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老大累倒了。躺在地铺上,全身痛。吃不下饭,走不得路。这时,大队的夏支书来到了荷花园生产队民工的地铺房里。他特意走到老大睡的地铺前,对他左看右看。老大只好无赖地眯上眼睛。
“嗨,乐伢叽。你怎么睡在这里不去担堤啊?”他说。
“我不好。”老大回答。
“莫非是装病偷懒吧?”他俯下身子对老大又仔细察看了一阵说。
“我饭都没有吃呢。”老大有气无力地说。
“可能有点病。脸都雪白的;嘴巴皮子焦干的。这种身体,还能去参军保卫祖国?”说完他就走了。
老大觉得这个人最讨嫌。他只冒把老大拖起来检查身体了。他俯过身来察看时,老大觉得他这是对自己的侮辱。这个人一天到晚是游手好闲,吃了饭就冒看见人影子。还自我解释说:
“公社总是要开会。”他照样要记公分。
老大从未看见过他认真挑过一天堤。不是到这个队看看,就是到那个队瞧瞧。跑到这个队挑一两担土,又跑到那个队挑一两担土。凡属在那里挑过一两担土的队上,都被他说成那是在蹲点。其实是那个队有一个壮堂客们在那里挑堤。他挑着那几十斤土跟着堂客们的屁股后面跑,不断地说些风流笑话。他到处跑,到处说。批评这个,批评那个。有时一整天冒看见人,他就说在公社开会。蜻蜓点水,走马观花,东游西荡,都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
所以,他对有病的人总是抱怀疑的态度。因为,他总认为别人也像他一样,弄虚作假。
他还捎言搭语,企图掩盖他阻止老大去参军的本质。
因为快要过年了,老大虚弱的身体一时难以恢复,汤队长只好派建满把他送回家去。
刚一到家,妈妈看着老大瘦弱的身体,眼睛就红了。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妈妈带着嘶哑的声音说。
“我,人不好。”老大有气无力地说。
“你爷爷呢?”妈妈说。
“他老人家和六爷爷一样,只是每天要起早摸黑吹北风。做的事呢,都是碎土。暂时还好。”老大说。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妈妈说。
“从古到今都是:书生读书,民工担堤......”外婆说。
“哦,真的,毛砣来了一趟。她放了一封信在你的书桌上。”妈妈说。
老大顾不得自己有气无力,拖着瘦弱的身子,连忙来到房间,坐在书桌旁,打开毛砣写的信。
平:
我走了,写一首告别诗送给你。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到处有青山。
别了花园,
亲爱的土地,最亲的亲人,
割断一切牵挂,
独立地向前踏进。
我要走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我要攀登前人从未攀登过的高峰。
那时,也许我们都会有一种离情别绪的痛号。
但是,我要安慰你,朋友,
莫心痛,莫悲伤,
抬起头,挺胸膛。
让我们心酸的泪水洒在大路旁:
化作那朵朵开放的红花,永不凋谢;
化作那傲然挺拔的松柏,万古长青;
化作那坚如碧石的高山,与世长存。
亲爱的朋友啊,
不管狂风暴雨,
还是冰天雪地,
望你永远不要忘记,
我火热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当春风吹拂大路旁的鲜花,
随风摇摆的时候,
这就是你的朋友在远方呼唤你,
在向你招手致意。
我如果有那么一天,
泱泱海阔凭鱼跃,
朗朗天高任鸟飞。
那时,我不管走遍什么天涯海角,
永远把你记在心上。
衷心祝愿:
我们兄妹般的感情,
如日月,永远存在;
我们的友谊之花,
将永远开放,永不凋谢;
你我将是永远相互了解的亲人,
世界上永远存在着的感情。
没有了她,将会没有人类、
没有社会、没有一切……
再见吧!
纸短情长,书难尽意。
雄.亲笔
看完信后,妈妈关切地问:
“毛砣说了么子?”
“鹤,飞了。她,永远地离开了荷花园。她不会再回来了。”老大说。
“她到哪里去了?”妈妈说。
“不知道。”
“为什么这样快?其实可以等一等。”妈妈疑惑不解。
“她看不到希望。她知道,我要出去以后再和她谈终身大事。那天晚上打牌我说的话,很有可能她都听见了。现在,我成为了一名烂泥湖的民工,而且,烂泥湖工程还刚刚开始。她还有什么望想吗?她等到何年何月?她还等得起吗?”老大说。
“其实,她可以在纸袋厂继续做事。也许会有转机的。”妈妈说。
“社办工厂,也不是一块净地。转机,谁也不知是什么结果。再者,我和她的事,我们家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说句使她放心的话。她心里没底。与其白白的浪费时间,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个十几岁的青春少女,这是明智之举。我理解她。”老大说。
“你,莫急。人在一起,是要缘分的。只要自己的事做好了,会有好妹叽来的。”妈妈安慰着。
“我没想那么远。我只是现在心里不舒服。我弄不明白的是:毛砣为什么不当面和我告别,而是以这种形式。”
老大心里想:
“难道她是怕见了面就离不开吗?之所以是这个结果,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向她表明我的态度,我们先悄悄地爱着。让我出去了,就公开我们的关系。也许她不会离开。又一想,如果是这样对她说,那是对她不公平,实际上是要她等自己。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向她这样说,所以,我们就一直处在这种爱的朦胧之中,这样就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老大慢慢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到了漉湖的堤上。从自己家后面的湖堤上慢慢地走到毛砣家后面的湖堤上,他静静地站在毛砣家后面,似乎又听到了那首动人心弦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似乎又感觉到了毛砣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那个月夜。他就这样默默流泪的徘徊着、徘徊着……
最后,老大来到了自己家后面的湖坡草地上坐着,他似乎看到了那年夏天,他在漉湖游泳,她就坐在现在他坐的这个地方看着水中的老大。她的妹妹细砣在她的身旁跳跃着、欢叫着。
泪,是那样的咸;心,是那样的痛......
老大咬着牙使劲地看着漉湖的水,点点都是泪。
一直看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