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泉绿野园

自那日夜泛安澜湖后,方回与李青山在驿管足足躲了两日。

这两天,胡玉儿郡主打着各种旗号要求见面,都被方回一一拒绝了。

王扶桑回了白帝城,按理说此时应该如约回来了,毕竟她亲口说两日后带他们去白帝城逛逛。

殊不知,就在前日,胡玉儿偷偷将记录下来的无题词公然张贴在了诗文布告栏上,一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两日驿管的门都快被敲碎了,不得不说,方回很是佩服老李的心性,这两天他潜心修炼,功力又有长进,方回称赞他是大隐隐于世,他则埋怨方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百无聊奈的方回,慵懒的依靠在窗户边,从三楼往下望。突然,只听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方回心有余悸的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楼下又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说女孩是因为这丫头嗓门忒大了点,真是百变魔女,不愧是连终结者王扶桑都头大的女人。

“方子婴,你是要当缩头乌龟嘛,别人打破了头都想出名,你却躲在这儿要死不活,是要学那些个骗子沽名钓誉嘛!”胡玉儿一通骂,嘴下毫不留情。

气的方回一直深呼吸。

“这个死丫头片子,治不了你了。”方回暗暗说道。

只见他打开窗户,与那仰头的鹅黄长裙的姑娘四目相对,把本在心中酝酿半天的恶毒言语,生生给咽了回去。

方回就这样死死盯着胡玉儿,似乎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都入不了眼,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姑娘,除了顽劣了点儿,还是蛮可爱的。

啪,方回扇了自己一巴掌,猛的摇头,心中嘀咕道:“你这个思想很危险,这可是小魔女……”

这一幕被楼下的胡玉儿正好看见,可吓得不轻。

急忙闻到:“你怎么啦,没事吧?”

眼见窗户又关上了,气的一跺脚,心中还在思量:“子婴该不会是被关在屋里闷坏了吧,要是我会武功,我非拆了这楼。”

眼见胡玉儿气冲冲的就要走,猛然转身与人撞了个满怀,她摸着额头后退了一步,呀!吓得她当下立正,这不正是圣女王扶桑嘛。

不过为了缓解尴尬,胡玉儿歪着四处打量,脚下就要开溜。

“哪儿去?回来!”王扶桑语气不善,将矮了一头的胡玉儿提拎了回来。

闻言,胡玉儿如倒放一般悬空退了回来,可怜的郡主,也就嘴巴伶俐点儿。

“瞧你干的好事,本来想带着青山他们好好逛逛白帝城的,这下可好,父亲听了方回的词,非要我带他们去见见。”王扶桑没好气的说道。

“咦,都叫青山了咩。嫣然,你不对劲哦。”胡玉儿打趣道。

“哼!”王扶桑冷哼一声不愿与她争辩,而是抬头喊到。

“李青山,方回!出来吧!”

闻言,方回一下跳上藤椅,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在床上打坐入定的李青山也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目,两人先后从窗户口一跃而下,吓得人群一阵骚乱,引来围观。

“散了散了,都散了。”王扶桑摆摆手。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很快马车在四人面前停下,极为普通的马车缓缓走下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说仙风道骨是因为他着实是一位美髯公,身材高挑,丰神俊朗。只见众人一一问好,叫道:城主好!男子也一一作揖还礼。

好一会儿才走到胡玉儿身边,搂着女儿的肩膀,低声下气的说道:“乖女儿,你这一天到处乱跑,遇到坏人怎么办,有时间爹爹多教你练练字多好。”

胡玉儿气的转过身不想理睬父亲。

“诶,你这。”男子无可奈何。直起身子方才看到王扶桑,又急忙躬身行礼:“圣女好。”

本还面露羡慕的王扶桑见状赶忙还礼,并伸手扶起这位城主。

“侄女扶桑见过胡叔叔。”王扶桑难得十分恭敬乖巧,看的方回一愣一愣的。

李青山神色肃穆,这段时间他与不少贵胄打过交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额,这两位是?”胡城主对着王扶桑问道。

