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 你是说——这全部、整本香水配方都给我?”
由于太过激动,安东尼从椅中蹿起身。手臂不慎碰撞桌面,一片仪器瑟瑟发抖。
择明及时一按稳住桌身, 挽救瓶罐全碎的惨剧。
“不是给哟。暂存在你这而已,安东尼。”他又将手记往前送, “因为我是参考你之前的成品调试出来的,唔……如果你未来要自立工坊售卖的话,你我五五分不过分吧。”
安东尼手抖得像痉挛发作,但一接住那本比手掌厚的宝物, 他翻看着,颤抖转移到双唇。
“无、无……”
青年努嘴眼球凸起, 模样如同吃撑的金鱼,择明不禁偏过脸偷笑。
“无价之宝!啊!”
尽管被兴奋冲昏头, 嚎叫后安东尼连忙按住手记作者的双肩。
“卢修斯, 你真想好了?这可不是读书笔记或稿纸,这是、这。”怎么也找不到贴切用词, 安东尼灵魂出窍半晌,猛然出声, “这是出自你手,凝结你一生心血的杰作啊!”
择明轻轻按下对方的手。
“是我写出的没错, 不过,在下还没到为了创成它们就甘愿赴死的地步呀。”
听他风轻云淡发言,安东尼笑着眉毛打结。
“我一时间不知该气你还是夸你了,我光是想出这里面一种……都要花上十年半载。天才和凡人的区别,大概就是我和你吧。”
“你有这自知之明就好。”
冷淡声调自然不是择明。
它属于脸部烧伤的男人,斯卡。
这间仓库经他日复一日翻修,栽满绿植花丛, 如灰姑娘摇身一变成为壮观的楼中花园。此刻他忙于浇花除草,不得不为拎出捣蛋的黑猫弯腰。
“话虽如此,也不用这么直接告诉我吧,斯卡先生。我好受打击的。”安东尼捂脸颓丧。
择明有所察觉,背着手向前跨出两步。
“斯卡先生,我也有东西给你哦。”
男人拎猫的手顿住,蹲在紫薰衣草旁转头。因为迟疑,动作机械。
他得到青年递来的一张纸条。
“89123……这是什么?数字?”安东尼忘记沮丧,在择明身后探头观望。
“是坐标。”
斯卡的解释简短如常,他让猫趴在自己腿上,捧着纸久久凝望。
当安东尼记起点火仪还在烧,匆忙走远后,他才皱眉直视青年的笑脸。
“你要做什么。”
同样问题他留下前说过,却都不似今日,充满若隐若现的惶恐。
“只是还您一份谢礼。感谢您原先替我照顾诺温他们。”
黑猫正在打盹,男人猝不及防起身,吓得这小东西叫了一声,哼着气甩尾落地。
“你……”
“小少爷!那求婚机器又来了!”
诺温匆忙打推门,意外中断斯卡没开始的质问。他像没注意到斯卡的脸色,光顾着绕在小少爷身边发问。
“要我帮您赶走他吗?还是先骗他说你出去了?您还要忙着设计夫人的出席服装呢,他真的好烦啊,专门挑不该来的时候来!”
这形容,斯卡只想原封不动转送给眼前的‘吉娃娃’。
但择明一如既往纵容,他搭着诺温后背,带人往外走。
“我的设计你不用操心,诺温。而且我不是教过你,要如何对待客人,你难道忘了?”
“记得的,小少爷。”诺温瘪嘴泄了气,但仍小小抗议一声,“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莫名其妙天天堵我们家门口,一副狗要吃肉的样子盯着你。那种人,真的是‘缇格’?”
