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撒谎。”尤利尔不禁低语,“怎么可能呢,不死?”就像加瓦什的死海之王?神秘领域有例在先。他忽然无法判断这话的真实性了。也许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一定有什么办法……”
“你还没走?”突然某人开口。“发什么呆?”
学徒惊了一跳。“海恩斯先生。”他发觉自己重新站在走廊。我真是浪费时间!“我马上……呃。”当啷。
冰霜之剑砸在地上,发出脆响。若非埃兹及时伸手,学徒也要跟着摔倒。他们面面相觑。上次我这么丢人还是在休息室……不对,上次可没人瞧见。
最终,埃兹叫道:“怎么回事!”
尤利尔明白原因。“我的魔力耗尽了。”所以才会提不动剑。这下糟了。怎么会这样?
“不。是它。那是什么?”
学徒扭过头,发现身后有具尸体。食尸者。它被一击贯穿头颅,肢体仍保持先前的动作。这么一瞧,似乎它伸出手,正作势袭击。
不用说,有人阻止了它。否则学徒不可能好好站在这儿观察对方。“我宰了这东西。”德鲁伊说。
“你救了我一命,海恩斯先生。”
“哈,我并非有意。下次你若忽然产生了给亡灵当靶子的意愿,请提前通知我。谁让你在这儿发呆了?”
“对不起。”他对梦境的掌握太过生疏。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以为时间很短……”
“那是什么?从你身上掉了。”
一张古旧羊皮纸。看起来像誓约之卷,摸起来也像,见鬼,这玩意无疑就是它。我之前拿着它吗?尤利尔一点儿也记不起来。或许是亡灵的袭击将它碰掉在地。他赶快拾起来。
顿时,他的火种再次感应到魔力,仿佛枯竭的枝干伸入一片池塘。尤利尔手一抖,差点将纸卷丢出去。
“什么情况?”他没忍住嘀咕。
德鲁伊皱眉打量他。
尤利尔却顾不得了。答案是明摆着的。原来我接触誓约之卷时,就能恢复魔力。这说明什么?
“那些梦,那些……预言。”他喃喃自语,“在梦里做梦,也会消耗魔力。魔力并非凭空出现。”
海恩斯先生提到神秘和代价。有誓约之卷在手,会不会我继续付出魔力,就能继续做梦?他尝试重新连接梦境。
“你脑子被亡灵打坏了?”埃兹问,“我是不是来晚了?”
……结果并不成功。尤利尔回忆在休息室时的状态,但毫无反应。他试图找出操纵魔法的方式,却摸不到门路。这可比提起一把重剑困难得多。我们本没有太多时间!
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这下完蛋。尤利尔吞吞口水。这意味着如今只有一次机会。现实可不能重来。
他的心脏怦怦跳,感觉手心冒汗。一次机会。真能成功?在梦里我们连一次也没办到……“是我的魔法,海恩斯先生。我的职业魔法。一个预言。如果你相信,我们最好现在就逃走。”
“难道你以为我会收拾不了……”
“死灵法师纽厄尔,他是个不死的怪物。”
埃兹皱眉,活像学徒在说疯话。但由于这话委实耸人听闻,他也不禁惊住了。
尤利尔早已学会说服他。“这是他亲口说的,海恩斯先生。我们几乎杀了他,但纽厄尔表现得毫不在意。”羊皮卷握在手中,他感觉体力渐渐补充,伸手拾起了冰霜之剑。
“你的魔法对他没有秘密,植物陷阱都被他看在眼里。至于毒素,我想他会穿着军团长塞万提斯的盔甲来赴这场素食盛宴。而你没有对付它的手段……因为毒素不能临时赶制。”
“时间仓促啊。”埃兹低语,“这就是塞万提斯一直没露面的原因?他死了?”
“恐怕是这样。”
一阵令人焦虑的沉默,是埃兹·海恩斯在思考。尤利尔心知他的决定将改变命运,但这时候不好多说。还能说什么呢?我全都告诉他了。毕竟,预言听起来是如此荒谬,还出自一个不算熟悉的新人之口,就算他想相信……
“我见过同样的事。”海恩斯最终开口,“那还是在布鲁姆诺特,高空中的浮云之城。”他的目光里有种奇怪的追忆神色。“……也是在切斯特出事之后。拉森说他做了个怪梦,他说他想方设法,带我们去偷取事务司对恶魔及案件相关者的处置判决。”
他摇摇头,“也许你说的是实话。”
尤利尔目瞪口呆。先前在梦中,德鲁伊从没这么好说话过。难道我之前都是白兜圈子?还不如直说?
