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
成兴巷的桥洞下,王景隆努力地将自己塞进讨来的一床破棉被中。
棉絮从裂开的口子中乱飞而出,他心疼地伸手抓了两把,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塞回去。
望着如水的月光和空空的长街,白日里麻木的双眼泛起一丝泪光。
他的脸上有悔、有恨,但更多的是无助和悲愁。
吸了吸鼻子,他闭上眼睛,准备度过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老大你看,桥洞下有个人!”
一个豪横的声音突然传来。
“走,去看看!”
王景隆觉得有些不对,刚睁开眼睛,一块黑布猛地套住他的脑袋!
他瞬间陷入黑暗,感觉自己被人横着抬起。
“你们是谁!抓我做什么!”
他拼命挣扎,竭尽全力地摆手蹬腿,试图摆脱抓住他的几双手。
“放开我!放开——唔——”
没等他喊上几句,嘴巴立即被人用步塞了个严严实实。
“老实点!”
一声轻斥传来,他突然感觉有个尖锐之物正抵在自己的腰间!
吓出一身冷汗的他瞬间不敢动殚,身体虽然老老实实地被人抬着,脑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到底是谁抓我?
难道又是那群人?
可我已经身无分文,每天只能拾荒、讨饭度日,这样一个行尸走肉之人,对他们来说又有何用?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他的思绪百般辗转,但还是想不通。
一盏茶的时间对他来说比一个纪元还要漫长,等到他终于发现自己被放在地面上,手脚却被牛皮做的绳子牢牢捆住。
“老大,明老爷要找的就是他吗?”
他听见有人大声地说道。
“应该就是了,你问问他,是不是叫陆敏。”
听见名字对不上,他心中骤然升起不少欢喜,原本趴着的身子立即挣扎着跪起,对着前方不停磕头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不是什么陆敏,我叫王……我叫王景隆!”
“王景隆?”那声音疑惑道:“老大,他说他叫王景隆,我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怎么可能!穿成这么一个破样子,又天天在外面讨饭吃,不是那个杀千刀的陆敏,还能是谁!”
他磕头不迭,口中直喊:“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饶命饶命!”
“老大,这……”
“呵!我看他是死鸭子嘴硬,不用点手段,看来是不会说实话了!大棒子何在!”
“锵锵锵锵——”
一阵铁棒在地上拖过的声音传来,他听得浑身颤栗,只觉得百抓挠心。
“你说不说实话!”
他感到有人举着铁棒在自己面前挥舞了两下。
一道凌厉的风扑面袭来,他吓得跌坐在地,抖着声音说道:“请、请好汉高抬贵手!我真的、真的叫王景隆……我、我……”
那声音没有回答,等了一会才厉声道:“有什么证据!”
他抖作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要努力平复心情:“证据……证据……我从南京而来,到苏州收租、收租,我、我曾经是钱世杨老爷的座上客!”
“哈哈哈——”
一阵讥笑声传来。
“老大,这个人真笑死我了!他竟然说自己是来苏州收租,还是钱府的座上客!哈哈哈——哎呦!岔气了!”
他急得汗珠直冒:“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西城门外的陈家庄问问,他们的少东家是不是叫王景隆!”
笑声戛然而止,然后是一片沉默。
许久,又一个声音说道:“老大,我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不会真的抓错人了吧?”
“起开!三两句被吓住的东西!”
听见脚步声慢慢向他靠近,他急促地呼气吐气,心中满是焦急,生怕对方手中的铁棒朝他挥来。
“既然你说自己叫什么王景隆,那就把你这一年在苏州的事情都说上一说,好让我们听听,是不是跟那陆敏的经历完全不一样。”
他连忙直起身子,迭声答应道:“是是!我说!我是去年,对,去年年底来的苏州府。赶在年节前,我去陈家庄收了租,准备过完年就回南京。
谁知,年节后我的一位新结识的友人非要带我去什么秦楚馆,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姐姐,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那人大吼一声:“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是是……那姐姐好似洛神再世,琴棋书画无有不通的。我实在是喜欢得紧,便一气住到了九月下旬,把收来的三万两租子都花光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中也满是悔恨难当。
“大点声!”
他吓得一抖,吸了吸鼻子道:“见我没了银子,那妈妈便不给我什么好脸色,后来又派人将我赶出去。
谁知,刚出了秦楚馆没多久,我又遭了贼人,身上仅剩的一点衣物和银两也没了。
我穷途末路,更没有脸面将自己把租子花光的事告诉家人和友人,只好流落街头,以拾荒讨饭苟且偷生……”
说着,他忍不住呜咽起来。
哭了一会,他突然察觉身边似乎没有人说话,定了定神,他试探着喊道:“好汉?好汉?”
依旧没人回答。
突然!
他头上的黑色布套被人瞬间摘下,眼前是一派灯火通明。
他使劲眨了眨眼,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慢慢睁眼,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两个熟悉的人。
钱谦益和冯梦龙。
望着立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他的心中充满了茫然和困惑。
“快把王兄扶起来!”
钱谦益指挥着小厮解开束缚他的牛皮绳,他呆呆地任人搀着,双脚虚浮地挪到一张铺满锦缎棉布的椅子前。
钱谦益对着他深深一拜:“谦益贸然用了非常手段,逼着王兄说出这一年来的经历,实在是我见不得你在街头流浪,请王兄怪罪!”
冯梦龙也上前拱手道:“王相公这般天人之姿态,却惨遭不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用这个办法请王相公到这里,有什么罪责,我冯梦龙一力承担!”
望着这张华贵绵软的椅子,这间暖香四溢的锦绣房间,和眼前这两位争相请罪的人,王景隆的胸中几番起伏,终于忍不住奔溃的情绪,扶着椅子,大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