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老爷看见冯梦龙却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滕老爷也出来走走?”冯梦龙问道。
“是啊,坐了半晌,这肩颈和脊背有些酸痛。”
“我有一套密法,可以很快缓解痛处,滕老爷愿不愿意试试?”
“冯相公不妨说来听听。”
两人一同走到宽敞处,冯梦龙便把自己常做的肩颈运动的几个动作教给了他。
一时间,画面有些清奇。
二人甩头扭腰了一会,滕老爷觉得肩膀上的疼痛果然缓解了许多,心中大喜,对冯梦龙含笑道:
“冯相公这套密法甚是有效!在下平日里都要坐着办公,时间一长,这后背、脖颈就颇不自在。今日得了此法,算是解了我心中一大难事啊!”
冯梦龙随意地摆了摆手:“滕老爷不必客气,保护肩颈,人人有责嘛!”
滕老爷听了这句话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仔细一想又感觉很有道理。
两人又甩头扭腰片刻,滕老爷不由地聊起了今晚上演的戏曲:“这《翠香梦》本来是用北曲写成,钱家请人改成用昆山腔演唱,悠丽婉转,饶有一番滋味。”
冯梦龙一听,觉得他实在专业,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对戏曲略知一二的,千万不能大意,说出什么外行的话来。buhe.org 非凡小说网
“是啊,北曲高昂,昆山腔舒缓,由北曲转成昆山腔,曲律和字词少不了要经过一番改动,钱家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滕老爷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这戏是钱小公子亲自督改的,听说用了整整两个月,每改一个曲牌,就请人专门来唱一回,直到通顺自然。”
他顿了顿,又说道:“昆山腔细腻婉转,听来丝丝入扣,只是一直以来,那些叫得上名头的戏本子要么用北曲,要么用永嘉南戏写成,依据昆山腔这样的南曲所写的却是不多。
好在如今词隐先生致仕归田已经七年,我们都盼着他能多出些上乘之作,让国朝多些用昆山腔所唱的传奇本子。”
这是专家中的专家啊,连谁在写明传奇都知道!还好自己刚才没有大意。
“词隐先生?你是说沈璟老爷?”冯梦龙问道。
“你也知道他!”滕老爷惊喜不已。
“沈先生是吴中曲词名家,和临川汤显祖先生可谓是一时瑜亮。他们二人在写戏本子的时候主张不同,前段时间不是还唇枪舌剑地争论不休嘛!
依我看,他们争论的‘意趣’和‘声律’应该并重。写出来的戏本子如果没有好的故事和思想,一不小心就容易变成俗套,这就是‘意趣’的重要性。
但是,戏曲终究还是要拿到台子上唱演的,如果只有故事和思想,没有一个好听的曲调,或者押韵优美的曲词,那是真的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
滕老爷听了先是满脸惊讶,随后开怀一笑:“你这小友实在深藏不露!竟然连他们在争论什么都知道。你方才所说之语甚是有理,‘意趣’和‘声律’应当并重才是。
怪不得方才我和钱老爷在后堂小谈时,钱小公子一个劲儿地夸你。今日与你畅谈片刻,只觉得痛快淋漓啊!”
得了他的赞赏,冯梦龙却不敢得意,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穿越时,关于戏曲这方面的知识和消息都还留着,否则刚才真的要一句都接不下去了。
“刚才听滕老爷哼了一句《翠香梦》,觉得不输戏台上表演之人啊!”
“我一直喜爱听戏、看戏,只是碍于身份,不好亲自上阵。”滕老爷望着远方唏嘘不已:
“想我年少读书时,也是醉心于这些场上之曲,曾经也扮过那书生、将军。
只是我父亲极不喜欢这些,为此我也没少挨他的骂。如今虽不必受他管束,我却没有了登场的自由。”
冯梦龙看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神色,心中也为他感到可惜。
“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再迟片刻,怕是钱家要满府找人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回到水榭。
看完了戏,众人告辞离去。钱谦益喊住了冯梦龙,让他随自己去后堂取要借的戏本子。
刚出水榭,钱谦益笑道:“冯兄今晚和滕老爷聊得可还畅快?”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聪明人。
“钱小公子好眼力,我更衣出来,恰巧碰上滕老爷,就闲谈了几句。只是不知道这位滕老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也不怪冯兄不知道,这位是咱们苏州府新任知府,名唤滕宗呈,来了此地才不到一月。”
什么!我刚才竟然和一位地级市的市长一起甩脖扭腰?!
为了教他这套运动,还对他又是掰头,又是拉臂的,如此不敬尊长!……虽然是教学需要,但我这胆也是够肥……
冯梦龙内心一阵崩塌,定了定神,继续道:“既然是知府,为什么一开始进到水榭的时候,钱老爷不介绍介绍?”
“冯兄有所不知,”钱谦益摆出一个敬佩的表情,“这位知府为人甚是低调,平日里出门,不喜欢摆些排场的,更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到处传扬。所以只要他不着官服,我们就只称呼他为滕老爷。”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像是个靠谱的官。
“那今晚在水榭里面的人都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了?”冯梦龙有些好奇。
钱谦益狡黠地眨眨眼:“他们早就打听过了,应该是知道的,只是配合着不宣于口罢了。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嘛。”
怪不得那些士绅见到滕老爷都是一脸的“哥,我懂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表情。合着今天晚上只我一个人傻傻的什么也不知道……
见他一脸尴尬,钱谦益宽慰道:“冯兄不必挂怀,滕知府为人正直,心胸宽阔,既然你二人谈了这么久,想必他对你是有些欣赏的。他本就不愿随意显露自己的身份,绝不会怪你不知之罪。”
冯梦龙无奈地点了点头,心想都已经这样了,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一想了。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然后恨不得拍着腿大笑几声。
妙哉妙哉,滕老爷是苏州府知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