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汉帝国,这是官员的日常修养和基操,无论古今,概莫能免也。
杨川自然也不能免俗。
本来,这陇西郡太守一职,向来都由李氏家族把持,或者由他们自己人担任,或者举荐他们的亲朋好友担任,总之,在很大程度上,陇西郡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独特,北拒氐人,西御羌人,西南还要防备川蜀那边的一些部族作怪,故而,朝廷对此也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用杨川的话说,就是只要陇西李氏不谋逆造反,等若便是眼下的‘西北王’。
高皇帝刘邦留下遗嘱,言说这天底下,非刘姓不可封王,若有,则天下共击之。
可是在杨川心底,这句话听着霸气,实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屁话。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这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你刘邦不愧是汉帝国的开国高皇帝,一句话就封死别人的路,然后,好让你老刘家的人称王称霸,独享天下江山社稷。
杨川固执的认为,这座天下需要一座横扫宇内、君临天下的大汉帝国,但不需要一个老刘家独享的大汉天下……
所以,杨川的第一把火,不仅要烧一烧陇西李氏的屁股蛋子,同时,还想试着烧一下朝廷、烧一下老刘家的屁股蛋子。
于是,酒足饭饱后。
杨川令人抬出三大箱金灿灿的‘大汉债币’,两大箱晶莹剔透、温润至极的羊脂玉雕件,并令人搬出一副做工考究的硬甲和几样十分厉害的弓弩,让那八百白马羌人的勇士看得眼馋不已。
“这些钱币、玉石、皮甲和弓弩,都是给诸位勇士准备的,本侯原想着要提前奖赏给大家,可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
“诸位都是勇士,没有军功而受到封赏,这是对勇士的侮辱。”
杨川端了一碗酒,在八百勇士中间缓步而行,笑眯眯的样子就十分的可亲可敬:“故而,这些奖赏之物就先存放在本侯这里,就等着诸位勇士奋勇杀敌,用那些该死的羌人、氐人的左耳朵,换取这些宝贝,可行否?”
八百白马羌人勇士轰然应诺:“诺!”
杨川停下脚步,目光炯炯的扫视一圈,直接开始下令:“八百勇士听令,由此绕道南行,转而取氐道,不下八百里;在这一路之上,本侯粗略估计,至少得有三五百个羌人寨子吧?”
为首的白马羌人勇士道:“大大小小,不下五百座寨子。”
杨川点头,温言笑道:“这些寨子里约莫多少男丁、多少老人、多少孩童和妇人?”
那勇士道:“大些的寨子,一般有三百口人到五百口人,小一些的,则七八十、一两百不等。”
杨川:“看样子人还挺多?”
那勇士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很快就不多了。”
杨川将碗中的酒水慢慢喝干,似不经意的随口说道:“听说羌人的男丁很厉害,你们须得小心在意,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折损几名勇士可就得不偿失了;至于妇人和孩童,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货,听说有人专门收购,价值不菲。”
“当然,本侯不愿那些妇人孩童就这般饿死,也可以拿出一部分钱粮抚恤一二,毕竟,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呢。”
那勇士呆了好几个呼吸,突然面现狂喜之色,纳头便拜:“多谢长宁侯指点!”
杨川摆摆手,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谢什么,伱们付出劳动就该得到相应的报酬,本侯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随口说说而已……”
……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一场被伪装成‘狗拿耗子’的游戏正式上演。
八百白马羌人乔装改扮成‘羌人败类’,在通往氐道临洮的路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短短一个多月,便让数百里内的羌人部落死掉了几乎所有的男丁。
至于妇人、孩童,往往会在押解途中遭遇朝廷的‘剿匪大军’,将其从‘盗匪’手中夺下来,有些就地安置,更多的,则被羽林军带到了氐道。
氐道,也就是所谓的临洮。
眼下,汉帝国的陇西郡治所便在临洮,虽然与后世的‘临洮县’并不完全相同,却也相距不远,总算是有山有水的一个好地方。
那些被羽林军顺手‘救下’的羌人妇孺,每天吃得好,睡的安稳,除了每天跟随大军缓慢前行数十里崎岖山道,竟是一点罪都没受,自然是满心的感恩戴德,将杨川一行人当成了救苦救难的天神人物。
对此,杨川颇为满意。
这就对了。
这人活在世上,能感动别人的,往往不是你的善良,而是你的行动。
羽林军在那八百乔装改扮后的八百老杀才手中‘救下’,给他们吃,给他们喝,腾出专门的帐篷让他们住,完全做到了秋毫无犯,那些羌人妇孺如能不感激不尽?