“但逃走绝不可能。”德鲁伊断然拒绝。
这倒没变。尤利尔望着他,无法否认自己心存侥幸。逃走对凡人而言很容易,对驻守者却不可想象。埃兹·海恩斯是高塔驻伊士曼的外交部成员,一旦王国出现了神秘灾害,他首当其冲。哪怕事情不是他能处理的范围,选择留在前线也是他的职责。
学徒曾以为自己敬佩且理解这种人,但事到临头——尤其是降临到熟人头上——他只想让海恩斯抛弃职责逃走。
“走罢。你不能待在这儿。”这句话也没变。
每次他都要我离开,不管我怎么说明。学徒右手握剑,左手握着羊皮卷。剑和誓言,此刻似乎分量相等。他想起梦中见到的无数次死亡,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坦然到面对现实,他听见有声音催促他逃进向南的走廊,为生存而抛弃一切。
这些念头并非幻觉。
但关于是否要跟随这些念头,他仍心存疑虑。
如果我逃走,那些未来梦境还有什么用?他扪心自问。说到底,我干嘛还站在这儿?尤利尔想不明白。我早该和塞西莉亚一起死在诺克斯,我该远远逃离四叶城,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开始新生活。坦白讲,我不是没想过。有何必要参与这些,就为复仇?为我欠了他们的情?
……当然。无疑是这个道理。世间的道理莫过于此。尤利尔有必要留下,他非留下不可。还能怎样?盖亚在上,本没有第二条路。学徒提起剑。
寒意刺骨,带来清醒。“现在几点?”
“快走!别让我发火,小子。”
“我尽量罢。几点?”
“……午夜。”
“魔法植物加上索维罗,会不会把敌人困得久一点?”既然无法杀死敌人,他决定采取另一种方法。
“对方不是傻瓜。”德鲁伊瞪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能不能倒你的箱子?里面都有什么?”
“太过分了!你这小混蛋!”
……
等死灵法师来到大厅时,摆在面前的是一座浓雾中的丛林迷宫。
看来他已清楚了双方差距。纽厄尔扯住猎狗的缰绳,打量郁郁葱葱的草木门扉。想必对方一直都在准备它,就为此刻邀请我进去。希瑟信徒的小花招。
但说实话,在冰天雪地的威尼华兹,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绿色。灌木高过人头,枝条垂到脚底,连主堡的华丽墙壁,也被深绿的攀山虎覆盖。空气中弥漫三色堇的馨香,白雾如清晨般明亮。也许不是雾的原因。只是绿。翠绿,青绿,浓绿。这些生机勃勃的色彩是如此夺目,时刻散发着生命热量。
纽厄尔无法判断敌人的位置,有太多生命气息干扰他的感觉。一贯的谨慎让他觉得不能这么贸然闯进去。于是纽厄尔停下脚步,等待敌人露出破绽。
当然会有破绽。死灵法师确信。面对不知来历的敌人,驻守者也会焦虑。更何况,四叶城还在受亡灵侵扰,他将急于求成,希望尽快解决我。我可不会随他的意……
一束微光亮了起来。
死灵法师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顷刻间,连浓雾和荆棘都变得如此可爱。他的心在期待和焦虑中煎熬,生怕再次失去它的踪迹。说到底,驻守者的下落和陷阱我干嘛关心?那些无聊约定又算得了什么?这束光才是一切。这是未来的路!
纽厄尔急迫地钻进迷宫。
……
“拖延到什么时候?敌人不耐烦?有魔药在手,我的魔法很难……”
“不。和那没关系。只是拖住他,我们就有希望。”尤利尔回答,“越久越好,很……”
“他找到我们了。”埃兹断定。
尤利尔怀疑地四处打量:“我们身在迷宫的一角!霜叶堡比教堂更大。”
“事实如此。他正在接近,直线接近。”
树篱和藤蔓的墙壁在震动。尤利尔没指望敌人会乖乖按路走,但胡乱破坏植物,可不是破解迷宫的好方法。德鲁伊是森林女神希瑟的信徒,经过布置,这片速成树林就是罗网,足以把对手的魔力消耗干净。
没有魔力,只有诸神能创造神秘,神秘生物非得借助它不可。学徒再三询问,海恩斯都保证迷宫管用。
“雾是希瑟的随从,是祂神秘的面纱。”他告诉尤利尔,“等你见过微光森林就明白了。那是真正的神迹……什么魔法都不能穿透女神的威严。”
尤利尔不信森林之神,不晓得这话是不是信徒的盲目狂热。但海恩斯对雾气和丛林的组合深信不疑。想来他的经验该比我一个新手的猜测可靠。“假如他不能感知到我们的位置,又为什么能准确找过来?”
