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园发生动乱,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就连闭锁门窗藏在了家里的百姓,也都听着声探出头来问了个究竟。
可以看得出来,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带着不安在问情况,而不是像往昔那样充满八卦气息,而在听到是寒江城出面后,各家各户的情绪马上就从松一口气变成坐立难安。
因为寒江城势大,此前尚保持中立未曾发声,而今突然跳头与诸王使者作对,搞不好就要恶化上江战局。
同样的说辞,在白焦口中出现过,也快速的传到君明学府。
学府中,没有去参加英雄宴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大部分都和城中百姓一样,许多从长安来的先生选择闭门不出,效仿国子监大祭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今天大祭酒迎了一位女子作新客,此位新客关系利害,从今往后局势将如何变化,又叫人心情复杂。
“坐卧胡亭掉功名,等待良人定江山。”
“掉落的掉,可不是钓鱼的钓。”
“小小女子她千里送来痴情,也叫先生措手不及啊。”
学院沪亭中,三两位儒风先生或坐或立,于夜色中挑灯夜读,嘴里有感而发的说着些闲话,只不过他们的闲话只是闲话,不带什么阴阳怪气。
所以有时的对话,听上去也是牛头不对马嘴。
“曾有胡马度阴山,今有你许乐胡亭掉功名,这话让金大人听了去,定要往你嘴里倒尿。”
“哈哈,千金马,五花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李太白啊,蓬莱一行,不知他是否安好,听说,抗击倭寇他也是尽了一份力,不像我们啊,坐井观天。”
“一笔千秋,一剑万年,我辈向往,何奈金女。”
“别酸了,金大人要被你酸死了。”
“你许乐要真有鸿鹄之志,何不趁此机会溜出学府,韩昭皇子力主复朝,正是用人之际,你许家秀才空学了孙子兵法烂肚子里,也说不过去吧?”
“就是就是,自己无胆无为,归咎于小小女子作甚?”
此话一出,名为许乐的年轻人当即翻坐起来,非常严肃认真的澄清道:“我可没有归咎于谁,我只是就事论事,那金元德的女儿大老远跑来见张大人,分明就是用情至深,饶是张大人再如何学识渊博也到底年轻,少见风月就治不住女人,治不住女人,那就有可能被金女牵着走,什么时候成了金家的女婿,还有不帮老丈人的道理?”
“儿子再扶不上墙也是自家儿子,哪能不宠,老丈人再坏那也事关全家性命,哪能不帮?”
“大义灭亲这回事,你我读书人说得轻巧,可真做得出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轻易就将人说沉默了。
另外两名儒风先生摇着头,看似不像无话可讲,只是懒得再说。
就像如今上江局势,一看就明了的东西,但是讲了也无用:“还得像昭皇子啊,说复朝就复朝,谁拦着就打谁,如今这世道,就该是如此鲁莽,否则拖着拖着就该重回战国了。”
“哟哟哟,林进士不读小人书了,改读天下势了?”
“…”
沪亭拱门外,一对散步至此的青年男女驻足停留,俩人听着院里的对话,神态各异,但想的事情却是差不多。
女子名叫金禧,金元德之女,曾是国子监的学生。
今年十八,早也到了待嫁的年纪。
男者自然就是她曾经的先生,国子监大祭酒,张士如。
她边听着院里的闲话,边打量张士如沉思的模样,渐渐地便将相见欢的喜悦冲淡,又转作往昔那般患得患失的心情:“先生,我爹他真的……为人所不喜?”
张士如没能即刻回答。
金女之所以会来,其实就是因为他的一封信。
其时是希望通过金女来制约金元德,但如今见到人了,他倒有些不忍心破坏其父女和谐,毕竟没有哪一门课,是教人不孝。
“各为其主,自有敌对。”
“那,那先生是否与我父亲同路?”
“而今同路,但未曾同行,我只是来教书的,不是来打仗的。”
金禧在国子监读书时颇具慧根,常有举一反三的出色表现,然而离开了国子监后便像换了个人,连些直白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她虚掩胸口,轻轻的吁了口气:“那便好,先生本事大,就该将本事传给更多的人,可不要理会我父亲,咱不管他~”
说着,金禧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捻住张士如的衣袖。
张士如没有回头看,但也知晓此事的金禧俨如小鸟依人,该是情窦初开的娇丽样子,而这也让他不禁自我怀疑,心想写那一封信招来这么个人,是不是对的。
“短时间内,学府尚不能开府进新,来年,予你一门小课,你也上台去教一教小童,如何?”
“诶?我吗?”金禧怔了一怔,一张绯红的面庞上,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闪着光,而后便是小嘴儿上扬,流露出肉眼可见的欣喜:“先生说我可以,那我就试试~”
张士如想了想,抛出决定性的一句:“你爹,可不会在江南或者长安久待。”
不料金禧仍是速答:“我才不管他呢,禧儿只想随先生教书…”
张士如不禁莞尔:“我也不会一直教书。”
金禧急了,却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顺势也大胆起来,一把将张士如的手臂搂进怀里:“总之先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次来,我就不走了!”
