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六月二十四,是苏州的观莲节。
城东葑门外是挤挤嚷嚷的人头,外城河上楼船画舫,城中稍微有些财帛的人家早早预定了小船,好划出去寻找那最佳的赏荷之处。
普通百姓也不示弱,携儿带女地把岸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货郎们为了这样的大日子准备了好几天,货架刚一摆出,就吸引了不少孩童,拉住大人就是不肯走。
在一片欢声笑语的热闹中,王美娘却步履匆匆。
她无心赏荷,满头大汗地穿过摇扇观荷的人群,向着林家疾步奔去。
“林姑娘!”进了林家小院,王美娘着急地把来意说了一番,林南星的神色猛然大变。
“怎么会这样!”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索片刻,对王美娘道:“姐姐若是信我,我们不如试一试这个法子。”
……
作为苏州城里规格最高的酒肆,登临楼在这样的节日里,生意自然也是一派火爆。
不过,今日让登临楼的掌柜和伙计们最为骄傲的,是他们承办了知府滕老爷牵头的筵席,能够入席的,都是城中的富户,还有不少应邀而来的书商。
许明然和余象佑也在被邀之列。
没到申初,他们就入了席,坐在二楼的临窗处望着酒肆门口来来往往的车马。
“冯相公说是今日动手?”许明然抿了一口茶,低声问道。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余象佑拿起一块绿豆糕:“正是,他应该是跟着张潜易一起过来。”
“这张潜易的派头也太大了,”许明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滕知府定了二十一日的筵席,他竟然传话说改到今日,真是钱多胆大。”
“就是啊……快看!滕知府到了!”
两人忙向楼下望去,只见滕宗呈被一群人簇拥着入了门,往二楼走来。
余象佑赶紧把手中的绿豆糕吃完,喝了口茶道:“滕知府都到了,张潜易竟然还没来!”
许明然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滕老爷近日越发神采奕奕了!”
“老赵!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滕老爷之前就没有这般姿态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老陆,何必曲解我的话!”
“行啦行啦!”滕宗呈登上二楼,“二位老爷的抬爱,滕某心领了。大家快坐快坐!”
众人互相见过礼,方才落座。
滕宗呈环顾一周,端了杯茶道:“今日如此炎热,张老爷想必怯热,想慢点来吧!”
“我猜也是如此啊,大家觉得呢?”钱世杨含笑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只是讪讪笑着,忙着倒茶、吃点心。
滕宗呈心下了然。
张潜易在这苏州城里果然颇有些威慑,我刚才不过是微微出言调侃,这些富户们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
看来今日一定要把此人拔除。
一盏茶后,楼下传来车马嘶鸣的喧嚣声。
很快,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哒——哒——哒——”
上楼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未完全消失,众人便望见一张堆满笑容、温和亲切的脸。
张潜易到了。
和他一起到的,还有冯梦龙。
“给滕老爷和各位老爷们告罪!”张潜易连连拱手,口中满是歉意。“实在是今日街上人多,我家住得远,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没耽误什么事吧?”
滕宗呈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派和煦:“我们也是刚到不久,还没开席,张老爷请坐。”
张潜易几番推辞,才勉勉强强地在滕宗呈的左边坐下。
冯梦龙正想找个角落,却被张潜易叫住道:“冯相公,这边坐。”他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个位置。
满座皆是一惊。
这个位置在今日的筵席上可以排个第四尊贵,为何要让这位籍籍无名的秀才来坐?
况且滕知府都没有开口,他便大剌剌地赐座,难道张潜易是要暗示我等,他在这苏州城里想扶谁便扶谁,完全不把滕知府放在眼里?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变换不绝,心中更是各有盘算。
冯梦龙却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这是要作甚,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吗!
虽然这件事我也忙前忙后,但最后的大戏总归还是你们来唱。
神仙妖怪打架,把我一个小蚂蚁拉在身边算个什么事啊!
他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一边无奈地坐下,抬眼看了看,发现许明然和余象佑都在,许家的川子立在他们身后。
“开席吧。”滕宗呈话音刚落,等候在一旁的伙计们便开始花式上菜。
众人齐齐举箸,推杯换盏,几番觥筹交错后,大家的脸上都有了些醉意。
滕宗呈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端起酒杯道:“今日请诸位来,其实是为着一件事,那就是宝琏寺的重建和寺中书籍的重刻。”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这件事滕老爷早就在邀贴中写明了。
“大家今日能来,就是给滕某一个极大的面子,尤其是张老爷。”
滕宗呈微微转头,对着张潜易道:“滕某上任苏州知府也近一年了,一直想和张老爷见见面,只可惜张老爷人贵事多,我也被诸多公务缠得脱不开身,今日总算得见,幸甚幸甚!”
说完,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张潜易惊讶的神色一闪即过,忙端起酒杯饮尽道:“岂敢岂敢!我早就该去拜访滕老爷的,实是我之过啊!”
众人看着他们有来有回地假客气,不免捏了一把汗。
冯梦龙见滕宗呈开始单独与张潜易说话,心中暗暗提着一口气。
“张老爷今日能来,我心中自是无限感激,宝琏寺重修还要多多仰仗张老爷啊!”滕宗呈笑着放下酒盏。
张潜易正要说些“不敢不敢”,却听见对方突然道:
“当初建这宝琏寺中的如许高楼,也是花费了不少时间,耗损了不少心力。可是,谁知道竟突然起火。
可叹呐,这硕大的宝琏寺,和寺中藏着的许多经书、宝卷,说烧尽也就烧尽了。”
滕宗呈盯着他,双目冰冷,脸上似笑非笑:
“张老爷,你说人生是否也如高楼这般,难以建起,假使一朝不慎,又容易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