“青州石龙峰,李青山,方回。”王扶桑简略介绍着。

“哦,闻名不如见面,原来两位小友就是鄙人一直想见而见不到的人啊。”胡城主立刻熟络起来。

一旁的胡玉儿却是气的一跺脚,但还是挤出笑脸,凑了过来。

“圣女,两位小友,可愿到鄙人府上一叙啊。”胡城主很是客气的邀请道。

王扶桑,胡玉儿都齐齐看向了两人。

李青山用精神力感知了一番,这位胡城主没有功力,看着眼前情形,肃然的点了点头。

见状方回哈哈一笑,说道:“早就听闻胡城主治世有道,今日得见黄州百姓安居乐业,政通人和,令晚辈敬佩之至啊”

胡城主笑着摆手,谦虚的说了几句虚言。

胡玉儿看了看打官腔的方回,嘴角轻轻上扬。

五人一同上了马车,直奔城主府而去。

穿过高楼林立,层峦叠翠的街道,一座毫不起眼绿野园映入眼帘。

五人次第下了马车,在这古朴的院子在站定,绿野园三个手写的大字挂在正门之上,此处便是城主府了。

五人迈步入园,那平平无奇的院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黄州地理上可算做西南,这里的人文地理都比较清秀温婉,衣食住行上都十分精致,当然这也与繁荣的经济不无关系。

此时,回到家的胡玉儿仿佛放松了许多,怡然自得的开始介绍自家园子。

“绿野园,是老头胡老泉自己取的,以往它有个更好听的名字——留仙园。这里曾是西楚王室避暑之地,天下一统后,父亲没有选择富丽堂皇王庭执政,而是选择了这里。”

绿野园园子不大,却是极具江南风情。院子分前,中,左右和住宅五处,住宅不过几间陋室,其余各处景致明快开朗,以平冈远山、松林草坪、竹坞曲水为主。

自前门入,这里是胡城主处理政务之处,景色简洁古朴,落落大方,不以工巧取胜,而以自然为美。

径直而过,到达位于中部的沧浪亭,这里是平日里城主待客之处,此时五人就坐于沧浪亭中,两名优雅的妙龄女子,不疾不徐的摆弄着茶具。

方回左右微微转头欣赏着园中美景。

沧浪亭院墙外水墨丹青不计其数,绿萝蜿蜒掩映。而园内布局以山为主,入门即见土石相间的假山,山上古木新枝,生机勃勃,翠竹摇影于其间,藤蔓垂挂于其上,自有一番山林野趣。又沿水池筑一复廊,蜿蜒曲折,既将临池而建的亭榭连成一片,不使孤单,又可通过复廊上一百余图案各异的漏窗两面观景,使园外之书画与园内之山水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自然地融为一体,可谓极尽园林之至。

众人饮过茶,这位胡老泉城主有意让方回为自己院子赋诗一首,不过被方回借故推辞,城主也不在意,依旧谈笑风生,云淡风轻。

这位胡老泉也不是一般人,他十八岁便是一鸣惊人,成为文坛新秀,走马上任黄州城主十余载,更是政绩累册,声名远播。同时他还是稷下学宫终生长老,自身诗文著作更是不胜枚举,实乃当世高士文豪。

饮过茶,几人随胡老泉入了静室,若说几间住宅是陋室,这方静室却是宽敞豪华无比的华庭。

静室约摸有一百五十多平,分左中右三室,中间的房间最为宽敞,迎面是一张古朴的长桌,桌上散乱些书籍,一堆稿纸随意铺开。抬眼正中的墙面上,是一幅二十平左右的巨幅地图,除了父女二人,其余三人都是被这巨幅地图给镇住了。

方回缓缓走近地图,抬手一寸寸看着,啧啧称奇。他敢说,整个昆仑界都没有这么精确完善的地图。

地图的图形,标注,地学基础皆是胡老泉花费七年之久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其中名山大川,关塞要地,文明地理皆用文字标注清楚,甚至一些要塞处还绘制了剖面图,并且有十分了得的军事部署见解标注在册。整个地图采用了分层设色技法,整体一目了然,识图十分方便。

方回摸着落款处的绿野老泉印章,惊讶道:“城主,这昆仑界地图是您绘制的?”