换做往常,张士如能避多远就避多远了。
但这次被金禧抱着,他偶然有感,心想女子身飘香,今年不闻来年也得闻,索性他便抛开了世俗陈规,转过头来将金禧轻轻的拥进怀里。
金禧一惊,随即大喜着反抱过去:“先生信上说,想我了~”
张士如无奈一叹:“莫说信了,那只是为了骗你下江南。”
金禧惊疑抬眸,她听到自己被骗也不生气,只是无意识的将张士如抱得更紧:“那那那…”
张士如低头看她,带些宠溺的说道:“现在是真的。”
金禧瞬间怔住,她仰着头怔怔的看着张士如,看着这位先生眼里从未有过的温柔,她不禁心头一颤,眼睛里马上就浮起水花:“空口无凭,你娶我!”
张士如笑出声:“急什么,我不依你就是不依,现在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绝无反悔,希望你也是。”
短短片刻,金禧已然满面绯红,强烈的喜悦让她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上涌,使她全身心的放松,整个人在张士如怀里软了下来。
终于,她倒追了数年的后劲开始上来,往年强忍的羞涩如今开始翻倍的回涌,害得她再受不住张士如的凝视,于是羞答答的把头迈进张士如的怀里:“我不会反悔的~”
张士如心情亦是松软,便抬起手来,轻轻抚摸金禧的秀发:“马上就要打仗了,怕不怕?”
“怕。”金禧埋着头藏着脸,忽然用力的挤了挤张士如:“怕到心慌,恐长夜无眠~”
张士如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妮子,口无遮拦羞不羞?”
“羞。”金禧只将张士如抱得更紧,仿佛恨不得将俩人揉成一个人:“但是不管,我就是要黏着你。”
边上,听闻秋景园事变后匆匆寻来的金元德悄然止步,遥看着自家女儿在张士如怀里撒娇,他不禁鼻头一酸,羡慕极了,而后便悄悄的后退,打消了要张士如献计的念想。
与此同时,张士如偏过头来,瞧见了金元德离去的背影,也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明日,你去府外寻个住处吧,府里腌臜,容不得你这般天真的小泥人儿。”
话音刚落,不待金禧回应,突然间教坊方向传来一声爆炸。
冲天的火光在一瞬间照亮了夜空,而后便是尖啸入空的穿云箭,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城内到城外,此起彼伏。
金禧怔怔的看向天空,自觉瞧见了烟花一般:“那是什么?”
张士如轻轻摩挲着她的脑瓜,忽然神清气爽的说道:“那是有人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诶?何意嘛何意嘛!”
“嗯……故事里讲说,沧州来了一位使者,名叫白焦,他自以为手握重兵无人敢敌,又仗着地狱来的鬼兵鬼将撑腰,所以藐视人间所有英豪,更将所有英豪大侠聚集到一块,妄图一次性全部打压,殊不知每位大侠自有斩妖除魔的实力和手段,他这一聚啊,免不了要成为全天下第二大的笑话。”
金禧听得云里雾里,又似懂非懂,但不论张士如说什么,她都觉得有趣,并且轻易就抓到张士如延续的话题:“好有趣的样子,那第一大笑话是什么?”
张士如想了想:“此间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莫过于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故事里讲说……”
张士如还没开始说,金禧已经被他这一副非要讲故事的样子给逗乐,乐得她眉开眼笑又撒娇,青春十足也活力十足:“咯咯咯咯你讲嘛讲嘛别管人家,人家听着呢~”
张士如也乐得好笑,他随手便牵住这小妮子,闲作无事人的在学府中漫步,讲起了一些尚未发生的故事:“这个螳臂当车的故事,要从十二支玄军开始说起,说那十二支玄军在沙场上天下无敌,早在南北百战时就将杨家战神逼得自焚而亡,那旧年往事过去已久,有些人不放心上也是在理,但也有新战啊,瞧前些日子蓬莱一战,我龙唐诸将夜登蓬莱,打得倭寇抱头鼠窜,第七玄军一出马,就将他们打得跃海逃窜,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信邪。”
“你瞧那城外战旗猎猎,足足十路诸侯联军,可能打得过玄军?”
金禧权当听着好玩,却也非常干脆的说道:“怎的可能嘛,他们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听说都是从各个地方临时征召的新兵蛋子,怎能打得过日夜强练的玄军嘛?”
张士如登时直了眼,再看向金禧的目光便多了些爱惜:“竟然连你都看懂了?”
金禧满满得意,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疑惑道:“可是城外有玄军吗?我来的路上也没瞧见,他们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张士如笑了,转头便瞧向西方官台口:“他们不会从天上来,他们会从……山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