“货真价实呢,诺温。”
谈话间已到客厅拐口,两颗红毛脑袋映入眼帘。泰德扬率先手打招呼。
“卢修斯,我也来打扰了别介意,正好有件‘怪事’想跟你谈一谈。”他指着身边,尴尬叹气,“顺便帮忙盯着我家变态老哥,以防他骚扰你。”
西奥多双眼终于从那黑发青年身上挪开,严肃为自己正名。
“不是骚扰,是求婚。”
“看吧,所以说你们alpha一冲动就没脑子,有谁天天跟踪又堵门地求婚?”泰德耸耸肩。
“我很认真。”
“抱歉,恕我理解无能,我只看到你单方面纠缠不清。再说你才见过卢修斯几次啊。”
“反正比你多。”
“哎你——混蛋老哥,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不会揍你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
含笑倾听至白热化阶段,择明将茶杯推至两人跟前,暂停俩兄弟的拌嘴。
“你说的怪事是什么呢,泰德。”他坐下兴趣盎然道。
泰德放下卷起的衣袖,收拾好情绪说明真正来意。
“前次纳西索斯的订婚宴,亲王盖伊不是来了么。”他特意看了眼兄长,得到首肯后说,“德林杰公司保密事项做得很好,艺人身份背景,私生活状况,外界只能查到表面,即他们允许被认知晓的部分。我和我哥,第一次知道纳西索斯的真名是伊可。”
伊可。
并非多么罕见,意义独特,然而将人与名字对等,逐一比对后,意想不到的吻合度出现了。
“先王亚伯一家灭门案,大火烧毁整个住处。当年接受查案的,是我们家。”泰德搅拌红茶,望着漩涡凹陷的中心,“死者人数才清点到一半,某群趾高气昂的门外汉就来截胡了。”
少将盖伊的手下,自称是利奥波德家唯一信赖的精锐队伍,不但强硬抢走调查权,还以‘皇室机密不得外人插手’为由杜绝一切机构干涉。
“我们初步调查结论,其实和他们完全不同。我们认为,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判断,那绝非一人,即亚伯先王单独作案。手法更是。”
小孩先勒|死装进箱子,大人折磨到最后,喉部心脏两处致命伤。此外,值钱的金银首饰,体型大的昂贵家具,皆在火灾后不翼而飞。
“很显然,是星盗或黑|市猎手。但他们绝非第一主谋,否则,后来不会多出那场处处透露匆忙的火灾。前后,共有两批犯人。”西奥多难得插话,说了一段长句。
匆忙用火掩盖的,不是惨不忍睹的死亡,或先王‘发疯’的秘密。
“那该是某些暂时无法解决的麻烦,十分棘手的漏洞。”泰德声音愈发低沉,“就譬如……一个意外逃离,甚至是被首批犯人带走的幸存者。”
“伊可·利奥波德。”
由于语气太平缓,择明反成了泰德诧异的对象。
“咦?卢修斯,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还是本国人啊,怎么会没听过王储的名字。”
泰德点点头,暂时忽略疑惑继续。
相似的容貌,相近的年纪,无可挑剔的时间衔接,在加上周那一次‘错认’,他们已有九成确信纳西索斯是当年生死未卜的另一名小王子。
“那么,两位现在是想将伊可迎回家吗?”
择明开口问住了两名缇格,一时间沉默扩散。
“数百年前会。”西奥多声音冰冷,“现在,不一定。如果必要,我们或许会处理掉他。”
怕亲哥这么说吓到人,泰德连忙朝西奥多手臂重拍。他解释道。
“我们是利奥波德的‘兵刃’没错。原本由他一族培养,世代辅佐。可是世道演变,旧的君臣关系理应淘汰,我们与王室的关系也随之拆解重组,比起听从一任国王差遣保护其在位,我们选择保护‘国王的职责’。”
说到这泰德龇牙吸气,困扰不已:“我这么讲,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总之,我们暂时不掺合盖伊亲王心里那些小九九,但也绝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坏蛋。”
他忐忑又期待地看择明放下茶杯,神色恬静,专注地自语。
“原来如此。”
“不是守护合格的国王继承人,而是守护‘国王’在当今时代的意象本身。”
“考虑到目前的权力分布,世道趋势,你们的做法无可厚非。”
“但若能出现一个绝对的领导者,你们或许会重拾兵刃,为其开辟前路也说不准。”
语毕再抬眼,择明迎上表情滑稽的两兄弟。
“卢修斯,你……”
泰德处于合不上嘴的状态,两眼发直,模样不输被他唾弃的变态亲哥。他最后拍桌而起,双手合十请求。
“拜托了,你答应我哥的求婚吧,今天、现在、立刻!我们家真缺一个你!真的……”
那声音就像石块摔进水潭,像这日晚间伊可充满愠怒的质问。
“然后呢?你答应了?”
少年坐在泉边,顶上星轨正好转一圈散发渐变彩光。当那表情覆上红芒,活似地狱魔鬼。
“没。”择明好笑回道,“因为今天枯死了一枝三色堇,所以,我不想接受呢。”
理由匪夷所思,伊可依然呼气放下心。
安静片刻,他重摆手边棋盘。
“除去这些,他们还说什么了吗?”