虽然他已把“不能感知”作为前提,但海恩斯还是很恼火。
“肯定是其他的原因。”德鲁伊不快地抓着学徒挪位置,“就我所知,占星师能办到同样的事,他们的办法和女神威严无关。”
也许对方绕开了希瑟。尤利尔明白了。我也可以做到。在梦里,他有无数次机会尝试,再复杂的迷宫也休想困住他……只要我找到入梦方式。
但不管纽厄尔用了什么办法,指望以逸待劳是不可能的了。双方开始在这片城内园林里捉迷藏。
“我们分开试试。”学徒提议。他考虑藏在后方用神术偷袭。事实证明,这法子还挺有效。
德鲁伊同意了。毕竟,在他看来,死灵法师当然不会选择追踪尤利尔。高塔驻守者和一个没见过的冒险者?前者是敌人,后者没威胁,两个选项根本不是同一分量。
结果学徒才离开不到二十码,埃兹就追了过来。“他在找你。”德鲁伊的语气非常惊奇,“他转向了。”
尤利尔茫然地望着他。找我?因为我去过书房?还是其他原因?
“这不合理。”海恩斯也无法作答。
神秘就是不合理。尤利尔不理解的事物早就堆了一箩筐,根本不差这一桩。他及时放弃了追根究底。
“纽厄尔在找我。”学徒已经展开了誓约之卷,“海恩斯先生,这会不会说明,他瞧不见你?”
……
他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只凭光线前进。藤蔓和树木不能阻挡,枝条与叶片近乎透明,它们在纯粹的希望之光照耀下,只是烟雾似的幻梦泡影,被魔法切割、绞碎。
但它们仍在生长。这是种令人厌烦的坚持不懈。
你们本没有我坚持。纽厄尔敢保证,全世界的凡人中,没人能有我这般传奇。他生为农夫的儿子,死是圣骑士剑下的冤魂,到头来却点燃火种、沟通秩序。当他宣称自己与诸神并列,凡人便开始膜拜他,而诸神静默不语。
最辉煌的时刻,贵族地位和仇恨也变得无足轻重。对神秘生物而言,他们的辉煌与神秘力量息息相关。
纽厄尔成为死灵法师后,再也没想过去向圣骑士团复仇。他终于意识到了二者的差距。高环已是凡人的顶点,空境则只属于神秘领域七支点,至于更高水平……传言圣者创造了神秘领域。大可不必想这么远。现实一点。
圣骑士团不属于七支点,它只是支点的内部组织。人们称其为“神圣光辉议会”,与“苍穹之塔”和“寂静学派”等神秘圣地并列。换句话说,高环对他们来说不是威胁。
但谈论威胁?在了解真正广阔的世界之后?纽厄尔改变了主意。人该有更高追求。说到底,若能有决人生死的力量,傻瓜才关心仇恨。神秘地位等同于权力、财富和欲望的彻底满足,我是死而复生的传奇,不只是尸体。我理应得到最好的。
这束光无疑能做到。
他非得到它不可。他原本只能退而求次!谁能想到会有惊喜?
撕开一面卷叶墙后,纽厄尔找到了目标。年轻的小鬼。好运而不自知。他瞧见对方正拿着一张灰扑扑的纸,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地。我要找到东西在他身上?
