笑。
“您的老师，一定是位了不起的高人吧。”龙林悄悄拍了拍马屁，高人的老师，肯定是高人！
“嗯，我的老师很了不起。”果不其然，杨医师神情洋溢，眼中有灿若星河，发自内心的自豪与骄傲，在医室蔓延。
“她也是四品医师？”龙林好奇道。
“不是，老师他是一品医师。”
龙林眨了眨眼睛，晃了晃脑袋，目光怔了怔，是不是哪儿听错了，她说的几……几品？
“你没听错，老师身前的境界为筑基中期，一品医师。”
龙林默然不语，觉得自己几十年的认知受到了挑战。
“但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我……最尊敬的人。”
“也许对中州大陆来说，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对我来说，他是我一生最耀眼的存在。”
“老师他一生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仙者。”
“他热情善良，温目慈祥，就和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充实而平凡的一生。”
龙林静静地听，静静地想。
“老师的资质不错，是两属性灵根，可老师……却痴迷于医术，执着于治疗法术。”说到这里，杨医师又不禁宛然一笑。
“但他医术上的造诣，真的不高。”
龙林淡淡点头，一品医师，确实不高。自己，也是一品炼丹师呐！
“不过老师，他真的是一名好的医师。”
“‘有医无类’，是老师一生的信仰。”
“他自知医术不行，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极致。”
“一品医师，在练气期游刃有余，筑基期就够呛了。所以老师，主要医治的对象，是低阶练气弟子和……数不胜数的凡世俗人。”
凡人？龙林听到这里，眉梢一挑，肃然起敬。
修仙者，大多高高在上，看不起实力弱小的凡人。即使不与凡人为恶，但也鲜少行善。
修仙者，凡人，是两个不同阶层的存在。
但她的老师，却一生都在医治凡人。
名医，或者真正的医师，不在于其医术之精湛，而在于其……医心。
过了好一会儿，杨医师的笑容渐渐褪去，开始说起了自身来历，相当俗套的故事。
“我是一个俗世的孤儿，父母早亡，身患重病。奄奄一息之际，幸运降临，遇见了老师。”
“老师，用所学的治疗法术延缓了我的病情，引我入修行之门，授我医学之道。”
“他希望我是那田间的杂草，无论风吹雨打，都能屹然不倒，长存不亡，这便是道号‘草田’的来源。”
龙林：“？”这不应该叫田草吗？
“对于散修来说，道号朴实、应景就好。无需像大宗门弟子一般，慎之又慎。”
龙林频频点头，散修的道号，确实很淳朴，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懵懂岁月。
‘你好，小弟道号蓝天，请多多指教。’
龙林的眼眸，也悄然划过一丝黯淡，无人察觉。
杨医师仍在讲述着故事的后续，尽量用着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那只是一个故事，而故事的主人与她无关。
“渐渐地，我的医术超过了老师，彻底治好了自身重病。”
“老师时常惊叹‘你是上天赠予我的恩赐。’；老师爱医，却造诣不足，所幸有我，了却他一生的遗憾。”
“如果没有意外，我会是老师一生的小跟班，然后接过他的位置，普医众人。”
说到这里，杨医师停了下来，眼神进一步黯淡，医室里的温度也仿佛顷刻间降了下来，莫名的哀伤在涌动。
“后来呢？”见杨医师沉默了下来，龙林识趣地主动引出后续话题·意外。
“后来”，杨医师扬起头颅，脸上又有一丝荣光，“我成了二品医师。老师，得以救治更多的人，更高境界的人。”
“老师的名气，也逐渐散播。在中州大陆之西，成为了小有名气的‘草田医师’。”
草田医师？这不是……龙林惊讶想到。
“没错，‘草田’虽是我的道号，‘草田医师’却是他人对老师的敬称。”
“因为老师，他借用了我的道号。”杨医师笑盈盈道，似乎那是她心底最开心的事。
“实际上，那些人是你救好的？”龙林大概听明白了，试探问道。
“嗯。”
“医治筑基期修士时，我和老师同时出手施展治疗法术。旁人，理所应当地认为老师是主力，而他的弟子·年幼的我，只是辅助之人。”
“当旁人伤势复原，询问老师道号之时，老师转身看着我，满目和熙地回道：‘草田’。”
“我知道，老师说的是我，是指救了他们的人——是我；但那些人，以为‘草田’是老师的道号。”
“往后，救治的人多了，名气越来越大，直至……”
杨医师顿了顿，轻笑道：“上了凌阁的正气榜。”
龙林瞳孔猛地一缩，正气榜……魔殿的人该出场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老师高兴了好久好久，他说他这一生，已经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