收买人心的小手段,基操罢了。
霍去病、曹襄、张汤、司马迁、东方朔等人却早就看呆了,一个个的看向杨川的目光,无不带着一抹微不可查的警惕之色。
没办法,眼下的这位长宁侯太阴了。
也太狠了。
光是将错就错的绕道一圈,便将沿途几百里之地的羌人寨子清扫一空,借刀杀人,弄死了几乎所有的男丁,掠走了他们的妇人和孩童,到头来,那些妇孺老幼对这位大汉列侯还要感恩戴德、痛哭零涕。
简直就!
“杨川,你这一招歹毒招式叫什么名堂?”
临近临洮县境内,一路保持沉默并没多少存在感的司马迁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从手法上看,似乎有点驱狼吞虎的意思?”
杨川端坐在马背上,望着乌泱泱一大片羌人妇孺,感受着他们感激不尽的目光,淡然道:“没什么招式,只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已。”
司马迁长叹:“这一路走来,光是羌人的左耳朵就烧掉了不下三五千,再掠走他们的妇人和孩童,恐怕得有一两万羌人被连根剜掉了吧?”
杨川侧头:“怎么,司马公有了恻隐之心?”
司马迁点头,幽幽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不等司马迁的废话说完,杨川却摆摆手,道:“不,是你有恻隐之心,谈不上人皆有之。”
有些话他都懒得说出口。
想当初自己在给羌人当奴隶时,他可未曾见过什么叫良善,什么叫恻隐之心;尤其是那些部落首领、祭祀和羌人男丁,往往以虐杀奴隶为乐,什么样的狠辣手段都会使出来,从来不曾皱过眉头。
说实话,杨川厌憎那些人。
“司马迁,这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这些妇孺过得怎样的日子,做牛做马当牲口也就算了,在那些部落头人和祭祀眼里,这些妇人孩童无异于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却还要对那些高高在上者毕恭毕敬,缩手缩脚,天底下,最大的恶莫过于此。”
杨川遥指那些跟随大军同行的羌人妇人孩童,十分冷淡的说道:“本侯将他们从那些吃人的部落里解救出来,等到了临洮,令其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菜蔬,养殖牛羊牲口和猪,不用三五年,他们便是咱大汉的一批好百姓,司马公有意见?”
司马迁迟疑良久,却终于保持了沉默。
杨川说的话,道理很简单。
这些妇人孩童何罪之有?可是,若不能将其从他们的部落和寨子里‘解救’出来,将会有源源不断的羌人部落繁衍生息,将会成为汉帝国西北边境最大的威胁之一。
杨川的做法简单、粗暴而有效,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等司马迁想通此中关节,杨川的第一把火便烧了起来。
这一日,大军终于抵达临洮县。
远远望着那一座黄土夯筑的小小城池,以及城头飘展的几十面死气沉沉的旗子,霍去病、曹襄等人面面相觑。
“这便是临洮县?”