答案触手可及。死灵法师惶恐不安起来。他急切地想确定真伪……
……却感受到身后袭来一阵狂风。羽毛。纽厄尔瞥见它,可来不及思考。他接着看见一只翅膀。光滑。宽厚。粗壮。当它覆盖在猎物的眼前,就如同遮住了整片天空。
……
巨鹰俯冲而下,抓住了敌人。它发出喜悦的鸣叫,挥动羽翼,茂盛柔软的植物快速退却,让出一片空地。尤利尔看着海恩斯提起死灵法师,飞向二楼的栏杆。
迷宫腐蚀了军团长的盔甲,如今敌人毫不设防。巨鹰撞进栏杆,把猎物挤压在尖爪与石墙之间,拖出一条长长的惯性痕迹。碎石和粉尘下雨般掉落,连主堡都震动了一下。
等海恩斯在悬空水池边停下时,死灵法师已经像是一块被用来野蛮滑行过的香蕉皮。他的头陷入胸口,神父长袍刮成碎片,肩膀和一条腿遭受挤压,对折在一起。他的腰胯鲜血淋漓,是刹车时的磨损。
尤利尔的胃一阵收缩,不得不扭过头。但比起吐个痛快,他更期待纽厄尔彻底死了。
嗤的一声,像皮球泄了气。大厅充斥着枝折叶落、碎石弹动、墙壁摩擦的声音,一片嘈杂,但在噪音之下,尤利尔却捕捉到一点不寻常的微小响动。
“嗞嗞嗞……”
声音变大,令人牙关战栗。学徒不禁抬头。
巨鹰摇晃了一下,伸开翅膀。
咯吱咯吱。响动变成刺耳的乐章。尤利尔心头冒出一股凉意。他盯着死灵法师的躯体。它动了?我们还需要加把力?
一根白骨从羽毛中露出。它长近九尺,细如幼儿臂腕,表面蒙覆一层浅红皮膜。它向上探,刺入墙壁,仿佛一根弯曲、光滑的利爪脱出指鞘。当它挣脱血肉,无数筋结崩断,随它的伸展在空中弹动。
白骨穿透巨鹰的羽翼,像一根长矛将猎物钉在墙上。
不该是这样。尤利尔茫然地望着这一幕,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一根根骨骼刺透破烂的神父长袍,在半空挥舞,犹如蜘蛛的八脚。怪物。他的心脏简直快要停止跳动。
这怪物抽出钉入墙壁的骨刺,只一晃动,便轻易将巨鹰沉重的身躯甩下了栏杆。
德鲁伊坠落在迷宫树林中,失去了野兽的模样。他的肋下有一处贯穿的空洞,血流不止。学徒看着纽厄尔跳下楼梯,迈开骨腿,朝他们爬来。
我们完了。尤利尔心想。死灵法师伸出骨矛,即将撕碎手下败将。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能呆在原地,但刹那之间,他既无法逃走,也吐不出赞美女神的字句。
纽厄尔已来到德鲁伊身前。埃兹·海恩斯痛苦地喘息,试图支起身体。但连学徒也看得出来,他伤得太重。
死灵法师要杀死他。尤利尔打个寒噤。这一幕触动了他的记忆,那些无数次重复的噩梦,如今即将在现实上演。他本能地抖开羊皮卷。
尖刺划过屏障,带起一串刺目的火星。盖亚神文坚不可摧,构筑起一面金光灿烂的盾牌。死灵法师愣住了。德鲁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但紧接着反应过来。
“快跑。尤利尔!”海恩斯挤出一句警告:“这样不行!你没法……”
他说不下去,也不必再说。事实证明了他的话。“蜘蛛”轻盈起跳,眨眼间越过障碍。
骨矛与海恩斯近在咫尺。想要救他一命,尤利尔只能挥剑。
他本不指望建功,但喀嚓一声,白骨被斩断,截面非常光滑。学徒只觉双手反传来巨力,使冰霜之剑脱手飞出,摔进碎石。
失去了一只“脚”,纽厄尔恐怖的身躯摇晃片刻。但它迅速找回了重心。尤利尔眼看着怪物放弃了德鲁伊,转而接近自己。
尽管梦中经历已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尤利尔还是无法坦然面对。他本能地后退。
我真是想尽了办法。看在诸神的份上,我还能怎样?学徒停下脚步。“你是谁?”他率先开口,“为什么找我?”
“我是不死的圣灵。”黑袍下传来笑声,“快跪下。我将饶恕你。”
“怎么饶恕?用炼金魔药?”
这话教纽厄尔的动作停顿。“看来你们了解一些事。”
或许我能引起他的兴趣。“你是威尼华兹人?”
死灵法师一矛扎进大理石。利器正刺在尤利尔脚边几寸,带来清晰明了的威胁。“你的问题太多了,小子。”他嘶声说。
“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个问题,而是答案。”
假如这怪物还有眼睛,它说不准正在打量我。尤利尔强迫自己不去本能地瑟缩。慢慢来。千百次练习后,他已知晓与纽厄尔交流的方式。绝不能着急。他告诉自己。我需要知道此人的目的,同时避免挨上一矛。
“休诺·威金斯。”纽厄尔考虑得很快,自以为找到了原因。“你们逮住了这家伙。他竟然会泄露秘密。哈!”