“泰德没再透露了。但后来散步时,西奥多阁下无意中告诉我,有一种方法或许最适合您完成‘接位’。”
一听那人名,伊可火气上涌。低头发现自己的白棋又被将死,顿时牙痒痒。
“我早知道了。”他抢话道,“加冕仪式上,朱斯提提亚女神像。”
由他父亲设计的雕像,蒙眼女神一手执剑,一手提秤,她的特殊之处在于‘活着’的内核。
结合前沿工程打造,女神像本质是台最精密无误的识别仪器,记录每代王室成员基因,特别是指定继承者。每当迎来新王加冕仪式,她自动根据遗嘱和法律判定结果。
届时,石像真如女神显灵苏醒,全知之眼扫描全场,朝唯一继承人鞠躬,为其戴上王冠。
“我没死旧遗嘱就没作废。还剩两天,千载难逢的机会,老人渣的屁股该让位了。”
饶是胜券在握,少年的表情并不愉快,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棋盘。
好不容易步步紧逼吃掉对手皇后,谁料青年一招单兵升后,直达底线把他将死。
胸口正燃一团无名火,失败则火上浇油,伊可打翻棋盘,闷闷不乐瞪视前方大门。
棋子落进水里,沉浮飘荡,冰凉凉的蹭过他脚踝。
才生完气他就陷入后怕怪圈。因为四周的静谧不安,像自知理亏的小孩,一次次偷瞄身边的大人。
注意到他的行为,择明边拾起棋子,边无奈地笑。
“您难不成是怪罪在下,没教全您路数么。”
伊可刚想否认,立马改口,“没错!你每次都等到我快赢了才告诉我,你还有后招,说好的都教我呢。”
即使是厉声厉色,对着青年却仍像撒娇耍赖,等着一直以来的摸头安抚和纵容微笑。
“我能教的已全数给您。不过陛下,我有道拓展题不知您是否愿意一试。”
伊可顿了顿。
“是什么?”
困惑中,他目睹青年托起重新摆好的棋盘,中规中矩走完一盘,忽然用手猛推。
棋盘震动棋子凌乱,全部错位。
想不通用意何在,伊可干看着无措。
“现在,您要如何继续下这盘棋。”
“……啊?”
“一直以来,双方棋手在棋盘前遵守规则,按实力对弈,也可以作弊参与。可如果,棋子的规则先乱了,您要怎么继续下完。”
不明就里中,伊可看着黑马悠悠滚动。他按心中所想分析。
“规则错乱变化,那棋手应该不会再下了吧。”
“难道后面……还让棋子们自己走吗?”
思来想去只有这两句,少年放弃躺倒,像往常那样枕着择明的腿小憩。
择明贡献双腿一动不动,悠然赏着星星,忽听系统出声。
【Z:规则失序,原本框架下的棋手不再适应。若继续参与,变相复原规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然后呢?”择明不禁捧起脸,扮作好奇学生。
【Z:想让失序的棋局继续,只能由棋子自身接替完成】
【Z:主人,您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哦,Z。换一句吧。”
【Z:抱歉,主人】
感叹这句也听得耳朵长茧,择明手扇了扇风叫醒少年。
这夜回到家,他用两天完成礼服‘伊维蒂亚’的设计到缝制,赶在正午踩点送至美帝奇宅中。
上衣纯白佐以一颗红石点缀心口,七层裙摆并不繁杂,它们恰到好处交叠,使色彩在走动时层层渲染,宛如星轨落地飘动。
但丽兹对衣服的兴趣全然没加冕典礼旺盛,她特地在换衣时问道。
“盖伊·利奥波德自从上次回去,胃口大减,受失眠困扰。你觉得,他是生了什么病?”
