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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鬼子驻地出来,瑞萱归心似箭,甚至不顾仪容,头发散乱,在路人惊诧的眼神中,踩着青石板踏踏作响,一路小跑,向家里奔去。一是她想早点远离鬼子魔窟,越远越好;二是内心强烈的思念,使她渴望早一步见到晓林。在危难之际,瑞萱突然觉得,忠厚踏实的丈夫原来就是她人生的依靠,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闯进了鲁府大门,发现晓林正在洗脸。瑞萱顾不得鲁嫂等仆人在场,也不讲太太的身份礼节,上去从后面一把牢牢抱住晓林,“鲁哥,你怎么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瑞萱边埋怨,边想起刚才的遭遇,泪如泉涌。
晓林转身紧紧搂着瑞萱:“萱妹!做为男人,作为丈夫,我不能在鬼子的刺刀下保护你,就已经够羞愧了。如果我连和妻子同生共死的勇气都没有,我还算是男人吗!”
“可是,你是鲁家的独苗!”瑞萱深情地望着他,泪眼朦胧。
“没关系,”晓林笑着说,“我们还有雪华,我们有儿子,优秀的儿子!他就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男子汉,他也会为我们、为梅霞、为瑞蕙,为千千万万的死在鬼子刺刀下的中国人报仇!”
瑞萱含泪点头,亲手伺候晓林洗漱完毕,在仆人们一片诧异的目光中,和晓林手牵着手径直走入内房。
夫妻两人肩并肩在千工床边坐下。
瑞萱急切地说:“鲁哥,我这里都安排妥当了。大部分粮铺伙计都以外出订购新稻的名义打发走了,剩下的主要是府内管家和仆人,粮仓里的粮食也卖出八、九分了,但问题是,‘孩太君’已经起疑了~”
晓林握着瑞萱的手,尽管是夏季,可瑞萱的芊芊玉手还是那么冰凉:“我就怕是小鬼子起疑,所以外面的事情一料理完,我才急急赶了回来。这样我们还能再争取一点时间!”
“来不及了,”瑞萱痛苦的摇摇头,“我刚从鬼子大队部回来,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到现在还是心慌意乱。‘孩太君’说,过两天要亲自上门,送个什么匾给我们,褒奖什么狗屁的‘中日亲善’~如果那样,就会造成乡亲们极大的误解,加上鬼子肯定会利用这件事,大张旗鼓地宣传,我们就会落下汉奸的千古骂名。如果那样,我们上对不起鲁家列祖列宗,下对不起瑞蕙母女,时间留给我们不多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提前准备,”晓林回应道,“我这里事情也都了断了。我已经将购粮款全书付给了老主顾们,告诉他们到时候会有人拿着鲁府的凭证来取粮~”
“会是谁?”瑞萱疑惑地问。
晓林幽幽地说:“能为我们报仇雪恨的人!”
瑞萱没有多问。但她知道,自己信赖的丈夫在民族危难之际,肯定会做出一个有良知中国人的正确选择。
晓林深情地抚摸着瑞萱那张挂着泪痕的微笑着的脸,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他强忍着心头的刺痛,尽量平静地说:“瑞萱,柜上的事情我最后再去安排一下;家里的事情,你也好好安排安排吧~”
瑞萱含泪答应。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该为自己准备了。
晓林走后,瑞萱慢慢起身,她打开壁柜,从底层暗格中拿出一双和田玉雕花手镯,这是鲁家祖传之物。
温润的羊脂白,没有一点瑕疵;原生的枣红皮,是被工匠别具匠心地雕琢成了几朵红梅,在洁白的籽料映衬下,更显得鲜艳无比。
瑞萱反复比较,将红梅图案少的一只自己戴在皓腕上;另一只,有更多图案,更显珍贵的,她想留给雪华。
放到什么地方呢?瑞萱思来想去,她想到了梅霞临走前留下的梳妆盒。
自从梅霞遇难后,瑞萱就没再进过梅霞住的闺房,唯恐睹物思人。
想到这里,她拿起玉镯,轻轻推开了梅霞的房门。
玲琅旧物依依在,桃花颜面再难寻!