这意味着确定。尤利尔心想。死灵法师纽厄尔是个威尼华兹人。他知道威尼华兹,那是伊士曼最南部的城市,当地寒冷黑暗,生存艰难。在四叶领的风闻流言中,人们认为她连接着地狱。
在表世界,这大概不算什么。但不幸里世界真有地狱。还有连接地狱的加瓦什。难道纽厄尔就是来自地狱和加瓦什的亡灵?这就是他不死的原因?
“什么意思?”尤利尔问,“你说‘竟然’?”他想起休诺总管的举动。此人为保守秘密不惜自杀。“告诉我答案,我就照你说的做。”
“告诉你?”死灵法师拔出骨矛,搭在他颈项。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割开喉咙。“想撒谎,骗取消息?”
恐惧涌上心头。我尝试了无数次,最终只获得失败,以死终结。想到喉咙里涌出鲜血,体温渐渐流失,尤利尔就忍不住颤抖。他在吓唬我。他另有图谋。他要我合作,而不是死。念头一拥而上,学徒克制不住伸手,摸到锋利的矛头。
“不。”如此关头,自以为是实在荒唐。尤利尔清楚,纽厄尔并不是能随意糊弄的傻瓜。“换……换个问题。”他舌头打结。“你为什么能在迷宫里找到我?”
闻言,死灵法师放下骨矛。尖刺支在大理石砖上,将躯干靠近学徒。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呀声后,纽厄尔从破布下探出头。
他与尤利尔在梦中见到的模样大不相同了。狰狞的面孔上,两道交叉的陈旧伤疤却还在。纽厄尔露出微笑,它们随之蜷缩。
“满足你的愿望不花什么。你真想知道?”他颇有兴趣地问。
我更想知道怎么杀死你。“没错。”
“那好。因为……”
天窗突然粉碎。
寒流涌入城堡,尤利尔感到一阵窒息。他面前的死灵法师脸色大变,猛地探出骨矛,刺向学徒胸膛。
刹那间,视野一片模糊。塞西莉亚要杀我时也是这样。尤利尔想起来。
骨矛刺在一面冰霜之盾上,发出清脆的震响。但纽厄尔却没再越过它。
“不!”死灵法师号叫,“不!”他怨恨地又刺一矛,尤利尔吓得一缩,却只溅起点点冰屑。纽厄尔终于放弃尝试。他转过身,迈开蜘蛛似的长腿……
但冰霜爬上了白骨,映出一片银光。死灵法师折断骨矛,奋力前爬,用扭曲的无骨肢体扣抓砖缝。
尤利尔感受到震动,不由自主地摔倒。地面摇撼,比海恩斯的魔法更剧烈,比主堡坍塌的梦境更嘈杂。他看见植物迷宫迅速覆盖一层霜冻,接着在狂风中粉碎、撕裂、连根拔起,漫天飞舞旋转。构筑领主城堡的坚实砖瓦,发出恐怖的脆弱呻吟。最后,华丽厚重的大理石地面陡然倾斜。
尤利尔一头撞上冰盾,才没因失重往前滚。这时,一阵厉风擦过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坠下。沉闷的巨响过后,四周昏暗,空气越来越稀薄,还弥漫灰尘。他咳嗽着,意识到刚从头顶砸下来的玩意多半是吊灯。
『保持距离对你有好处』
一句话浮现在脑海。说得太对了。尤利尔竭力喘息,慢慢恢复思考能力,才察觉黑暗中不可能看到文字。居然还是神文。见鬼。这是什么?
没人回应。学徒只听见震动。一声接一声,是墙壁在大块大块的倾塌。他慌忙摸索周围,担心自己被掩埋。
“索伦?”声音变得很薄,似乎在空旷的环境传递。“海恩斯先生?”尤利尔渐渐适应昏暗。不远处有微光。他眯起眼睛,瞧见那是神术符文的光辉。
他试图站立,结果脚底打滑,赶紧伸手支撑。怎么回事?学徒摸到一手冰凉的雪花。此时此刻,若说忽然穿越回了表世界,只怕我也会相信。
有更可靠的结论。“乔伊?”
某人抓住他的肩膀。尤利尔打了个冷颤。此前他完全没意识到附近有人。好在对方只是让他站稳。
“是他?”年轻人问。
尤利尔打了个喷嚏。“谁?”
