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装娭毑的那个木箱子,被几个穿白衣服的人抬走了。老大才知道,娭毑那是和他永远的分别了。再也不能煮麦丸子粒粒给他们两兄弟吃了,再也不能喂饭给他们吃了,再也不能照顾他们了。老大想起:在自己挨打时,往往是娭毑护着他。可是,娭毑走了,下次要是挨打,还有谁会护他呢?想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最让他不能忘记的是,那时老大大概在两三岁的时候,他由于营养不足,患了夜盲症。一个夏天的夜晚,u型屋场的孩子们都在u型地坪里做游戏,捉萤火虫啊,闹得欢,笑得欢。可是,他很早就搬一条小凳子坐在阶基上的大门旁,用耳朵来听孩子们有趣的欢叫声。
小朋友们在笑啊,闹啊......妈妈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地坪里玩,唯独老大坐着像个老人一样。于是说: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我想去玩啊,可是我不看见。”老大无奈地说。
“怎么那么多小孩子都看见,只有你不看见呢?”
“我......,......”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妈妈以为他装模作样,于是,一把抓住他,把他强行拖到孩子们的游戏群里。老大凭着声音和他们一起玩“牵羊叽”。尽管他做得很好,但有些精灵的孩子还是发现了他不协调。于是突然把“羊群”散了,让老大一个人在地坪里乱跑。他们看着老大在月光下像一匹无缰的烈马在乱跑乱撞,小孩子们在偷偷地笑着。老大想,跑就跑吧。谁怕谁啊,老子对这个u形地坪已经记得烂熟了。于是他也跟着孩子们疯。有个大人在阶基上说:
“玩得蛮好嘛?怎么不去玩呢?这个孩子......”
正当老大玩得开心的时候,一不留神,他冲进了舒伯伯他们家的那个大粪凼里。那粪凼正好齐老大的脖子深。他便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
“何得了,老大掉到粪凼里了!”建满大声喊。
这时,舒伯伯闻声从屋里跑出来,马上把他从粪凼里扯起来。他满身是粪水,浑身哆嗦。
“说了我不看见,发蛮把我拖进来。”他一边哭一边说。
他想,这回面子丢尽了,在孩子们面前也说不起话了。
“你怎么往粪凼里跑呢?那些孩子都在地坪里跑。”妈妈说。
“说了我不看见。”老大不耐烦地说。
老大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妈妈又没有遇到过晚上不看见的孩子。所以,她总是不相信老大晚上不看见。她不会想到,她耐以骄傲的儿子竟然是个身体有毛病的孩子——夜晚不能和眼睛正常的孩子一起玩耍。
“哎呀,你呢?孩子难道不想和他们一起玩吗?有哪个孩子会故意往粪凼里跑的?肯定是不小心,或者没看见。”娭毑说。
“娭毑,我真的看不见。不知怎么搞的,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我就像瞎子一样了。”老大哭着说。
“很有可能是夜盲症。明天要请医师看看。”爷爷说。
“我真的很想和他们一起玩,可是他们故意把我甩开,让我一个人乱跑,于是就跑到粪凼里去了。”
“娭毑晓得,我的孙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往粪凼里跑的。来!洗澡去。”
娭毑给他洗了澡、换了衣。这时,妈妈跑过来,把老大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时,老大发现妈妈在哭。
这时,爷爷走过来说:
“不要急,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夜盲症,好多孩子都有。明天,我去问一下郎中,看开点什么药吃,会好的。”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老大的双眼使劲睁也睁不开。原来是被眼屎牢牢地粘住了。他感觉到外面有阳光,可是他的眼睛就是睁不开,眼前一片漆黑。他在哭闹着:
“我的眼睛睁不开!我看不见......”
这时,娭毑端来一盆温水,放在床前,把他从床上抱起来,用舌头在孙子结满眼屎的双眼上轻轻的舔着舔着......
他渐渐地感觉到眼睛越来越湿润,越来越舒服,慢慢地能睁开一条缝了,能见到太阳了。他好高兴啊!娭毑还在舔着他的双眼,直至完全能睁开。这时,他的双眼的睫毛上都沾满了眼屎,娭毑又用毛巾带一点温水,给他轻轻地擦洗,直至洗得干干净净......
“你看,我们的大孙,洗了脸后,就白白净净了。好乖的。快去吃饭。都在等你。”娭毑说。
老大飞快地向灶屋里跑去。在桌子旁刚坐下准备端起碗吃饭,妈妈说:
“慢点,先吃了药,再吃饭。”
“这是你爷爷一清早到郎中那里捡回来的药,赶快吃了,晚上就会看见的,就能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了。”娭毑说。
“真的?”他问。
“真的。”妈妈也说。
他捻着鼻子,几口就喝完了。
一段时间,娭毑为他舔眼睛,爷爷为他熬药,妈妈为他增加营养。调理了一段时间后,真的好了。
有一天晚上,他看见了天上的星星,也看见了地坪上的小伙伴。如是主动要和小朋友一起玩游戏。
“你,行啵?”建满走过来问。
“行呢。我吃了药。眼睛好了。”老大说。
有几个调皮的小朋友可高兴了,又想把老大甩开,可是甩开就甩开,他始终没有再掉进那个粪凼里。有一个小孩子感到奇怪。便说:
“嘿!你怎么不往粪凼里跑了?”
“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他说。
“啊,好了?那不好玩了。”那个孩子扫兴地说。
“你这个害人鬼。”建满指着他的头说。
他记得,每当他的眼睛睁不开就是娭毑帮他舔,给他洗,每一次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也不知道娭毑舔了多少次眼睛,因为太多了,无法记清。
有一次,妈妈在旁边要求自己来舔,娭毑却说:
“这种事,你们冒年冒纪,何理搞得咯?还是我来。”
还有一次,老大牙齿痛。痛得在地上打滚。乡村的医师都是离得很远,老大又痛得厉害,无可奈何之下,娭毑想出一个办法,用一粒粗盐放在老大那颗痛的牙齿上。一会儿,口里流出了很多像鲶鱼一样的唾液。老大,于是用牙齿把那颗盐稳住在痛的牙齿上,伏在门槛上让鲶鱼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流了一会儿后,竟然不痛了。自此以后,老大只要牙齿痛,就自己拿了盐放在牙齿上治疗。土办法还真好,盐真能治牙痛。
可是,一直到娭毑去世,他觉得连一句谢谢娭毑的话都没说,也从来没帮娭毑做过一件好事。那次想捞点鱼叽给娭毑吃,不但没有捞到鱼,而且自己还掉到塘里差点淹死了。事后,还急得娭毑要死。
但,娭毑对他的爱,已深深地藏在他的心里......
说也奇怪,自从娭毑走了以后,老大的眼睛再也没出过问题。每当他想起: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他就在思念娭毑。是娭毑的精心护理,才使他有一双这样明亮的眼睛。
“娭毑,您在哪里?我好想你。”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呼喊。
娭毑并不是埋在仙峰山。而是埋到他们的老屋里去了。听说离这里有三十多里路,叫荷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