顿时,一阵伤感涌上瑞萱心头。
因为每天都有人打扫,所以梅霞房间依旧整洁如故。
梳妆盒就放在床头醒目位置。瑞萱双手拿了起来,是一只“梅花喜鹊木雕”檀香木盒,瑞萱认识,那是梅霞出生时,她祖父给她定做的吉祥物。
轻轻打开梳妆盒一看,里面只有一束红绳系着的青丝,下面一方洁白的真丝手帕,上面有梅花图案,应该是梅霞的自用手绢。
瑞萱轻轻抽出手绢,她呆住了!
洁白的手绢上,有点点暗红血迹,一个姑娘如此珍惜的手绢上留有这样的印记,并作为遗物留给他的心上人,应该是她认为最宝贵的东西--这是梅霞的处女落红!梅霞用这方洁白的手绢,凝结着千言万语,和少女的一片痴情,表达了对爱人的忠贞。
瑞萱终于明白了梅霞临别前叫她“妈”的真实原因了!
瑞萱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将脸紧紧贴在丝帕和梳妆盒上:“霞儿,好孩子,我的媳妇儿、我的女儿,爸爸妈妈马上就下来陪你了!”
很快又到了晚上。
瑞萱特意吩咐鲁嫂将府上所有的人集中起来,一起吃晚饭。
虽然主仆一起吃团圆饭在鲁府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和除夕等传统佳节以及晓林、瑞萱或雪华生日等,鲁府都有主仆一起吃团圆饭的传统,但这次在一起吃饭,却一点名头没有,大伙都觉得很不一样。
府上的人本来也就剩下不多了,连晓林、瑞萱一起,还坐不满两桌。
尽管瑞萱让鲁嫂将鲁府能拿得出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但晚饭还是以素食为主,大多是时令菜蔬,唯一的亮点是一大盆乳白色腊香四溢的冬瓜火腿汤,还有一小罐陈年的黄酒!这还是鲁嫂的功劳,在厨房的深处,发现了一点残存的火腿火爪、火踵,成就了这个晚宴最大的亮点。
瑞萱亲自给每位倒上黄酒。尽管这黄酒是作为料酒做菜用的,但经过陈年酝酿,却也醇厚浓香。此时此刻,更显得弥足珍贵。
瑞萱举起酒杯,挨个敬酒,一遍遍说道:“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为鲁府的操劳,我和晓林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主人的过分殷勤让仆人们感到很惶惑。晚饭在不安的情绪中草草结束。
晓林、瑞萱回到内室。瑞萱打开壁橱,拿出几个丝质小袋,“我为家里们仆人们准备了一点钱。最后的几位,都是家里的老人了,像鲁嫂,几代人都在鲁家,这些钱也不够,但也没办法~”
晓林轻轻摸着瑞萱圆润的脸,心疼地埋怨:“你呀,就是考虑别人太多。”
“不知道现在雪华在哪里?我好想他!”瑞萱泪光盈盈。
“我们给孩子留一封信吧,我说你写。”晓林说道。
瑞萱铺开桃花信笺,就着灯光,一个说一个写,写完以后,桃花纸上,已满是泪痕。
瑞萱、晓林也是泪眼相对,默默无言。
瑞萱将书信递给晓林,晓林仔细看过,和往常清理账目一样,掏出印鉴,整整齐齐盖好私章。
瑞萱含泪莞尔一笑:“对自己儿子还用得着这样吗!”
晓林说:“规矩不可偏废!”
他仔细用信封封好,然后出门去找管家鲁宁。
鲁宁大感意外!按照鲁府规矩,晚上仆人是绝对不能进入主人内室的。
他诚惶诚恐跟着晓林走进来,看见瑞萱,连忙问道:“不知老爷、太太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