“大名鼎鼎的陇西郡,治所之地竟然如此破败,委实令人难以相信。”
“……”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杨川半眯着眼,端坐在马背上极目远眺,搜索着前世今生的记忆,多多少少有一些恍惚。
这里,便是临洮。
周围那些连绵不绝的山上,遍地都是森森古木,一道甚为宽阔的大川横贯南北,清亮亮的洮河缓慢流过,犹如一条幽静女子的裤腰带,松松垮垮的随风飘散,在那座低矮破败城池和零星村落的映衬下,显得多少有些凌乱。
与后世两千年相比较,眼下的临洮气候温热湿润,雨水丰沛,漫山遍野的山林、草地和野花,简直美不胜收呢。
只不过,因为频繁的战争,让这片大好河山看上去无比的萧条。
“陇西郡治下百姓户籍为五万三千九百六十四户,二十三万六千八百二十四人,单就临洮县来说,不过三万人口。”
杨川当过朝廷大农令,对汉帝国各地州郡县的人口户籍、田亩人丁自然十分熟悉,他眼瞅着一大片荒地中间那座孤零零的城池,叹道:“如今看来,这些数字恐怕还掺了水。”
“走吧,咱们先在那边的山坡上安营扎寨。”
“去病,让三千羽林孤儿分为六个大营,其中四个营驻守城外方圆五十里内,两个营一千人,一起进驻城池。”
“这座城池太过简陋,逼仄,地方太小,先将里面清扫一遍,用生石灰消杀后,将那些羌人妇人孩童安置下来再说。”
杨川是陇西郡太守,治所内的城池跟一个大羊圈一般,他根本就不愿进城,而是早已盘算着修筑一座全新的临洮城。
故而,他只能先将羽林军和几千名羌人妇孺安置下来再说……
霍去病一声令下,三千羽林军迅速分散开来,向各自的预定地点扑去,剩下的一千人马,则在几名校尉将军的带领下,开始对这座年久失修的边地城池进行卫生大扫除,清除里面堆积如山的牛羊牲口之粪便。
与此同时。
杨川从朔方郡抽调过来的‘基建营’也按时赶来,经过一番简单交代,那一千多人便开始伐木、碎石、修整地面,就在原来那座破败城池七八里外的洮河水边,开始修筑新的临洮城。
杨川等人忙忙碌碌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一队人马风尘仆仆的赶来,却是陇西郡治下属官,七七八八的约莫三四十人,一个个看上去烟尘满面,似乎赶了很多路途。
不过,杨川只瞥一眼他们胯下战马,心中便已心知肚明。
这帮人演技不错,可惜没什么经验,或者说,人家根本就懒得掩饰太多,说是快马加鞭一百多里赶来,战马身上却连一些基本的汗珠子都没有。
“见过长宁侯。”
“见过太守大人。”
“陇西郡治下属官拜见府君。”
那一群属官老远看见杨川,便赶紧翻身下马,大踏步的奔过来躬身施礼,脸上神情颇为惶恐:“长宁侯恕罪,听说有一伙盗匪横行乡里,烧杀屠戮,无恶不作,我等亲率人马前去征剿,没能及时赶回来迎候,还望长宁侯恕罪。”
一名身穿甲胄、身披纯黑色战袍的中年汉子上前一步,躬身道:“府君,请入城安歇。”
杨川温言笑问:“汝何人?”
那中年汉子微微一愣,赶紧抱拳说道:“好教府君知晓,某家李戟,乃陇西郡太守府别驾。”
汉帝国的太守权力很大,不仅能够招募椽吏,组建自己的班子,一旦政绩卓著被召回京师,很有可能位列三公,故而,在不少地方州郡,属官吏员一概尊称自家的太守老爷为‘府君’。
单就一个‘君’字,便能得知其身份之尊贵。
当初在朔方郡时,因为杨川的威望还不够,故而,包括司马迁在内的属官吏员就很少以‘府君’称呼之。
到了陇西郡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杨川的爵位极高,乃食邑万户的大汉列侯,已然比平阳侯曹襄还要尊贵一二分,此外,他曾担任朝廷大农令,位列三公九卿,就要比一般的地方太守高了一些。
所以,人家这一句‘府君’没问题。
问题是,他这才大老远的跑来陇西郡赴任,太守的官儿还没正式开始,这个名叫李戟的家伙就自称‘太守府别驾’,这合适吗?
杨川微微一笑,伸手搀扶李戟直起身子:“李兄不必拘礼,本侯来到这陇西郡当太守,等若是被皇帝发配过来的,可能过上一年半载便要调任其他地方,今后这陇西郡的公干,还须仰仗诸位大人呢。”
李戟等人赶紧躬身,道:“不敢。”
杨川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初次见面,本侯也没备下什么贵重东西相赠,实在不好意思啊。”
“这样好了。”
他顿了顿,招一招手:“那个谁,张汤,你带人去搬几箱金币、玉器什么的,先给诸位送一份见面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