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自己都说,他们啊,都是狼日哈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们,的确是一群狼。
一群凶残的、狡猾的、贪婪的、丧失了人性的野狼,一旦闯进来,不撕扯下来几块肉,一般都不会善罢甘休。
也就是说,这是一群十分难缠的对手。
杨川学不会打仗,这没办法。
这世上的很多技能啊,就很吃天赋;就比如带兵打仗这件事,听上去很简单,无非就是调兵遣将、兵械粮秣、攻城略地、你死我活,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就算杨川熟读了不少兵家之书,脑子里还存在着后世两千年各种经典大战的案例和细节,参加过石门障之战,身边又有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军事天才朝夕相处;可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还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差不多就像卫青永远学不会针线女红、裁剪衣裳,霍去病永远学不会切菜、调羹、颠勺那般,委实是天赋所限制,总有一些难以言明的天意在里头……
对此,杨川想得很透彻。
自己不善于带兵打仗,但极善于狩猎,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猎人;再加上他的厨子和农夫的天赋,想要对付一群野狼,却总归有些法子。
故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其他郡县的太守、将军那般调兵遣将,而是要以自己的方式,打赢这一场朔方保卫战。
说穿了,他的法子很简单——
利用‘人工沼泽地’的法子,短时间内护住绝大多数屯田,让匈奴骑兵在朔方郡无法形成太大的破坏;然后,想办法烹制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作为诱饵,将进入朔方郡的匈奴骑兵源源不断的吸引过来,再想办法慢慢消磨掉,给那帮狼日哈的来一次挫骨扬灰。
如果条件允许,做一场水陆道场的法事,将那些凶残而野蛮的灵魂超度一番,那也是可以的。
对了,这一套战法,在后世曾经有一名将军使用过,好像名为‘天炉战法’……
……
“长宁侯,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道路,是给匈奴人修的?”
“通过这些驰道,匈奴骑兵一个日夜,便可长途奔袭六百里,长宁侯还请三思!”
听着司马迁、东方朔二人的劝谏,杨川显得很固执。
他将一张朔方郡的地形图摊开,正色问道:“你二人都算是大读书人,兵法韬略至少装了半肚子,那你们说说看,以咱们这一点兵力,想要护住那百十万亩屯田不遭到破坏,还要大量消灭匈奴骑兵,可有妙策?”
二人沉思良久,终究摇头。
“这不就对了,你们不会打仗,本侯也不会打仗,那还不如选择一种咱们会的、而匈奴人不会的打法。”
杨川轻笑一声,指点着地形图:“看看咱们朔方郡的地形图,北面阴山一带,经过这大半年的经营,去病、曹襄他们修筑了大量的军寨,差不多都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基本掐住了匈奴人的脖子。”
“东面一线,是上郡、五原、雁门,从那边流窜过来的匈奴骑兵,直接就会进入朔方郡的腹地,咱们根本就没法跟人家打野战。”
“对了,还有西线,咱们虽然守住了鸡鹿塞,可是,人家穿过乌兰布和沙漠,直接攻取灵武、灵州、石嘴山一线,差不多也能一刀子戳在咱们朔方郡的小肚子上,根本就没办法防守。”
“说穿了,如今的朔方郡,差不多就是一个十面漏风的破屋子,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过来,遭罪的都是咱们自己……”
听着杨川有条有理的‘军情分析’,司马迁、东方朔二人也觉得一阵头大,脸色就很是难看。
“长宁侯,那咱们……该如何打这一仗?”司马迁眉头紧皱,死死的盯着地图。
杨川笑道:“我在草原上生活过,熟知狼群的习性,所以,便想以打猎的方式对付匈奴人。”
东方朔、司马迁齐齐摇头:“愿闻其详。”
杨川捏起一支狼毫小笔,蘸了墨汁,在那张地图上随手圈点一下:“这野狼呢,是一种群居动物,往往几十只、几百只的生活在一起,同进攻退,凶残无比,为了填饱肚子,有时候会追逐一群猎物几十里、几百里,差不多有点不死不休的样子,极难对付。
在饥荒岁月里,一些小型部落会遭受狼群袭击,不仅牛羊马匹遭殃,就连人都会被咬死吃掉。”
他端了一碗清水,润一润嗓子继续说道:“可是,在草原上,一些有经验的猎人和牧人,恰好利用了狼群的这种脾性,会在一些山谷地带投下诱饵,将一整群野狼吸引过来,全部弄死……”
司马迁忍不住插口:“可是,咱们朔方城四面平坦,根本就没办法设伏、包围啊!”