“不错,正是鄙人多年前游历昆仑所绘。”胡老泉云淡风轻的答道,把当年的艰辛埋藏心底。当年可是将家中巨富都挥霍一空,邀请了天下半数地理大家整整七年才有了这幅昆仑全貌。

“先生真乃神人也!”方回鞠躬。

“小友对地理感兴趣?”胡老泉微笑着问道。

“城主见笑,地理这块晚生着实不懂,我是敬佩您这份低调做大事的境界。”方回诚恳的说道。

看了这幅地图,再看这堪比皇家图书馆的静室,对于几人的冲击便没那么强烈了。

几人各自挑选了一本书籍,找了个位置饶有兴致的读了起来。

很快,艳阳高照,已是正午时分。

几人依次入席,桌上多是些清淡素食,几人吃的是正正经经,若是没有那甘甜爽口的米酒,怕是这顿饭都吃不愉快,也难怪这位郡主要下馆子了。

茶饭之后,胡老泉按习惯去处理政务,把时间留给几位年轻人。

李青山率先出了绿野园,对于眼前美景视而不见。王扶桑见状,犹豫片刻还是追了出去。

方回眼神意味深长,转身又回到了静室,那幅昆仑界地图着实令人震撼,从小悄悄背武功秘笈的他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他的小算盘,不言而喻。

四人转眼之间分道扬镳,胡玉儿吐了吐舌头,李青山她是理解不了,大家明明年龄相仿,这人却好似饱经沧桑,背负太多,心思深沉难以揣摩。她自然不愿进那静室,倒不是因为什么孤男寡女的世俗观念,而是对那些厚重的思想承受不来,她自有她的活法,只见她缓缓走向西苑,碧水亭中檀香缥缈,不远处传来阵阵古筝悠远绵长的声音,胡玉儿一一解下六根红漆柱上的白色纱幔,翻身躺在吊床上,开始大梦春秋。

“你站那么高干什么?”一路向前的李青山,径直走到了民居聚落,这里小桥流水,青白分明如水墨画一般的住宅沿着小溪次第排列。

此刻他正站在飞檐之上,身后传来王扶桑的声音。

王扶桑轻盈的走到李青山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世人都说白帝城与世无争,立场中立,地位超然。”李青山平淡的说着。

王扶桑愣了愣,心想这是在问自己?迟疑了片刻,有些尴尬的答道:“没错!”

李青山右手紧握着剑柄,反手剑身上云梭两字映入眼帘。

“此剑出于太阿峰,我自会去了结因果,不过我却非太阿之人。”

王扶桑闻言,嫣然一笑。

“李兄,想必你是误会了。此去白帝城,正是为了解开李兄心结,如若是李兄不愿,我能保证无人敢强迫你。”王扶桑虽认识李青山不久,但贵为白帝城圣女,消息自然是相当灵通。

李青山淡一笑,飞升而起口中朗声说道:“既然你想我去,那便去!扶桑姑娘,青山不才,请赐教!”铮的一声,云梭出鞘!

王扶桑还沉浸在那句那便去中,又被这拔剑相向的节奏打乱。只见她抬手间,盘龙枪跃然手上。

两人一前一后,几个起伏错落出了黄州城。

许久,方回转身靠在地图边,双目紧闭,脑海中城池楼宇,大江大河,关隘要塞仿佛活了一般在脑海一一浮现。他沉沉突出一口气,暗叹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殊不知待到春来九月八,我花开来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杀伐果决,豪情壮志。胡老泉,表面无为,实则是立意高远啊。”

转念方回心惊,自己能猜到,那么天下聪明人如此之多,又如何看不透,莫非白帝城也……

“小友好雅兴啊,哈哈。”方回猛然抬头,心中惊讶他是何时来的。

“城主。”方回上前躬身行礼,故作镇定。

“小友若是对此图感兴趣,可以花些时间临摹,我这儿还有一副黄州地图详解,可赠与小友,以备游玩时用。”胡老泉依旧是言语和善,转身走向右侧静室中。

方回靠在桌旁,左手撑在桌面,尽管胡老泉不露声色,言笑晏晏,但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察觉到手下压有东西,方回随意看去,正是散乱放在桌面的稿纸,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起来,页眉上写着书法十讲,其下是论永字八法,方回又挑选了几张,都是关于书法的稿纸。

“哎,老啦,亲手放的地图硬生生找了许久。”胡老泉一手拿着地图,一手扶着腰,口中自嘲道,甚至额头都有丝丝汗珠渗出。

方回放下稿纸,快步上前搀着胡老泉,口中感激道:“劳烦城主了。”