不等择明回答,她痛快一笑。
“我猜他的病到今天之后,会彻底没得治了。亚伯·利奥波德家的小狗崽,会教他学会什么是自食其果。”丽兹转身,让沉默的青年替自己整理头发,同时再强调。
“但那小狗崽要是一直没断奶,就难成气候。”
见择明没反应,她撇嘴直说道。
“对么,‘好教父’。”
择明停下动作,诧异不已。
“我还以为您真要喊我‘奶妈’呢,夫人。”
又是不经意间被逗笑,丽兹险些抹花口红,她转身对着镜子照,实则双眼紧跟后方雍容不迫,参天古树一般的青年。
富可敌国,情人无数,她被称作无所不能的钻石女王,弹指间得到任何想要之物。但有史以来,她第一次羡慕起那只小狗崽,能得到被点化机会。
午间两点,万众瞩目的加冕典礼终于在利奥波德宫廷一号楼开始。
座位是提前排好的,从前到后代表关系远近,地位高低,伊可以格雷家眷身份出席,但迟迟没能入座。
“不好意思,您的身份识别出了点问题。请稍等片刻。”侍者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少年脑中已有大概猜想。
他能想到女神雕像,盖伊自然也最怕这个决定性变故。
可明面上阻止他太显眼,只能想方设法拖延。
“纳西,你——”
“你先进去吧,我马上跟来。”
他打断格雷的话,在这二号花园绕圈,看似无所事事等候。
觉得太阳晃眼,他靠近喷泉,谁料脚下一绊扑进水里。
左右侍者立马围上来,询问他是否要帮助。
“糟糕啊,我没带换洗衣服。”他苦恼拉扯着湿透的衣领。
当侍者提出送他回家,他摇头拒绝道。
“不用了,我刚好有位认识的朋友,他说他带我去换衣服。”
话音刚落,身着军装的伊森大步迈出入口。
今日场合特殊,伊森难得稳重,他板着脸屏退那群侍者,亲自扶起好友。门口侍卫还想阻拦,被他一句顶回。
“纳西索斯是我情同手足的挚友,见他如见我,机器说认证有误那怎么不去人工核实?”
忽然觉得这口吻和自己相似,伊可暗笑他俩不亏血缘相连。
避开镜头绕过场地,伊森把好友带到外人禁入的主楼内部,他自己的休息室。
“你应该穿的下我的衣服,我去拿。”伊森恢复笑脸,莫名雀跃着,“纳西你好厉害啊,现在还能长高。”
“不过,离你还差一大截吧。”伊可故意低头比了比。
发现对方欲言又止,他凑近了问。
“怎么啦,要被我赶超你不开心了?”
“没。”伊森摇头,神色怀念,“我过去很想要兄弟姐妹,因为父亲总是让我呆在家里,训练也一直单独进行。但更早之前,我记得有人和我偷偷爬树,钻狗洞。”
已经找到那段完整回忆,伊可轻轻抱了一下对方。
“以后你就会有了,我还能把卢修斯带进来找你。现在嘛……快去帮我那件衣服,我冷死了。”
伊森看着他两眼发亮,招手马上动身。
听到脚步声远去,少年不禁阖眼深呼吸,脑中过一遍马上要演的剧本。
可渐渐的,奇怪的征兆令他睁眼。
不属于他或伊森的气味扑面,大门撞开后一道人影如狼猛扑。
有之前魔鬼级别的训练,少年翻身滚远,成功躲开第一击。
剑风簌簌,刺激耳膜,他无暇辨别来者身份双手撑地,立刻弹开数步。
躲过疯狂的第二击,他紧贴门框看清来者。
“克兰·芬奇。”伊可咬牙道出名字。
男人与上一次见面时相比瘦削太多,脸颊凹陷突出骨相,两腮与眼眶下的阴影构成骷髅图案,森然无比。
他不屑回应,握紧长剑的同时掏出腰间配|枪。
心知对方来意,猜出谁是主使,伊可当即作出判断——逃。
大楼内部监视甚少,只有出入口和走廊安设,等安保发现异常太迟。那么,只要他逃回会场或人多的地方,盖伊这一次安排的暗|杀不攻自破。
建筑仍是当年熟悉的那样,少年灵活闪躲,在第二层中堂甩掉蹩脚杀手。
猎物不见,克兰如同饿极的疯兽,呼吸沉重徘徊。
直觉告诉他,少年还在这躲着。
正欲仔细搜查,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叫停他的追捕。
“噢。”
“别来无恙,我的表亲。”
双唇干裂的克兰转过头,恶狠狠咧开嘴笑,与过去判若两人。
“卢修斯,我正想去见你呢。”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男人,择明弹弹袖口灰尘。
“我还以为您正在监牢里享清福呢,对您来说,最合适了不是么?”
“享、清、福?”
