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大仔细看了睡在他们家知识青年的行李。他们的行李都很朴素时新,全不是老大家里床上的蓝印花被。每人有一口皮箱。其中两个箱子特别好看。又不像皮子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反正这是第一次看见。洗脸毛巾牙膏牙刷把缸肥皂都放在洗脸盆里,洗脸盆都放在铁通上,铁桶都放在那张大红桌子下面。放在那里真是好,又可以防灰尘、又整齐、又不占地方。
虽然如此,老大觉得他们两兄弟睡的地方和他们四个人睡的地方一样大。他们要是在家里,肯定是每人一间房,一张床,一个书桌。到农村来锻炼,也真是让他们吃苦了。
老大,不知道怎样和这些陌生的知识青年交流,他只会和熟人扯谈。天快黑了,知识青年在建满家吃了晚饭回来了。老大知道,和他们四个人是天天要见面的,这是无法回避的。只能直来直往。所以,他和老小老是站在他们旁边笑着。不知怎么开口,不知从哪里说起。老大突然想起他们是在汤队长家吃饭。便说:
“你们吃饭回来了?”
“是啊。你们就是大乐小乐吧?是曾会计的儿子。”一个长相端正,显得沉稳的知识青年对老大说。
“是啊。我是老大,你们就叫我老大吧。我弟弟是老小......”
“哈哈哈......你也叫老大?小鸡食粒子。”其中有一个哈哈大笑对老大说。
“你也叫老大,是吗?”老大问。
“不是。我们城里的老大,那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我哥哥叫老大。我就叫老小。”老小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银城的老大呢。”
“我们四个人遵照上面的指示,从常沙市下放到你们这里,到农村来锻炼,希望多多关照。”那个沉稳的知识青年说。
“你们好。”老大不知怎么回答。
于是,他上前来握着老大的手,又摸了一下老小的头。那一刻,老大发现他的手也是雪白的、嫩软的、溜光的。老大连忙抽开自己的这个乡里手。
“今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就像一家人,互相照顾。我们都是高中毕业。你那些小鸡食粒子作业如果不会做,就问我们。我们会教你做的。”他又说。
“你们第一次吃乡里的饭菜,吃得习惯吗?”老大无事找事的问。
“恰里的。好客气的啊!全部是大鱼大肉大鸡,饭也特别的香。我们的肚子快撑破了。除你妈妈外,其他队干部都去了。我们四个加上那一家子五个,坐了一大桌。”
“真是把我们当梁山好汉招待的呢。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可惜这种谷酒太厉害了,我们不适应。我们喜欢喝点什么啤酒、红酒、鸡尾酒之类的。”另一个插话。
“我妈妈是家里有事离不开。要不,也会去的。”老小说。
“是我们的这个堂屋给你们开了床铺,要不,你们今天的这顿饭会在我们家办。不过,今后有机会我们在一起吃饭的。”老大说。
“哦,我忘记了。我来介绍一下吧。我姓端木,单名一个光。你就叫我光哥吧。”
“光哥好!”老大连忙说。
“什么光哥咯,他就叫端木光b,他叫亚平b,姓余,他叫甘b,名树松。”
“他叫义b,姓于,名新义。”亚平b说。
“四位哥哥好。我叫龙乐平,我弟弟叫龙乐琳。我们这里的人都叫我老大;叫我弟弟是老小。”
“还是按我们的叫法:你就叫大乐b,他就叫小乐b。嬲里的二哒。”亚平b在老大的肩上锤了一下说。
他们已经相认了。这四位知青哥哥都长得高大。亚平b其实也和光哥一样长得一脸的阳光帅气,都是雪白而又光滑的皮肤,是个标准的城市帅哥。只有义b,虽然也是一副男儿像,但由于他天生一双眯眯眼,声音伴着几分颤音。所以总带几分阴气。唯有甘b长着一脸凶相,一双白而小的眼睛不是上翻,就是斜视。他有点像传说中的常沙水老倌。老大看见他吐口水从来不是一口一口的吐出来的,而是挤出来的。而且口法很好,他要挤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一次,老大发现他能挤得一丈多远。最可怕的是,他有时用舌头弹出一种声音,同时口水也应声而出,指到哪里就弹到哪里。真是有声有色。老大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很可怕。
“这段时间,农村没什么事。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就熟悉一下环境,熟悉一下生产队里的人。也可以到其他生产队的知识青年朋友那里走动走动。”老大说。
“你到是和汤队长讲的差不多啊。你真是个人小心思大。难怪叫老大。”光哥说。
“汤队长,肯定会放你们的假回常沙过春节,还会分点鱼给你们拿回常沙去的。”
“你怎么知道的?”光哥觉得惊奇。
“我知道汤队长的为人。他老人家最好了。”老大说。
“看来,我们这次来对地方了,虽然偏了一点。”
“我们东方红大队共有九个生产队,我们是一队,又叫荷花园生产队。政治队长是最好的一个人。这是大队干部说的。”
“我们相信。”
相认以后,他们在各自忙着。老大和老小便进了自己的房里做作业。
光哥在煤油灯下看书。
亚平b在唱歌: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大恩人,
——想念大恩人。
迷路时想你有方向,
黑夜里想你照路程,
——黑夜里想你照路程。
湘江畔,您燃起火炬冲天亮,
号召工农闹革命;
井岗山,你率领我们打天下,
红旗一展满地红。
……”
老大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他被这首新歌优美的旋律和优美的歌词深深地吸引着。
一会儿,义b用他那特有的颤音在哼:
“黑非洲,黑非洲……”
只有甘b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他念的什么:
“清里格清,零里格零……”
“啊,
我年轻的女郎,
你把我燃烧得这般模样。
啊,我嬲里的郭沫若b哒。真会写啊。”端木光b突然豪情勃发把老大也吓了一跳。
“啊?”老大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看他们,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用常沙话朗诵诗歌的。
“真的,你们两兄弟和汤队长那两个儿子,好像和那一家子的那两个细妹子以前就认识一样的。”
“是的。刚才,我到队屋里去看她们时,已经认出她们来了。还是以前我们住在仙峰山时,有一年,她们两姐妹来她姑妈家做客认识的。”老大说。
“那真是奇缘巧遇。”光哥说。
“确实是很巧。”老大说。
夜深人静之时,老大在梦中隐约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被窝里反复吟唱:
“汽笛一声响,
船儿离开了航。
欢送的人们齐招手,
泪水洒成了行。
娘啊,回去吧娘,
儿就要离开了娘。
儿要在农村干出点名堂,
回头再见娘。
……,……”
一边唱,好像一边在哭泣。渐渐地、渐渐地,哭泣声细了……老大也伴随那歌声渐渐地进入了他们和父母难舍难分的情境,渐渐地进入了泪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