“诶,不麻烦,你是一匹千里马啊,后生可畏啊。呐,看看喜不喜欢。”说完胡老泉将手中黄州详解地图卷轴交于方回。

见状,方回赶紧双手接住,再三感谢。他没有急于打开,而是单手背在身后,又搀扶胡老泉坐下,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小友文采斐然,我已休书稷下学宫,想必不日便会收到邀请,若小友愿去,我在那儿还有些产业,届时报老泉名号即可。”胡老泉侃侃而谈。

“晚生拙劣,稷下学宫乃天下文人骚客圣地,我怎敢班门弄斧,多谢城主美意。”防护罩婉言推辞。

“诶,不着急拒绝,还有些时日,就让小女带你在这黄州好好转转,领略一下我黄州的风土人情,届时再做定夺。”

方回不置可否,躬身行礼,借故逃离而去。

身后,胡老泉意味深长的一笑。

出了静室,方回一路快走,直到沧浪亭方才停下脚步,手中黄州地图卷轴已经被握皱。

恍然间徐徐风声,潺潺水声,悠悠琴声三者如水乳交融结合在一起,方回为安宁而寻安宁,顺着琴声信步走向西苑碧水亭。

绿野园景致因地制宜,又分为东西两园,中以复廊相隔,廊壁花窗,沟通东西景色,得以增加景深。

廊东水榭明轩以庭院建筑为主,曲廊环绕亭院,缀以花木石峰,从曲廊空窗望去皆成意蕴丰富的国画。

廊西碧水亭为胡玉儿占据,园内池水居中,环以假山、花木及建筑。碧水亭景色因水而起,亭前有一道石桥,一湾池水由西向东,每日朝暮,烟水弥漫,极富山岛水乡诗意。西园整体布局紧凑,浓淡相宜。

方回沿着回廊闲庭信步,廊下水流清越,假山内鸢鸟啼鸣,自然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走上石桥,一阵幽香扑鼻,碧水亭洁白如烟的纱幔在微风中摇曳,亭中少女睡的正憨甜。

没来由的方回折下一支柳条,玩味的走入亭中,睡梦中的胡玉儿没有了那番聪明伶俐,倒是多了些楚楚动人,但这也不耽误方回整蛊。

只见方回用柳枝轻轻拂过胡玉儿耳际,胡玉儿轻嗯了一声,玉手一挥,侧过身去,手搭了下来长裙拖地。方回就这样乐此不彼,正当他准备用柳叶轻挑胡玉儿鼻尖时,胡玉儿悄然睁开了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一尺,方回瞬间僵住,只见胡玉儿胸口一阵起伏,双眼渐渐瞪大,一声呐喊呼之欲出。

方回下意识一下捂住胡玉儿的嘴巴,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姑奶奶,别喊,我就是逗你玩儿呢,开个玩笑。”说完,方回肠子都悔青了,两人的脸颊同时涨得通红。

不一会儿,胡玉儿平复了情绪,一双秋水眸子朝方回一个劲儿眨着。

方回缓缓松来了手。

突然,啊的一声,震天动地,与此同时方回如那枝头青鸟一般越过了房顶,几个起伏出了绿野园。

胡老泉闻讯而来。

“乖女儿怎么啦?”老泉慌张的问道。

“没,没事,有蟑螂。”胡玉儿脸颊微红,背过身,随手指向地面。

“哪儿呢?”胡老泉低头一阵找寻,口中嘀咕道。

“跑了吧。”胡玉儿望向园外,嘟着嘴说道。

出了绿野园,方回心中还是一阵惊悸,他站在沧澜江边,身后人来人往。

“胡老泉啊,你喜好与人博弈,可我不愿做那棋局之中的黑白子啊。”

黄州城外,李青山与王扶桑拆了三百多招,昔日不敌王扶桑的李青山,俨然已是旗鼓相当。

此刻两人坐在光洁的鹅卵石上,望着眼前明镜般的沧澜江,王扶桑捡起一块石片,飞旋着扔出,在平静的水面带起一串水花。

“明日卯时,我来驿管接你。”王扶桑突然说道。

“好。”李青山依旧是惜字如金。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道残阳沧澜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今日绿野园之行,收货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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