怒点痛点同时被戳中,克兰胸膛鼓胀,凶狠攫取空气,他举起枪与剑直指对方。
“今天你和那该死的崽种一个也别想走出去,我要把你们——”
所见出乎意料,克兰因发怔短暂恢复人相。
在他面前,卢修斯·芬奇摊开空着的两手,一副等他出击的模样。
“怎么,阁下。您连动手杀|人,也要败我一节?”
“还是说,请您来的那位没告诉过您……”
黑发青年步步靠近不像说谎,唯独那笑如同贴上的假面,定死冷嘲弧度。
“他没告诉过你,枪,不是这么握的。”
手被扼住的刹那,枪鸣震耳欲聋,子弹穿过破腹腔的声音惊醒了克兰,令他一瞬松开双手。
“真遗憾,我给过你机会了,阁下。”择明全然不像中枪的人,站稳举起右手,勾动食指,“肖恩肖恩,快看,这真是实打实的孬种……”
理智崩断,喑哑嘶吼未出,克兰下颚正中对方一拳,笔直倒地。
比起一步一个血脚印的择明,他更像具尸体。
落地窗前三级台阶,择明就坐中间,他暗暗数着步数,与仓惶现身的伊可正对。
视线扫过血与昏倒在地的男人,少年冲来的第一步趔趄了下。
择明没特意遮挡枪口,他得以仔细观察。
“快按住止血,我去叫人来急救。”伊可还算冷静叮嘱,站起却被拉住。
“您有更重要的事情完成,我亲爱的陛下。”
他取出特殊的皮革手套,先为少年戴上左手。
“千载难逢的机会,作为您横空出世的最佳舞台。”
挺身握住对方右手,他擦净血污才缓缓套住。
直到这刻,伊可用力抽回手,背对着他怒叱。
“那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你磨磨唧唧的,等下没半条命看我怎么——”
“这是特殊子弹哟,毒素大概三分钟起效,您已与在下用掉宝贵的两分钟了。等其他人再找过来,就更没时间了。”
喉头一哽,身体诚实的替少年作出反应。
脑中如有流出滚烫岩浆,模糊视线,模糊思绪,牙齿紧咬发酸。再转身蹲下,伊可仍固执按压对方伤口止血。
“我不准。”
他边狠戾否决。
“我还欠你一顿饭钱。”
“我还没想出你给我留的题目。”
“刚才我向伊森保证,我会带你和他一起,三个人随心所欲的,想去哪就去哪……”
岩浆终于漫至眼耳口鼻,成为透明温热的液体,名为‘眼泪’的发泄物。
透过时清时糊的视野,他注意到克兰·芬奇的剑原来就在青年手边。
他顷刻间四肢发凉,如坠冰窟。
“毒发之前如果能睡着,一定会比清醒着轻松。而且。”择明托起少年下巴,绀紫色的双唇轻吐,“令卢修斯·芬奇神魂颠倒的火种,将会以绝无仅有的方式唤醒后调,使所有消弭的香味起死回生,激活永恒萦绕的灵魂……”
甜蜜发涩,苦味回甘的绚烂因子。
令世界,令神灵为之倾倒。
曾经倒背如流,视作箴言的语句,今日如同魔咒,不堪入耳。
“但不一定要用这种……”
抽噎已起难再克制,伊可重复摇头甩出几颗泪珠,仍然抗拒。
毒性生效无法再说话,择明笑了笑,缓缓后躺。
沿颈间一道无形横线,他食指轻划留下清晰血痕,鲜艳刺目。
丧失视觉时,年轻的王子伏上他胸膛全身颤抖。
听觉逐渐消失,他依然聆听对方极力从抽噎恢复平静。
触觉随生命流逝淡化,他终于等到冰冷刀锋贴上脖颈。
即使看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他脑中已提前描绘开篇。
少年用昏迷犯人的刀割下将死挚友的头颅。
手套不会留下痕迹,死者身中一枪确为犯人所致,那么斩头定然出自他手。
而失去唯一的指导,唯一的牵挂,唯一操纵自己的棋手,年轻的王子以怀抱头颅,闯入加冕典礼的方式,点燃世间最后的柴堆,成为国王。
……
耳畔轰隆声阵阵激烈,地面牵动全身,不停发颤。
颠簸似曾相识,择明悠悠睁眼。
所见是蓝漆拱顶,联排座椅,这辆飞驰列车仅有一点与他初来时不同——窗外是一望无垠的黑色。
“原来还真的有啊。人生走马灯?”