杨川没好气的笑骂一句:“你这个红脸司马迁,那么多书都读到猪脑子去了?”
“谁说一座四面平坦的城池就不能打埋伏、打包围战了?”
“你们看看,咱们用耕地灌水的办法,让匈奴骑兵眼瞅着百万亩良田却只能干瞪眼,这样一来,这座朔方城自然变成了唯一的那块肥肉,匈奴人想要撕咬一口,便不得不源源不断的被吸引过来。”
“然后,咱们的优势可不就凸显出来了?”
司马迁、东方朔二人默然不语,杨川所说的‘优势’,自然指的是城池防御,在这一方面,农耕文明从来都很擅长。
“可是长宁侯,咱们朔方城里不过一千郡兵,”司马迁忍不住说道:“就算加上城中百姓妇孺,那也扛不住一两万匈奴人的猛烈攻城,他们虽然是以骑兵为主力,可是,跟咱们汉人打了这一两百年的仗,那些匈奴人也学会了制作云梯;
上一次雁门失守,便是城中守兵不足,被两万余匈奴人附蚁攻城,导致城池被攻破,死伤七万余百姓。”
东方朔也点头称是,道:“那些匈奴人凶残而狡猾,他们往往会先掳掠一大批咱汉人百姓,犹如驱牛赶羊般,逼迫他们先行攻城……”
杨川摆摆手,笑道:“这些我都考虑进去了。”
“只要护住新垦屯田,本侯便可以放开手脚,跟他们打一场硬仗,两位放心,我不会瞎整的……”
……
因为没能去成漠北,身为郡太守的杨川回来了,故而,之前的一些布局和后手,便也需要略微加以调整。
杨川一边令人日夜不停的耕地、灌水、深耕道路,一边督促数百名工匠,打制了大量的架子车、独轮车,在短短三两日后,朔方郡便开始修路了。
跟以往的修路不同,杨川的法子更加简单、粗暴。
道路深耕后,往上面浇了水,并不是直接开始夯基,而是将源源不断搬运过来的‘三合土’铺上厚厚一层,这才开始想办法硬化。
路基硬化的手段也很简单,就是利用十几个巨大的石磙子,在牲口与人力的拉拽推搡下,一遍又一遍的碾压。
尔后,在硬化好的路基上,铺设一层碎石、河砂。
紧接着,一条由羊毛绳子、简陋木架、铁制滑轮等构成的‘索道运输线’上,源源不断运来一种名为‘水泥’的粉末,混上一些河砂、清水,搅拌均匀后,一股脑儿的倾倒在路面上。
这种名为‘水泥’的矿石粉末十分神奇,在混合了河砂、清水后,再倾注到路基上的上,过上两三天后,竟然会变得比石头还要坚硬,简直匪夷所思!
负责督工的司马迁、东方朔二人都看呆了。
如果,这种水泥能够应用在城池的修筑上,仅凭这一份坚硬,便足以称得上‘固若金汤’了……
二人知晓杨川脾性,却也不敢多问。
因为,问就是杨氏秘方,你想干嘛?
大家发现,自从杨川从鸡鹿塞回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如以前那般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而是通宵达旦的开始忙碌起来。
一郡之地,下辖十县,一大摊子烂事忙不胜忙,搁在以前,他差不多就是一个甩手掌柜的,什么事情都会交代给别人去办理。
现在,这一个阶段,他事必躬亲。
“这都过去七八个日夜了,才修筑了不到百里道路?”
“抽调五千名军户过来,加快速度!”
“此外,打制战车的木料不够,让伐木队的加快速度。”
“扩充运输队,将所有的牲口、车驾都派出去,务必在匈奴人进攻前,打制出足够的战车!”
“给百姓妇孺使用的手弩、兵刃和夹层皮甲,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赶制出来,第一时间分发下去,并让所有十三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百姓人,都要经过一次正规训练!”
