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剪除教会的夜莺,但真实目的远不止如此。“我不是巫师派,主教大人,我甚至不是教会的人。”尤利尔坦白。
“但……你是个神职者。”
“箴言骑士。教会没有类似的神秘职业,我的职业不是神父赐予,它源于一次意外。”
戴比特主教颤颤巍巍地靠着树,直到消化这个事实。“噢。”他轻声说,“意外造物。意外?每个神职者都在教堂诞生,你却是个意外……你是女神的骑士,尤利尔。我想,这是祂亲自授予你的荣誉。”
我也曾这么想。“巫师信仰真理,你们真的认为这是盖亚的选择吗?”尤利尔反问。
“凡人无法揣度诸神。我们愿意如何相信,盖亚就是什么样子。至于真理,它未尝不是盖亚的一部分,或者根本就是某些人心里的盖亚。”
“您很有智慧,主教大人。”尤利尔的目光却越过老人,“但我也不是真理信徒。巫师和修士的矛盾不是我的目的所在,你们的争端不是我关心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建立新的盖亚教会。”如此多的铺垫在先,这位薄荷地的主教大人依然惊恐地瞪大眼睛。“我必须这么做,假如女神真的选择了我。”
“这是反叛。”戴比特主教喃喃低语,“这是异端。”
“没错,不是异端就是异教徒,这就是我的队伍。我要砍下特多纳拉杜的脑袋,我要清洗他的党羽,我要竖起新的旗帜,直到盖亚的敬拜之所重归宁静。”尤利尔痛快地说,“要办到这些,我希望获得你们的支持。”
“支持?”
“很明显,我们没多少人手。”
老主教吞吞口水,“我已经老了,尤利尔,你怎能指望我?”
“唯有你能伸出援手,主教大人。特多纳拉杜将你视作目标。”
“他会来找我。”老主教说,“直到你们抓住他为止。但我相信你们的力量足以让我活过刺杀。这样还不够吗?”
“诱饵?你弄错了,我们不需要诱饵。难道你没察觉,一直是我们追着他的脚步吗?”尤利尔转过身。在他身后不远,奥尔松庄园燃起火光。“我敢肯定,特多纳拉杜也知道我们的存在。夜莺无处不在……可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丹劳,主教大人,这里是你的地盘。这里的修士共同爱着真理和盖亚,他们的苹果切成两半。而我相比特多纳拉杜来说更不属于这里。明白吗?我早晚会离开。”我不是那个举旗的人。哪怕诸神选择了我,哪怕这是我的命运。
……
今天又没什么新闻,除了因修缮不及而起火的奥尔松庄园。薄荷地一贯是这样,连放个烟花都能登报。人们几乎要涌到庄园去参观——院子烧起来,地下室和仓库却没什么损伤,一些蠢货宣称是盖亚显灵,被随后赶到的巡逻骑兵狠狠抽了几鞭子。
“只要酒?”侍者再三确认,“苹果酒?”
小店十分寒酸,特多纳拉杜扫一眼周围空位,反问:“你们有吃的吗?”
“炉子边有煮牛肉。”
“没别的?”
“没有。”
“那来一份。”
侍者拿勺子盛汤时,特多纳拉杜把报纸投入火炉。纸张蜷曲、焦黑,随后变得明亮,灰烬中跃动着火星。庄园没有彻底毁坏,但奥尔松爵士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再配合他的任何行动。“我宁愿我的祖宅倒塌在地震里!”爵士向他咆哮,“滚吧,你们这群该死的野鸟!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我要向教会投诉。我会的!告诉你们,我会去的。”
无论特多纳拉杜怎么提醒敌人的危险,爵士都固执己见。这些长年生活在巫师派的贵族对教会骑士没有信心。比起受神祝福的十字骑士,他更相信举着斧子和锄头的私人卫队。这帮乡下人根本没见识。神秘生物可以欺负凡人,奥尔松压根不明白自己的敌人与他们平日对付的暴民有多大差别。
就为一座庄园,特多纳拉杜心想,就为一座石头房子,奥尔松爵士拒绝了能换来上百座庄园的生意。他简直无法评论对方的愚蠢。薄荷地虽不如丹劳繁华,可他也绝没想到能碰上这种白痴。鼠目寸光的当地人。你费尽口舌说明天收获果树,也不如今天的一颗枣子有吸引力。
好在他的属下不是当地人。