他调侃,随即响起回答。
【Z:因为您危险的尝试,主人,您现在正处于短接的空白层】
“啊——哈。”
有如奸计得逞,择明拉长音假笑。
“你今后要多学学说话的艺术了,Z,不然得像今天说漏嘴。‘空白层’,说到底是棋盘掀翻后的世界哭天喊地。”
【Z:此话怎讲,主人】
系统完全没有受审问的自觉,择明不免苦笑数秒。
“你一直给我提供‘主角’,‘指定人物’,‘固定时段下一定范围内地点事变过程’。诚然,事件的发生与变化必须要有参照,可以是时间空间,也能是事件参与者本人。”
“但同条河流里,为什么偏偏只有一缕或几缕分支起绝对主导?”
“为什么我们亲爱的伊可陛下达成追求,反而却造成‘错误’了。这很不合理,不是么?”
犹如说到伤心处,择明揪紧衣领嗓音沉痛。
“让我现在只能卡在这孤苦伶仃的地方,搭乘一辆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列车。”
【Z:因为您的干涉,致使既定人物做到超出最大限制外的行为】
【Z:您作为不受限者,做出最危险的尝试】
【Z:相当于,金鱼撞破鱼缸,顺水涌出外壁】
难得听系统用上比喻,择明不禁莞尔道。
“现在我能确定,你……你们离我很近。”
起身如之前在摇晃的车厢内行走,他娓娓而谈。
“被永远监|禁的囚犯,到底要怎样才能走进外面世界呢?”
“越狱?做梦?超能力灵魂出窍?”
“都不是。”他自问自答摇头。
“正确答案是——进到一个全新的,完全不像牢笼的‘世界’。这是自身矛盾的命题。”
‘到外面’,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可能性。
而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仍是为困住他,居心叵测地观测。
若是可以,择明想听谁为他鼓掌欢呼。
但系统显然不会,所以他自己代劳,清脆拍手。
“我才疏学浅,暂时没确定你们是如何越过我住处的安防连接到我。不过,Z,你真是优秀的观测者,你已经给你的身后人回馈了不少……我的信息。”
拍手结束他坐进第一排,抚摸脖颈追忆。
“丽兹夫人,伊可阁下,两位是真的与我一位旧识相似啊。”
【Z:请问是谁,主人】
“好像再回避也无用呢,你们都已经通过这种方式把他们送到我跟前了。”
口吻有些许失败的丧气,择明头抵车窗,凝望外界浓郁的黑。
“……我。”
【Z:这有点意外,主人】
“哎,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啊。所以看到年轻的自己,就会忍不住想拉一把。”
【Z:那这么说,您曾对过去的自己后悔】
青年脸上的笑像水雾一样消散。
“我记得我已经对你说过一次。凡是我做的,必是我抉择已定的。你观测我,我不介意,就像所有登门的来客。”
“可你如果未经准许冒犯,Z……惹怒我的代价,你有准备偿付吗?”
声音冰冷刺骨,威慑面貌虽不相同,还真有几分伊可·利奥波德的影子。恶兽低吠着,獠牙半露,蓄势待发。
【Z:我也曾告诉过您,主人】
【Z:我一直同您一起,关心着您。至于你所提的观测,与我的身后人,抱歉我不知如何回答】
车身加速猛烈摇晃,那下震动令唯一的乘客垂了垂脑袋。
“你还真是惹人厌又讨人喜欢,Z。”
【Z:多谢夸奖,蒙承厚爱】
自己的话被盗用,择明彻底没辙,他叹息着来到车前。
“这样一直等下去不是办法,我只好先与你告别了,Z。”
【Z:好的,主人】
择明啧啧摇头。
“这次回答不对哦,别人主动跟你提告别,往往是想听到你先说一句‘明日再见’。那么,祝我好运吧。”
不等系统后话,他坏笑着抢先开门一跃。
人跳出车厢,疾速坠向黑色。
在愈发强烈的失重感下,眼珠转动勾起意识。
身处空荡荡的牢房,时间是凌晨五点,刚‘睡醒’的择明屈膝撑着脸。
心念一动,前方空地出现硕大画架,足有半面墙高。
随着他走动,两侧如植物生长慢慢现出各色画具,琳琅满目。
落座主位,他在构思时闭眼轻笑。
“今天,我想到一副新的画作。”
“《Zany》,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有趣。”