刘满、织娘、娜仁托娅等人的‘学业’不得不中止。
三名小妇人也忙得团团转,继续充当老人团、妇人团、儿童团的‘团长’,全力以赴的帮助杨川,指挥着全城百姓备战。
如此忙忙乱乱的,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
漠南、漠北的大战如火如荼,狼烟四起,据说卫青、路博德、李广等五路大军进展顺利,横扫长城外二三百里之地。
杨川心里清楚,横扫个狗屁。
分明是匈奴人将长城以北的三百多里大漠空出来,作为一个战略缓冲地带,让十五万汉军在沙漠里转圈圈;至于人家的主力,鬼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说不定就躲在漠北,或者,早已绕道南下,与右贤王的骑兵汇合。
也有可能,只派出一支三五万人的骑兵在雁门、定襄、五原一带袭扰,人家的主力暗戳戳的藏在某个阴暗的山沟沟里,就等着给汉军来个致命一击……
交通通讯的极度落后,导致敌我双方的信息都不对等,汉军主力找不到匈奴主力,同样的,匈奴主力也看不见汉军主力,这一仗就打得十分的混乱而憋屈。
唯一没有消息的,是霍去病、曹襄统领的羽林军。
自从西出鸡鹿塞进入大漠后,那一支军队便失了踪影,就连大将军卫青都不清楚他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为此,听说长安城里的刘彻大发雷霆,摔掉了好几件琉璃器和价值不菲的‘瓷器’……
杨川却知道。
他扳着指头计算,经过这一个月的长途奔袭,霍去病应该已到龙城,说不定正在某一座大帐里,清点他们顺手俘虏的匈奴人吧?
龙城一战,他们应该活捉了伊稚斜的岳父、叔父和一大堆老婆,那小子的帅逼脸上,应该都笑出几朵小菊花了吧?
每每想到霍去病、曹襄那两个二货,杨川忍不住都要笑骂一句:“两个憨货!”
这一日黄昏时分,杨川独自登上朔方城北门,在城门楼子的台阶上,他席地而坐,一边嚼着酱卤牛腱子,一边饮酒,有些惆怅的张望着北方。
眼看着一个月过去,漠北之地短暂的夏天很快就会结束。
一旦进入秋雨绵绵的季节,长途跋涉的汉军,加上越拉越长的补给线,将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如果没有指南针,或者熟悉草原大漠的‘向导’,自然便很容易迷路。
杨川猜测,伊稚斜的主力,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人困马乏,道路迷失,那一群狼日哈的便会像幽灵般出现,露出其锋利的獠牙,将那些大汉的好儿郎撕成碎片。
“吗的,这一仗打得憋屈啊。”
白白葬送几万大汉好儿郎,这分明就是作孽呢!
杨川摊开一张地图,并从怀中摸出一只特制的‘指南针’,在夕阳的余晖下,半眯着眼,仔细寻找着龙城的位置……
“长宁侯,鸡鹿塞急报!”
就在此时,东方朔策马狂奔而来,还没到城墙根儿,他便滚身下马,大踏步的跑上城墙,气喘吁吁的说道:“张汤传来密信,鸡鹿塞以西两百里,发现一万五千匈奴骑兵!”
杨川将手中的指南针收起来,目光转移到鸡鹿塞方向,伸出一根手指:“鸡鹿塞以西两百里,也就是说,匈奴人在乌兰布和沙漠的边缘出现了?”
东方朔俯身下去看一眼:“应该是。”
“不对啊,怎么只有一万五千人?”杨川沉吟几声,右手食指在地图上轻轻叩击,“看来,雁门、云中、定襄、五原方向的,都是左贤王派出来袭扰的佯攻部队。”
“这一次,伊稚斜的目标果然是朔方郡。”
杨川突然抬头,道:“即刻给张汤……不对,先给大将军卫青和长安城方向传信,就说在西线发现一万五千余匈奴精锐!”
东方朔点头,快步奔下城墙,策马狂奔而去。
杨川缓缓站起身来,手扶城墙,再看一眼摊开在地上的那一张地图,喃喃低语:“伊稚斜和右贤王的其他主力呢?”
“莫非,刘彻判断的没错,那些狼日哈的,其主要目标真的是长安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