“索伦。”这当然不是回答。
符文闪动。一束柔光亮起来,盘旋在头顶。指环索伦照亮了大厅。尤利尔终于瞧见周围景况。
“呃……”他看见一座裂谷。
指环向前飞,光线映入脚下,暴露出身前两码外的地面。几秒钟前,它平整而艳丽,足以充作上档次的装饰,用来接待贵宾和不速之客。死灵法师纽厄尔的骨头架子还站在上面俯视学徒。
现在它整个不见踪影,留在原地的是个径长三十尺的深坑,满盛着沙石、碎片和霜叶堡主厅的水晶吊灯。边缘残余的地砖色块,也覆盖上厚厚一层冰。
此地像是遭受了投石机轰炸。尤利尔吞吞口水。“那架吊灯……?”
“风太大。”使者说。
尤利尔逼自己相信这话。先前海恩斯和死灵法师打穿了主堡,这盏吊灯虽然损坏,却还结实。特蕾西公爵当然不会在客人头顶挂一枚这么大个儿的秋天熟透的果子,她又不傻。但就算不是乔伊撞下来的……
冷风吹进主堡,抽走了空气。他的肺里还残留着窒息的错觉。学徒想象寒流在半空中压缩、膨胀,像拔起一根杂草般扯下吊灯,将其与植物迷宫的碎片揉成一团,丢进地面。大理石便如沙坑一样凹陷下去。
如此摧残之下,夜之民和食尸者无疑会尸骨无存。学徒不知道死灵法师是什么东西。在他看来,先前德鲁伊的那一下就足以把亡灵撕碎了。纽厄尔哪怕活着,此刻大概也被按在土里。
“你怎么做到的?”尤利尔想不通。
“城堡地面不牢固。”
怎么也没见你轻拿轻放?尤利尔哑口无言。他望了望四周,不敢深思霜叶堡的模样。指环微光笼罩不到的地方,或许她已经布满裂痕。
“我加固了地面。”年轻人解释。
学徒不知该说什么。他有心开个玩笑,释放梦境循环积累的压力,但在刚刚随手凿穿大理石砖、差点捏碎主堡的神秘生物面前,没人轻松得起来。
“你一定看见了。”尤利尔说,“刚刚在我面前有个怪物。它就是纽厄尔,造就了四叶城亡灵之灾的死灵法师。海恩斯先生想尽办法……”
“看得出来。”
不知使者回答的是哪句话。尤利尔心想。他可用不着想办法,如今我算是清楚了。“埃兹先生受了伤。”
“他老了。”
“会有危险?”尤利尔紧张地问。伤口的确可怕,但神秘生物应该有办法治好神秘造成的伤口……
乔伊似乎才明白他在问伤势,不是受伤原因。“他活着,还能再活几年。”
“只剩下几年……?”
“对。他老了。”
『几年后,他多半会寿终正寝』索伦没忍住写道。
完全虚惊一场。尤利尔怀疑乔伊说话的重点压根不在驻守者身上。不。说到底,他开口时真的有重点吗?反正我是习惯不来。
“神术。”使者说。夜幕中,德鲁伊身上的神文光辉非常明显。“有神官来过?”
『优秀的神官或许能治疗他』指环先生也指出。
“不。是我。”尤利尔初出茅庐,自知和优秀不沾边。“我得到了职业。箴言骑士。我能帮忙吗?怎么治疗?”
『你?神官?什么情况』学徒只得给它解释。『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神职者』索伦抱怨,『还有那只猫。凯蒂墨水也算城堡守护者?高塔学徒都不用这牌子!上不了台面的小作坊』
这家伙喋喋不休,顷刻之间写了一大段字符,好像担心凯蒂动摇它在神秘物品中的高贵地位似的。但真正急着用的信息,它是一句也没写上。于是尤利尔眯起眼睛,假装看不清文字。
“神术能制作圣水魔药。”年轻人告诉他,“盖亚神术的疗伤效果比露西亚更好。”
“关键在于我不会?”
“我不是神职者。”乔伊表示。他扭头走开,消失在深坑边缘。只一眨眼,尤利尔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不是他不帮忙』指环索伦写道,『但我们身上确实没有魔药。等回到总部,会有医师为他处理』
“那就好。”尤利尔叹息一声,“摊上这档子事真是活见鬼。四叶城呢?苏生之所怎么样了?”
『诺克斯佣兵解决了它』指环也很庆幸,『否则你们等不来支援』
“盖亚保佑。四叶城还有亡灵,你们该怎么处理?”
『当然是交给公爵。白之使又不是四叶领主』指环告诉他,『人们有各自的职责,无论是不是神秘生物』
有道理。“那他是什么职业?”
『凛冬之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