昨天夜里,特多纳拉杜看着奥尔松爵士在大厅宴请佩尔温。这位当地人出身的神父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以至于被那乡下爵士当成座上宾款待。陷阱被触动时,大厅一阵摇晃,奥尔松爵士面不改色,让仆人换新酒席,结果盘子还没上桌,爆发的震响就打碎了神术屏障。特多纳拉杜这才意识到袭击者并没有选择潜入庄园,而是正面开战。
一切在瞬间开始。黑夜里找不到敌人,光芒乍起又陨落,他看到火焰和流星般的箭幕,他听见钢铁粉碎、砖石崩解,宴厅的灯火摇摆熄灭,凡人在突如其来的魔法袭击中惊恐呼号,佩尔温尽全力保护了奥尔松爵士和他哭泣的妻子,其他人却没那么幸运。特多纳拉杜弹开粉碎的玻璃,目睹眼前端盘子的仆人被破片扎成了筛子。
我不该允许奥尔松在这时候举办宴会。念头一晃而过,特多纳拉杜很快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他的敌人不是夜莺,而是战士。庄园的防御一触即溃,布设的陷阱也几乎没派上用场。教堂的痕迹迷惑了他的眼睛,让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同行。
悲哀的是,特多纳拉杜以为自己尽可能高估了敌人,能攻破拥有神术基盘的教堂,他的手下显然对付不了,只有他自己可以应付。杰兰德带来的十字骑士是一重保险,特多纳拉杜也召集了他安插在薄荷地的夜莺,然而这些保障统统没用——防线瞬间撕裂,十字骑士好像被神秘屠戮的凡人般死去。夜莺也无法扭转战局,皆因袭击者并非成编制的团队,而是仅有两人。两个神秘生物,他心想,果然是高环。好歹他有做相关的准备,假如一切按计划进行,神职者可以阻拦他们……
优秀的指挥官会在绝境中仍抱有侥幸,特多纳拉杜不会。夜莺头目立刻命令佩尔温带着奥尔松夫妇撤离,而他本人折回院子,去亲眼见识导致了他的惨败的对手。
很多人带给他过失败,但那多是在首次碰面或战势倾斜的情况下,也有很多超越环阶的猎物撕裂罗网,比如结社的恶魔领主。他不打算为不可能成功的战斗投入成本,密探兼顾刺客和夜莺的职责,情报才是他需要的。倘若有恶魔领主这种级别的神秘生物进入薄荷地,特多纳拉杜必须确认他的来历和目的。根据当下战况判断,他先前看到的东西没有丝毫的参考价值。
特多纳拉杜戴上头盔,从楼梯护栏翻下去,站在一处用来摆放巨型烛台的木板上。此地视野开阔,易守难攻,于是他给弩箭上弦,寻找目标。没人能不付出代价而从我身上获得胜利,特多纳拉杜还记得自己的念头。
然后在下一刻,他看见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神职骑士。
牛肉煮得很老,特多纳拉杜用勺子舀起一块洋葱,喀嚓一声咬碎。神职骑士杀死十字军也这么容易。教会修士的圣诫术被砍断、破坏,十字军的魔法被更高神秘的魔法击溃。
在他面前,弓弩形同虚设,刀枪仿若稻草麦秆,特多纳拉杜的夜莺奈何不了他,而下属们没有更换目标的原因是另一个西塔压根碰不到。区区两个敌人,其中一个还是异教徒——特多纳拉杜目睹他们凿穿层层阻碍,比神出鬼没的刺客更迅捷地接近建筑。撤离是正确的决定,特多纳拉杜自己也是高环,他在庄园布下的陷阱自己也插翅难飞,如今却被对手撕碎。
于是特多纳拉杜站在那处易守难攻的木板上,从始至终也没放出一箭。当教会的战线最终崩溃时,他爬下窗户,骑马冲进夜色。
放火不是他的主意,虽然特多纳拉杜很想这么干。他边喝汤边后悔。他们知道了我和奥尔松爵士之间的交易,才会毁掉庄园,夜莺头目不得不承认,由于乡下人的目光短浅,他们的计策相当有成效。
最关键的,是那把剑。
他当然认得出盖亚神文,有关盖亚的一切他都牢记在心。圣诫术在每个教派中流行,露西亚、希瑟、诺克图拉……形式或有不同。但哪怕单独来看,神术也是最深奥的神秘体系之一,神职者很难在现有神术的基础上改进,将其归咎于诸神的离去。特多纳拉杜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可事实摆在眼前:那把剑无疑是圣诫术的造物,是神文的凝练和排列,是盖亚女神的信仰结晶——被使用者拿来屠杀盖亚的忠诚信徒。
不是恶魔,夜莺头目心想,也不是黑巫师。我的对手是个盖亚神职骑士,而教会里没有关于他的就职记录。他拥有疑似女神赐予的武器,他是薄荷地教堂袭击案的罪魁祸首。
他不站在我这边。特多纳拉杜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